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田衝作爲安親王府總管具備一切小強品質。
第一天, 走正門拜訪阮尚書。
第二天,走側門拜訪阮尚書。
第三天,走後門拜訪阮尚書。
第四天, 爬牆拜訪的當然不是阮尚書, 落入後院以後正好看見在院子裡逮燕子的長生。長生一隻眼鬼火一般幽藍的, 田衝嚇得大叫。長生不認識田衝, 以爲是賊人, 拿着戳鳥窩的長竹竿往田衝腦袋上招呼。田衝迫於無奈只好拉下聊勝於無的面罩,被長生招來的下人拎到阮尚書面前。
正逢阮尚書手捏一卷書,笑眯眯地說, “田總管今天走錯門了,老夫記得那地方沒有門, 待會兒出門的時候一定要記好正門朝向。”
第五天, 田衝派兩名侍衛在牆頭探風過後, 確定院中無人,方纔翻牆而入。在後院找了一轉沒找到人, 阮尚書可巧得了兩隻鷯哥,然而去過阮千千房裡才發現女兒不在。順帶把這個壞消息告訴了田衝。
田衝納悶道,“門口不是有王府派出的侍衛麼,爲何竟沒有人向我彙報阮小姐離開府第之事。”
阮尚書笑笑做個“請”的手勢。
回頭田衝發現蹲在尚書府外的侍衛全被敲暈了打包堆在後院牆外,頓時一臉堆滿烏青。
到第七日。
窗外天色雖清, 雨卻無知無覺地飛着。懶坐在窗前的便榻上, 她穿得輕薄, 是以未曾讓碧珠把牀上置的屏風撤去, 初初醒來便遇到滿目的連綿水波, 又吹來帶着溼意雨氣的風,有些恍如夢中的不真實。
起身推屏下牀, 屋內有陣陣冷香,這時候有推門的聲音。
“這麼陰的天,還以爲小姐要多睡會兒,要起身了麼?”碧珠問道,點上屋內的茶爐子。
阮千千剛醒,在窗口上吹了一點風,額角有點發痛,只是點頭,又坐了會兒。
“小姐不舒服?要不要請大夫看看。”
“不用,坐一會兒就好。今日有些冷,你把那件顏色素淨的羽緞大氅找出來。”
“下雨呢,小姐還要出門?”碧珠問道,站在阮千千身後,執起梳子來。
“昨日和師兄約好的,要去戲園子,最近在那兒認識了個有趣的人。”阮千千說着回頭瞅一眼碧珠,“你不是素來不愛和我出門嗎,每次和你一塊兒出去都急火火地要趕回來,現在師兄來了,不用帶着你那麼麻煩。”
梳子在阮千千發上停住,碧珠把嘴一撅,臉紅道,“原來小姐嫌棄我麻煩,那以後您都找您那位無所不能的師兄去,我麻煩,不作陪,免得讓小姐費心。”
阮千千隨手撿起一隻耳墜子打她,碧珠頓時忘記還在和她鬥氣,小心翼翼地接住,聲音不穩,“你小心一些,這耳墜子是二夫人專門給你定做的,要是發現不見了,還不罵死我。”
阮千千哼哼一聲,“還不給我戴上,我還趕着出門呢。”
碧珠手上的是一對鮮紅耳墜子,阮千千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的,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孃的心意。說起來二孃待她也是極好的,碧珠這個丫鬟也是剛來時候二孃給挑的,多年來一直盡心服侍,說是丫鬟,不如說是姐妹。
想着阮千千拉住碧珠,湊近了看看她,細眉圓目的,長得豐潤一些,五官很標緻。
碧珠被她看得發毛,手往後抽了抽,結結巴巴道,“小姐……”
“別動!”阮千千沉聲道。
碧珠被這麼一喝,哪裡還敢動,動起來說不定會被小姐剁了……
半晌,阮千千方纔放開她,說,“在京城這些年,你可有看上哪家公子,若你真的有意,我去給你保媒……”
話還沒說完,碧珠一陣輕笑,“小姐越說越沒邊,自己還是個待嫁姑娘,做奴婢的怎麼敢嫁。”
“沒有這一說,這些年我怎麼對你的你也知道,你要是不想說,我也不問,但若真的打主意要嫁了,就跟我知會一聲。”阮千千說話沒個正形,又懶懶地往榻上靠,支着個下巴看窗外蒙蒙的雨,眼珠子轉來轉去不知在動什麼歪心思。
碧珠自然是不當真的,又說,“林公子今早已經來過兩次,我去給小姐取衣裳,你再靠一會兒也別靠着了,免得又乏了。”
阮千千好像沒聽清,就盯着那片帶淚痕的天空,怔怔出神。
剛走出阮府,長生就摩拳擦掌,左顧右盼地沒瞅見人影,擠着眼問阮千千,“還是和昨日一樣?今天留幾個給我收拾。”警惕性極高的模樣,像極了某種見不得光的動物。
阮千千忍不住笑了,抓住他的手,說,“和昨日一樣,沒有你的份。”說罷把他推進門口停了好一會兒的馬車上,然後自己拉着衣裙下襬上去,撥開簾子讓謝非青和林少庭也跟過去。
馬車不是個體貼的交通工具,路上顛簸,長生的小臉煞白煞白的,阮千千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硬瞪着兩個眼,就是不說。
結果剛一下車就彎着腰蹲在路邊吐個沒完。
等吐空了肚子,腰痠得直不起來。
阮千千無奈地嘆口氣,正要過去照顧。已經有人搶先一步,拿手帕給他擦了嘴,水是馬車裡備着的,又拿來給他漱口。
無意間摸到林少庭的手,溫暖的。長生怔了怔,多看他一眼,然後又低頭,往謝非青懷裡一栽,喃喃道,“好像吃壞肚子了,謝大哥給瞧瞧。”
倒比平日裡的大少爺模樣馴順一些,還拿有點溼氣的頭髮在謝非青袖子上猛蹭。謝非青脾氣好,由着他去。
戲園子是北朔京城最好的,長生說要看戲,兩天前出門就是爲來定場子。
雖說下雨,對看戲卻無妨。
剛走到門口就有戲班老闆殷勤招呼,本出來了四個丫鬟撐傘,但謝非青抱着長生,最後三頂傘迎着一行人進了園子裡。
穿過兩道月洞門,走過一條長廊子,到聽戲的地方,傘收起來顯出眼前光景。阮千千頓時僵住了。
老闆察覺到她臉色不對,精緻華美的猩紅戲臺前頭,已經坐着個人。老闆熱情洋溢地笑道,“那位是我們‘乾化’戲班的大老闆,今日聽說有貴客來,特意來作陪。”
謝非青不明所以。
長生不舒服還沒緩過勁頭。
唯獨林少庭認出來,那個背影,好像是那個人。又見阮千千變了臉色,趕在她開口前就跟老闆說,“今日我們不聽戲了,改明日吧。貴班大老闆想必事忙,下次無須再讓他作陪,我們只想好好聽一場戲而已。”
沒等阮千千回過神,他的手已經探出去,攬住她肩頭,將人帶到身前,和老闆點頭就要告辭。
長生嘟嘟囔囔嚷了一句,“這就走啊?本少爺好不容易熬到這裡,不聽的話,豈不是白吐了。”
謝非青淡淡的聲音說,“是晨間你非急着吃那隻冷雞蛋,纔不舒服的,明日不會這樣。”他雖不知是什麼事,但看阮千千的臉色,想到是個她極不想見的人。
“我們老闆可是京城響噹噹的大人物,不那麼容易見到的,這個……”老闆搓着手,訕笑着還在堅持。
阮千千方纔回過神,摸出一錠銀子看也沒看就壓在老闆掌心裡,諾諾道,“今日不看了。”
這時候。
明明是極輕的聲音,卻像炸過天際的一聲春雷一般,讓阮千千整個人都抖了抖。
“慢着。已經來了,不坐下喝杯茶,過於失禮了吧。”
林少庭心疼於手下觸摸到的驚跳,低聲對她耳語,“不怕。”然後捏緊她肩膀,阮千千只覺腿都軟了,全憑着師兄支撐才能勉強轉身。
最先迸入眼底的,便是端木朝華拄着的杖。
他握劍指點江山的手,現在拄着一根烏黑的木頭手杖,手背青白,吃力地站着。但面目不改,依然是刀刻一般的堅毅。
安親王妃當時說的話還清清楚楚在耳畔,她說,他的一雙腿,恐怕是廢了。
阮千千說不清心底是什麼感覺,嘴脣哆嗦話都說不出。這時候聽到林少庭的聲音從頭頂傳出,“王爺盛情,豈敢拒絕。就坐一會兒吧,既然坐下了,也不能不開戲。還是三日前預定好的蘭老闆的《牡丹亭》,開吧。”
謝非青抱着長生先落座,阮千千坐在端木朝華和林少庭之間,端木朝華直看着幾個人都坐下,最後才坐。
迫不及待地抓起一旁的茶盞壓了壓,阮千千定定心神,見端木朝華招呼田衝低身,耳語幾句,田衝便出去了。
片刻之間,手心已經有汗。
臺上開的是繁華傾城的劇目。
臺下她心不在焉,眼是在戲子鮮豔的衣服上打轉,手指卻在木頭椅子上摳啊摳。
這時候左手被人捏住,她幾乎驚跳起來,聲音到了嗓子眼又生生壓下去。因爲捏住她手的端木朝華毫無自覺地面無表情如老僧入定一般“專心”看戲。
“幹桂圓,師妹,你不是愛吃這個麼?”
帶殼的桂圓遞到她面前,手後面是林少庭一張溫和的臉。
幹桂圓,還是帶殼的,是要用手剝的,況且阮千千還沒有一隻手能夠把桂圓完整弄出來的高超技術。
左手扭了幾下,右手心握着桂圓。
她嘴不饞此刻,心卻着急得到一點空間喘息。剛擡頭一眼瞪住端木朝華,猛然呼吸一緊。
桌上杯盞滾落在地,碎成一片一片。
端木朝華按住阮千千的腰,將人壓向自己,攫住了她一雙脣,連吸氣的縫隙都不給,來勢洶洶地吻住最想親吻的人。
桂圓在手掌裡裂開了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