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月華如水,灑在青木院後院的石板路上。
彭真站在青木院後院,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擡手,輕輕叩門。
“篤篤篤……”
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後院傳來一陣窸窣聲,片刻後院門打開。
厲百川穿着一身灰布睡衣,頭髮略顯蓬鬆,睡眼惺忪地探出半個身子。
看清門外來人,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然。
“彭師侄?”
厲百川露出一絲疑惑,“這深更半夜的,你不在你坤土院納福,跑我這破院子來所謂何事?”
彭真臉上擠出幾分笑容,拱手道:“厲師叔,打擾您清修了,實在是……有事縈繞心頭,輾轉難眠,這才冒昧前來。”
厲百川打了個哈欠,擺了擺手,側身讓開:“進來說話吧,外面露水重,老了,不中用了,熬不得夜。”
彭真連忙邁進院內,院內陳設依舊簡單,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藥和舊木混合的氣息。
他嘴上吹捧道:“師叔您這是韜光養晦,返璞歸真,我輩楷模。”
厲百川聞言瞥了彭真一眼,沒好氣地道:“行了行了,少給我戴高帽,你深夜到訪,總不會是專門來拍我這老骨頭馬屁的吧?有事說事。”
彭真輕咳一聲,臉上笑容收斂,變得鄭重起來:“師叔您是爽快人,那師侄就直說了,您之前……不是和我說過,一百萬兩銀子,就考慮讓陳慶轉投我坤土院門下?”
厲百川端着茶壺的手頓了頓,擡眼看了看彭真,“嗯,當時我確實說過。”
彭真一聽有門,連忙道:“師叔,您看一百萬兩現銀一時難以湊齊,但我這裡有幾株珍藏多年的寶藥,藥性絕佳,市面上萬金難求。”
說着,他從懷中取出一個精心包裹的玉盒,打開後,裡面是兩株形態奇異、靈氣盎然的藥材,散發着濃郁的藥香。
“此外,還有六十萬兩的銀票,皆是百珍閣的票子,見票即兌。”
他又從袖中取出一迭厚厚的銀票,放在玉盒旁。
“這些加起來,價值絕對有百萬之數,師叔,您看……”
彭真這次可算是下了血本,這幾株寶藥是他壓箱底的珍藏,銀票也幾乎掏空了他大半的私蓄。
他來之前甚至還特意去探過掌門何於舟的口風,掌門雖未明說,但言語間對陳慶轉院樂見其成,似乎十分贊同。
厲百川目光在那玉盒和銀票上掃過,眼神平淡無波。
他慢悠悠地放下茶壺,咂了咂嘴。
“彭師侄啊,”
他緩緩開口,“當時是當時,現在是現在,此一時,彼一時也。”
彭真臉上的期待之色一僵,愣道:“師叔,您這是何意?怎麼還……漲價了?”
厲百川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語氣平淡道:“當時的陳慶,初露鋒芒,值一百萬兩銀子,現在的陳慶嘛……”
他頓了頓,最後輕輕吐出一句:“你說,他還只值這個價嗎?”
彭真頓時語塞,“這……”
如果陳慶能夠做親傳弟子,這價值何止一百萬兩銀子? 這已經不是單純銀子就能衡量的了。
厲百川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好了,沒其他事就回去吧,時辰不早了,老夫精神不濟,要休息了。”
說罷,竟直接轉過身,作勢要向內室走去。
“師叔!”
彭真上前半步,低聲道:“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嗎?”
他還是有些不死心,畢竟自己這位師叔可是視財如命。
厲百川腳步停住,道:“行了,回去洗洗睡吧。”
話音落下,他便不再理會彭真,徑直走回了內室。
彭真獨自站在外屋,臉上肌肉抽動了幾下。
他知道,厲百川這話,已是徹底斷了念想。
難道說當時自己這位師叔就看出陳慶非池中之物? 否則怎麼會開價一百萬兩銀子!?
彭真默默地將玉盒蓋好,銀票收回袖中,對着內室方向拱了拱手,低聲道:“打擾師叔休息了,師侄告退。”
屋內再無迴應,只有窗外細微的蟲鳴。
彭真搖搖頭,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小院。
內室,厲百川盤坐在蒲團之上,低聲嘟囔了一句:“一百萬兩……傻小子,還真敢想。”
臨安府,海沙派,礪劍坪側的任務堂外人頭攢動。
與五臺派相對寬鬆的氛圍不同,海沙派弟子間的競爭尤爲激烈。
一面巨大的玄鐵榜巍然矗立,上面密密麻麻羅列着無數任務,按難度與風險分爲甲、乙、丙三等。
每月所有弟子乃至執事,都必須至少完成一項基礎任務。
宗門排名,便與任務完成的數量、質量以及自身修爲境界息息相關,直接決定了每月能獲取的修煉資源多寡。
此刻,周雨正凝望着任務欄。
她身着一襲海沙派女弟子特有的水藍色勁裝,衣襟與袖口繡着細密的浪濤紋路,勾勒出已然亭亭玉立的身段。
幾年的宗門生活讓她褪去了在高林縣時的些許青澀,肌膚因常年的戶外修煉呈現出健康的瑩白光澤,眉眼愈發清麗,只是那雙眸子深處,仍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與恬靜。
她站在那裡,便如一株清荷,與周遭略顯喧囂功利的環境微妙的區隔開來。
周圍的弟子們正三五成羣地議論着。
“聽說了嗎?雲林府那邊出大事了!四大派結成同盟了!”一名弟子壓低聲音,卻難掩興奮。
“真的假的?寒玉谷、五臺派、玄甲門、棲霞山莊?他們單獨拎出來,哪個能跟我們海沙派比?但要是抱成團……那分量可就不一樣了。”另一人表示懷疑。
“千真萬確!往來商隊帶來的消息。”
先前那弟子篤定道,“據說結盟大會上,寒玉谷的冷掌門和五臺派的何掌門還親自交手了,那場面,嘖嘖,罡勁對決,引動湖嘯,想想都嚇人!”
“我還聽說,五臺派這次出了個了不得的年輕高手,叫什麼……陳慶!一戰成名,直接把寒玉谷那個號稱‘雲林五傑’之一的蕭別離給挑了!現在他也被列入五傑之一了!”
“雲林五傑?那豈不是跟我海沙派‘掌門候補人’師兄們實力差不多了?”
“嗤!雲林五傑算什麼?哪能跟我們海沙派的掌門候補人相提並論?我們隨便一位候補師兄出去,都能在那邊橫着走!”
立刻有弟子嗤之以鼻,語氣中充滿了優越感。
陳慶!? 周雨的心猛地一跳。
莫非是……陳師弟?
她的呼吸驟然急促了幾分。
兩年多前,周雨收到父親的信,信中提到陳慶已機緣巧合拜入了五臺派內門。
難道……這些人議論的,真是那個從小縣城周院走出來的陳師弟? 雲林五傑?
那可是雲林府年輕一代最頂尖的高手! 真的是陳慶師弟!?
周雨只覺得難以置信,彷彿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周師妹,在看什麼呢?選好任務了嗎?”一個聲音打斷了周雨的思緒。
來人名叫趙芸,容貌平平,但性情溫和,修爲在抱丹勁初期,平日裡對周雨頗爲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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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沙派內競爭殘酷,像周雨這樣有點小背景的弟子,常會有人願意結個善緣。
“沒,沒什麼。”
周雨連忙收斂心神,搖了搖頭,將腦海中那個荒謬的念頭壓下。
趙芸不疑有他,指着任務欄一角笑道:“我看這個丙等的‘藥園看守’任務就不錯,輕鬆安全,耗時也短,正好把這個月的任務額度完成,總比去接那些需要跑去萬毒沼澤邊緣尋找毒草寶藥的任務強,雖說貢獻點多些,但也太危險了。”
“好,就聽師姐的。”周雨點了點頭,心思卻還有些飄忽。
趙芸一邊拿出身份牌準備登記,一邊隨口感慨道:“唉,說起來,前天宗門小比,我遠遠看到了排名第三的陳林陳師兄,‘覆海劍’的風采真是名不虛傳!聽說他不久前已然貫通了十二道正經,臻至抱丹勁圓滿了!真是厲害啊……”
周雨聽着,只是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幾句。
登記完任務後,她便尋了個藉口,與趙芸分開,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舅舅李元在內門執事居住區的院落。
小院清幽,有專門的侍女負責打理。
周雨剛進門,便見舅舅李元正送一位同門執事出來。
那位執事年紀與李元相仿,離去時目光在周雨身上停留了一瞬,上下打量。
送走客人,周雨忍不住問道:“舅舅,方纔那位是?”
李元轉身,臉上帶着笑意,道:“是執法堂的王執事,他來……是爲他的獨子王鶴說親來的,看中你了。”
他頓了頓,觀察着周雨的神色,繼續道:“王鶴那孩子不錯,如今雖才二十九歲,卻已是抱丹勁初期,根基紮實,未來穩穩踏入抱丹勁中期不成問題。在門內,這般年紀有如此修爲,已算得上青年才俊,若是再有些機緣,肯下苦功,將來便是衝擊後期,擔任要職長老也未必沒有可能,小雨,你覺得……如何?”
周雨聞言,螓首低垂,手指絞着衣角,欲言又止。
李元哪裡看不出自家外甥女那點心思,嘆了口氣,神色變得嚴肅幾分:“小雨,舅舅是過來人,王鶴家世清白,自身前途光明,在這海沙派內,確是一門良配,你年紀也不小了,終身大事……”
“舅舅,我……”
周雨眼中有些掙扎,她忽然想起礪劍坪聽到的議論,道:“我今日在任務堂,聽到好些師兄在議論,說雲林府四派結盟了,還說……五臺派出了一個很厲害的年輕高手,叫陳慶,位列什麼雲林五傑,舅舅,你說那會不會是……”
“陳慶?雲林五傑?”
李元愣了一下,隨即失笑搖頭,語氣斬釘截鐵:“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負手踱了一步,道:“舅舅早年曾在萬毒沼澤歷練,也去過雲林府幾次,深知那‘雲林五傑’意味着什麼,那是雲林府年輕一代最頂尖的五人,每一個都堪稱天之驕子,其實力地位,幾乎就等同於我們海沙派的掌門候補人!”
海沙派採用排名制,前五便是所謂的掌門候補人。
“那陳慶,滿打滿算,和你一同拜入大宗派才幾年?四年!四年時間,他從一個縣級武院出來的弟子,能修煉到化勁大成便算不錯!怎麼可能一躍成爲能與掌門候補人這種級別的高手?根骨限制擺在那裡,抱丹勁的門檻豈是那麼好逾越的?”
李元語氣篤定:“定是同名同姓之人!天下之大,叫陳慶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小雨,切莫胡思亂想,那等人物,距我們太過遙遠了。”
聽到舅舅如此分析,周雨也覺得自己方纔的念頭實在有些異想天開,甚至可笑。
雲林五傑,那可是海沙派掌門候補人級別的天才,地位尊崇,連舅舅這等內門執事見了都要恭敬行禮,不敢有絲毫怠慢。
陳師弟……怎麼可能呢? 周雨輕輕嘆了口氣,語氣低落下來:“是我想岔了,只是突然聽到名字……不知道陳師弟如今在五臺派,究竟怎麼樣了。”
李元見外甥女神色黯然,語氣緩和下來,“你也不必替他擔憂,他能拜入五臺派,已是他的造化,按他的根骨和心性,如今想必也已修煉到化勁大成,或許正在努力衝擊抱丹勁吧,即便一時蹉跎,身爲五臺派內門弟子,衣食無憂,安穩度日總是沒問題的,比起在高林縣時已是天壤之別了。”
“嗯。”
周雨輕輕點了點頭,目光望向院外雲捲雲舒的天空,心思卻不知飄向了何方。
接下來日子,陳慶靜下心開始修煉,穩固自己根基。
晚上修煉心法,煉化吸收那三十滴百年地心乳,滋養壯大着金、水、火、土四道真氣,力求使其儘快追趕上青木真氣的進度。
白天則會修煉山嶽鎮獄槍,驚鴻遁影訣,同時也不忘打磨八極金剛身,這門上乘硬功潛力遠未挖掘殆盡。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平靜而充實。
定波湖畔的垂柳綠了又濃,湖風也漸漸帶上了夏日的暖意。
眨眼半年時間過去了。
定波湖畔,陳慶獨居的小院內,空氣凝肅,隱隱有風雷之聲。
陳慶手持盤雲槍,身形如山嶽峙立,槍尖微顫,引動周遭氣流,竟使得落葉懸浮,繞身環飛。
山嶽鎮獄槍已修煉至圓滿極致,只差最後臨門一腳,便可領悟那玄之又玄的‘勢’。
此刻,他心神完全沉浸在槍法之中。
“山嶽非止沉重,更有其巍然、其厚重、其亙古不變之意……”
他心中念頭急轉,手中長槍隨之舞動,時而如孤峰聳立,時而如羣山連綿,槍風激盪,捲起地上塵土,卻又在下一刻歸於沉寂,彷彿一切力量都內斂於槍身之中,引而不發。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許久。
陳慶猛然睜開雙眼,眼中精光爆射,如同劃破夜空的閃電! “嗡——!”
盤雲槍發出一聲低沉卻穿透力極強的嗡鳴,不再是金鐵之聲,反而帶着一種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轟鳴!
他並未做出任何驚天動地的刺擊,只是簡簡單單地雙手持槍,向前一遞! 這一遞,看似緩慢,卻彷彿挾帶了千山萬嶽之力! 槍尖所指,前方空氣彷彿瞬間變得粘稠、沉重,數丈外的一棵老樹無風自動,枝葉嘩啦作響,彷彿被無形的巨力壓迫!
地面微塵以槍尖爲中心,呈環形向外層層擴散!
一股沉重、浩瀚的威壓以陳慶爲中心,驟然擴散開來,籠罩了整個小院! 這一刻,他手中長槍彷彿與腳下的土地、與周圍的環境融爲了一體。
槍即是山,山即是槍! 槍之所向,便是山嶽傾覆之勢,便是鎮獄封鎖之威! 山嶽重獄槍到達了極境!
“呼!”
陳慶看着手中盤雲槍,自語道:“這就是‘勢’?”
他明顯感覺到手持長槍,便有一股威壓襲來,若是在對敵時候施展,威力莫測。
【天道酬勤】
【青木長春訣第四層(1211/5000)】
【九轉鎏金訣第三層(1562/3000)】
【玄冥真水決第三層(1064/3000)】
【赤陽焚心訣第三層(13/3000)】
【八荒鎮嶽訣第三層(879/3000)】
【山嶽鎮獄槍極境】
【浮光掠影手圓滿(1506/3000)】
【八極金剛身虎象(1803/5000)】
【驚鴻遁影訣掠影(296/3000)】
【百變千面譜大成(384/1000)】
【龜息蟄龍術大成(455/1000)】
【金蟬蛻形訣大成(131/1000)】
【歸元斂息術圓滿】
【引靈垂綸訣圓滿】
這半年,陳慶根基徹底穩固,而且還貫通了第九道正經。
不僅如此,四門心法皆已修至第三層。
體內四道真氣運轉開來,其雄厚程度遠超尋常抱丹勁後期修士。
倘若這四門心法再進一步、達到第四層,真氣總量還將再度攀升。
陳慶之所以能如此迅猛精進,除煉化了三十滴百年地心乳之外,最關鍵的是他根骨從四形提升至七形,修煉速度較之前快了約有兩倍。
而其身法驚鴻遁影訣也是到了“掠影”之境。
此境界不止速度更勝以往,更不再囿於純粹的快,而是身形與光影交融,初窺“遁形”玄奧,行動時如鬼似魅,難以捉摸。
這段時間,雲林府內情況倒是十分穩定。
四派聯盟雖立,寒玉谷、五臺派、玄甲門、棲霞山莊四家高手定期會晤,互通魔門情報,約定攻守互助。
表面上,雲林正道力量凝聚,針對魔門活動的清剿力度明顯加大,各地依附魔門的小勢力、水匪路霸遭到的打擊遠勝以往,江湖風氣爲之一肅。
坊間皆言,魔門近日收斂許多,似乎真被聯盟聲勢所懾。
然而,高層心知肚明,這不過都是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