翌日深夜,月隱星稀。
陳慶來到了城西老刀把子客棧。
他閃身來到了江伯鴻屋內。
屋內陳設簡單,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藥味。
陳慶快速掃過房間每一個角落。
牀鋪、櫃子、桌案、牆角……他不放過任何可能藏匿財物的縫隙或暗格。
然而,一番細緻搜尋下來,除了幾件不值錢的換洗衣物、一些尋常的煉丹藥材和幾本泛黃的舊書,竟再無其他值錢物件。
別說大額銀票、丹方了,連散碎銀子都寥寥無幾。
“這老狐狸,莫非狡兔三窟?”
陳慶低聲自語。
江伯鴻常年混跡萬毒沼澤,殺人越貨,積累的財富絕不止隨身攜帶的那點。
那麼,他會藏在哪裡? 陳慶想到了百舸灘停泊的那艘下等寶船。
“寶船!”
他心中一動。
那艘船是江伯鴻在萬毒沼澤的移動據點,他常年居住其上,煉丹、休息、存放物資都在那裡。
對於一個孤家寡人又常年在危險地帶行走的老江湖來說,那艘船很可能就是他最重要的“家”和“倉庫”! 最值錢、最隱秘的東西,極有可能就在船上!
陳慶越想越覺得可能性極大。
江伯鴻行事謹慎,將大部分身家放在隨時可以掌控的寶船上,既方便取用,又比藏在固定地點更安全。
陳慶暗自搖頭。
百舸灘是什麼地方? 那是萬毒沼澤入口的混亂之地,更是由背景神秘的百珍閣掌控的停泊點! 此刻,那艘寶船必然已被百珍閣的人嚴密看管起來,等着收取高昂的停泊費,或者……直接視爲無主之物,納入囊中。
他現在若想強行去百舸灘取船,無異於虎口奪食。
且不說百珍閣深不可測,單是那裡龍蛇混雜的環境,一旦暴露身份和意圖,立刻會成爲衆矢之的。
風險太高,得不償失。
陳慶暗歎一聲,“等以後實力更強,或者有合適的機會,再作計較,眼下還是先處理手頭能處理的事情。”
此次萬毒沼澤之行收穫的銀票和賣寶甲所得,加上之前剩餘,他手頭已相當寬裕,足以償還大部分債務。
陳慶沒有選擇立刻將所有人的欠款一次性還清。
他深知財不露白的道理,尤其自己剛外出歸來不久。
若突然拿出十幾萬兩銀子還債,消息傳開,必然引人猜疑——他去哪裡發了這麼大一筆橫財? 這與他此前表現不符,更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和窺探。
他決定分批、分人地償還,顯得更自然,也更符合一個首席弟子逐步積累、開源節流的常態。
次日,陳慶帶着部分銀票來到離火院尋李旺。
遠遠便瞧見李旺與一位容貌姣好、衣着精緻的女子在湖心島一處臨水的涼亭中談笑風生。
那女子氣質溫婉,談吐得體,顯然是府城中某家的小姐。
李旺見到陳慶,臉上笑容更盛,熱情地招手:“陳師弟!這邊!”
陳慶走近,李旺笑着介紹道:“這位是府城林家的林小姐,林小姐,這位便是我常提起的青木院首席,陳慶師弟。”
林小姐見到陳慶,美眸中瞬間閃過一絲亮色,隨即落落大方欠身,微笑道:“久聞陳首席大名,今日得見,果然風采不凡,小女子林芷柔,見過陳首席。”
聲音溫婉動聽,儀態無可挑剔。
陳慶神色平淡,只是微微頷首:“林小姐有禮。”
林芷柔看出陳慶與李旺似有事要談,告退道:“李兄,陳首席,你們師兄弟慢聊,芷柔先行告退。”
說罷,又對二人盈盈一禮,帶着侍女款款離去,姿態優雅。
看着林芷柔遠去的背影,陳慶轉頭看向李旺,道:“李師兄好興致,府城的世家,果然熱情。”
他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
像他們這樣五臺派各院的首席大弟子,在雲林府衆多尋常家族眼中,無異於潛力無限的金龜婿,是家族極力攀附的對象。
平日裡那些在尋常人眼中高不可攀的世家小姐、名門閨秀,對於四院首席而言,主動示好甚至‘倒貼’都是常有之事。
陳慶成爲青木院首席後,前來攀附結交、甚至暗示聯姻的家族不知凡幾。
遠的不說,單是吳曼青的好友顧若華和黎婉,就曾數次託人遞話甚至親自登門拜訪,意圖再明顯不過,但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拒之門外,連面都沒見。
他深知人心叵測,更明白這些看似溫婉動人的世家小姐背後,往往牽扯着複雜的家族利益和潛在風險。
誰知道這些家族的底細是否乾淨?
前車之鑑猶在眼前,此前便有小家族暗中投靠魔門,利用美色和利益不斷腐蝕、拉攏各門派的精英弟子,最終釀成大禍。
溫柔鄉,也可能是英雄冢。
李旺聞言,臉上露出一絲訕笑,擺擺手道:“陳師弟放心,我心中有數,不過是逢場作戲,應酬一二罷了,她們看中的是‘離火院首席’這個名頭,我樂得清閒時有人陪着說說話,解解悶,真要動心思?那還早着呢。”
他話語輕鬆,眼神卻表明他並非全無警惕。
陳慶微微頷首,不再多言。
李旺並非蠢人,點到即止即可。
他拿出準備好的一沓銀票遞給李旺:“李師兄,這是上次所借的八千兩,連本帶利,多謝師兄當日援手之情。”
數目比當初借的還多了一些。
李旺接過銀票,看也沒看就塞入懷中,哈哈一笑:“陳師弟太客氣了!你我兄弟,說這些就見外了,手頭寬裕了就好!日後若有需要,儘管開口!”
他拍了拍陳慶的肩膀。
兩人又閒聊了幾句近況,陳慶便告辭離去。
看着陳慶沉穩離去的背影,李旺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摸了摸懷裡的銀票,又看了看林芷柔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也轉身回了離火院。
陳慶與李旺作別後,向着自己獨居的小院走去。
時值深秋,定波湖上氤氳的水汽帶着涼意。
行至小院門前,他的目光卻被一道清麗的身影吸引。
來人正是癸水院首席聶珊珊,她身着一襲月白色的癸水院弟子常服,纖細的腰肢束着一條銀絲攢珠的腰帶,勾勒出窈窕身姿。
“聶師姐!”
陳慶停下推門的手,主動拱手招呼道。
“陳師弟。”
聶珊珊看了陳慶一眼,笑道:“聽聞陳師弟前段時間外出,不知事情可辦妥當了?”
這師姐倒是挺‘關注’自己。
陳慶暗道一聲,隨即從懷中取出銀票,遞了過去,“勞師姐掛念,已處理妥當,這是先前所借的三萬兩銀子,連本帶利,請師姐收下,多謝師姐當日慷慨解囊。”
兩人好像早就忘了之前在議事廳交手的事情,風輕雲淡。
聶珊珊並未立刻接過,反而輕笑一聲:“陳師弟倒是守信,這麼快便週轉開了?其實不必如此着急,我還不缺這點銀子週轉。”
陳慶將銀票又往前遞了遞,“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師姐的情誼,陳慶銘記於心。”
聶珊珊這才接過銀票,輕盈地收入袖中,“銀錢不過是小事”
說到這,她話鋒一轉,笑道:“師弟,那滴三百年地心乳……掌門懸賞之物,不知師弟心中,可曾有過念想?”
她的語氣平淡,像是在閒話家常。
沒有居高臨下的勸退,也沒有利益交換的許諾,在她看來,那些都是徒增笑柄的幼稚手段。
陳慶迎着她的目光,坦然一笑:“此等足以改易筋骨、奠定無上道基的宗門重寶,試問門中弟子,又有幾人能真正心如止水,不起波瀾?恐怕……沒有人會不抱有些想法吧?”
聶珊珊的笑意加深了幾分,“巧了,我也是,看來你我二人,少不得要爲這機緣,爭上一爭了。”
她看着陳慶,上前湊了兩步,“距上次議事廳交手纔過去多久?陳師弟,你這段時間實力……可有精進?上次那一掌,可是你的全部實力?”
陳慶笑容不變,顯得十分真摯誠懇,“師姐說笑了,修行之道,一步一重天,哪有那麼容易?這纔過去多久?些許微末進境,不值一提,哪能與師姐貫通十一道正經的深厚修爲相比?”
聶珊珊盯着陳慶那張看似坦誠的臉,心中暗道: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這話能信半分都算多了。
“是嗎?”
她也不點破,只是意味深長的道:“師弟不願意多說,那我也不深問了。”
兩人又閒聊了幾句無關緊要的宗門瑣事,氣氛看似融洽,實則暗流涌動,尤其是聶珊珊話語中無不帶着試探之意。
片刻後,聶珊珊便告辭離去,只留下淡淡的冷香。
陳慶目送她離開,轉身推門入院。
而聶珊珊則腳步不停,徑直走向癸水院深處,院主褚錦雲清修的精舍。
精舍之外,一方小小的庭院。
月光下,褚錦雲正持劍而立。
她並未動用絲毫真氣,手中長劍也非寶器,只是一柄尋常鐵劍。
然而,隨着她手腕輕轉,劍尖劃破空氣,卻自有一股無形的勢瀰漫開來。
那並非凌厲的劍氣,而是一種圓融流轉、生生不息的意境,彷彿劍身牽引着周圍的水汽。
劍招簡潔古樸,時而如溪流潺潺,時而如深潭靜謐,時而如驚濤暗涌。
聶珊珊屏息凝神,靜靜立於一旁,不敢打擾。
直到褚錦雲緩緩收劍,劍勢斂去,庭院中那股無形的壓力也隨之消散,她才緩步上前,恭敬行禮:“師父。”
褚錦雲將劍歸入鞘中,氣息平穩,看向愛徒:“你來了。”
“是,師父。”
聶珊珊點頭,隨後將方纔與陳慶的對話,包括對方爽快還錢、坦然承認對三百年地心乳有想法,以及那番“謙虛”的表態,都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
褚錦雲聽完,眼中掠過一絲感慨,嘆道:“此子……果然不是個省油的燈啊,一個從草根崛起的天才子弟,多少年未出一個了。”
她搖搖頭,語氣中帶着些許欣賞。
一個毫無根基,背景的人能夠成長如今地步,怎麼能不讓人驚歎呢? “是啊。”
聶珊珊深有同感,“師父,您說陳師弟進展如此神速,背後若說無人指點,弟子實在難以相信,會不會是……厲院主在暗中傾力栽培?”
對於那位神秘低調的青木院主,聶珊珊一直心存好奇。
一個幾乎不管事的人,憑什麼穩坐院主之位數十年?
“厲百川?”
褚錦雲聞言,立刻搖了搖頭,語氣篤定,“他?我看不會,他現在怕是隻想着他自己,哪還有閒心去管別人?更遑論傾力栽培弟子了。”
“師父,這是何意?”聶珊珊不解。
褚錦雲走到庭院石凳旁坐下,示意聶珊珊也坐。
她目光投向遠方沉靜的湖面,緩緩道:“我拜入師門時,厲百川便已是青木院院主,那時他雖也顯老態,卻遠不如現在這般暮氣沉沉,算起來,他比掌門師兄年歲還要大上不少,如今……怕已是九十開外了,任他修爲精深,保養得宜,壽元大限將至,想來也沒有幾年好活了,你道他爲何整日深居簡出,只醉心於丹爐黃老之術?不過是爲了……續命罷了。”
原來如此!
聶珊珊心中一動,恍然大悟。
怪不得厲院主對宗門事務漠不關心。
一旦動手,無論切磋還是爭鬥,必有風險。
若留下暗傷病根,無疑是雪上加霜,甚至會直接折損本就所剩無幾的壽元!
她想起了厲百川那副枯槁的模樣,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我剛入內院時,厲百川便已是這般模樣。”
褚錦雲回憶道,“記得當年他曾與兩位師叔同赴沉蛟淵執行宗門任務,遭遇強敵,結果……那兩位師叔一死一重傷,唯有他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這……厲院主實力竟如此了得?”聶珊珊驚詫道。
沉蛟淵乃是於萬毒沼澤齊名的禁地,兇險異常,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
“他實力自然是有的,但也沒你想得那麼驚世駭俗。”
褚錦雲語氣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他最大的本事,是謹慎,或者說……是跑得快!二十年前,五臺派與天平府朝陽宗新仇舊怨,爆發了慘烈衝突,雙方死傷無數,甚至發佈了江湖追殺令,凡對方弟子進入己方地界,格殺勿論。”
“那時整個風華道都鬧得沸沸揚揚,後來朝陽宗掌門,那位外罡境界的大高手,親自帶着宗門精銳,甚至殺上了我五臺派山門!”
聶珊珊屏住呼吸,這段往事她曾聽長輩提過隻言片語,知道是宗門歷史上一段極爲慘痛時期。
褚錦雲繼續道:“那一戰,雙方都損失慘重,而厲百川……他從不與對方頂尖高手硬碰,只挑那些實力相對較弱的朝陽宗年輕俊傑下手,憑藉其老辣經驗,還真讓他得手,斬殺了對方數名年輕一輩高手,這一下,徹底激怒了那位朝陽宗掌門!”
“那朝陽宗掌門盛怒之下,親自出手追殺厲百川!當時所有人都以爲厲百川在劫難逃,可結果呢?”
褚錦雲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神色,“硬是讓他給跑了!在那位外罡高手的全力追殺下,他硬是憑藉着對地形的熟悉和一些……嗯,特殊的保命手段,逃回了宗門之內!此事後來雖經各方調停,兩派暫時罷戰,但仇怨已深,至今仍是暗流洶涌,互不往來,朝陽宗老一輩人物,提起‘厲百川’三個字,依舊是恨之入骨,咬牙切齒。”
“那時江湖上,甚至有人戲謔地送了他一個外號——”
褚錦雲頓了頓,吐出三個字,“厲跑跑!”
“厲……厲跑跑?!”
聶珊珊徹底愣住了,隨即忍不住掩口,眼中滿是錯愕與啼笑皆非。
她萬萬沒想到,那位深居簡出、看似高深莫測的青木院主,在江湖上竟有如此名號。
“是啊,‘厲跑跑’。”
褚錦雲也露出一絲苦笑,“他這保命的本事,確實是登峰造極,他後來幾乎不再踏出定波湖一步,除了自身壽元問題,恐怕也有忌憚朝陽宗尋仇的因素,畢竟他可是對方必欲殺之而後快的人物。”
褚錦雲收斂了神色,目光變得嚴肅而深邃,重新聚焦在聶珊珊身上:“珊珊,爲師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明白,厲百川自顧不暇,絕無可能成爲陳慶真正的靠山。”
“陳慶能有今日成就,靠的是他自己的天賦、心性和……或許另有隱秘機緣,但無論如何,這滴三百年地心乳,你必須要爭!這不僅是一份提升根骨資質的絕世資源,更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她的語氣斬釘截鐵:“若能在此次爭奪中力壓羣雄,尤其是展現出足以對抗蕭別離的潛力,必將在宗門高層,尤其是在掌門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分量將大大增加!”
“這爲日後角逐掌門之位,奠定了至關重要的基礎!一旦成爲掌門候選人,甚至最終執掌宗門,整個五臺派的資源都將隨你心意調配!無論是宗門庫藏的地心乳、寶藥,還是未來若有機會從天寶上宗那裡得來的賞賜,比如‘凝罡丹’這等衝擊罡勁瓶頸的神物,都將優先供給於你!這其中蘊含的好處之多,影響之深遠,不言而喻!”
聶珊珊聽着師父擲地有聲的話,重重點頭,“師父放心!弟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