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子大喜,他雖然只是一個門子,但是身在魏府,也是見過不少好東西的。
現在是晚上,那顆珠子在夜色中散發出瑩潤的光芒。
寶貝!
這是寶貝!
門子彎腰去撿,卻不知從哪裡竄出來一隻貓,爪子一撥,珠子便滾向一邊,那隻貓張口把珠子叼住,便飛奔着跑了。
門子急了:“死貓,快把珠子放下!”
貓回頭看他一眼,真的把珠子吐了出來。
門子撲過去,再次要撿起珠子,貓一個飛爪,珠子骨碌碌滾走了,貓追珠子,門子追貓,大家有着共同的追求。
問青見那門子跑遠了,衝着身後招招手,魏雅兒步履盤跚地從樹影裡走出來,跟在問青身後,走出側門。
出了門,問青埋怨:“別磨蹭了,快點!”
魏雅兒咬牙切齒,她也想腳下生風,無奈已經餓了三四天,現在全靠出門前問青給她的那小半碗稀粥撐着,哪有力氣。
從側門出來是一條巷子,早已廢棄不用,巷子裡積了厚厚一層斷枝殘葉。
魏雅兒剛走幾步,鞋襪就被樹枝刺破,每一步都很艱難。
問青卻不等她,自顧自在前面走,魏雅兒咬牙切齒:“你來揹我!”
問青冷哼一聲,腳下不停,魏雅兒:“四個金錁子,你不想要了嗎?”
問青終於停下腳步:“現在漲價了,六個金錁子!”
魏雅兒心道,等會兒到了樑王府,本縣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杖斃這個醜八怪。
“六個就六個,快點!”
問青倒也痛快,談好價錢,便把魏雅兒背了起來。
她比魏雅兒還小了兩三歲,瘦瘦小小,但卻有一把子力氣,揹着魏雅兒走出巷子。
巷子外面停着一駕驢車,趕車的是個黑大個,他的臉與這黑夜融爲一體,直到他張嘴說話,露出雪白的牙齒,魏雅兒纔看清原來這裡有個人。
“這就是長嶺縣主?”
問青忙問:“您就是範叔?”
黑大個咧嘴笑:“叫我老範就行了。”
魏雅兒見他們居然嘮起嗑來,怒道:“站着幹啥?還不快扶本縣主上車。”
待到看到駕車的青驢時,魏雅兒一臉嫌棄:“這是什麼車啊?這拉車的畜生是個什麼東西?能坐嗎?”
黑大個不高興了,這人會說話嗎?
這頭青驢名叫時聰聰,是老太爺花一千兩銀子買回來的,脾氣大得很,老太爺當兒子養的,今天二小姐好說歹說,勸了半天,才勸動時聰聰出來拉車,老太爺心疼得眼圈兒都紅了。
沒等老範開口,時聰聰便噗哧一聲,一灘不知道是鼻涕還是口水的液體甩在魏雅兒臉上。
時聰聰:你纔是畜生,你們全家都是畜生!
魏雅兒大聲尖叫,可是還沒叫出聲,嘴巴里就被塞進一塊帕子,她唔唔兩聲,問青冷冷地說道:“我看你是不想走,想讓人把你抓回去是吧?”
魏雅兒終於消停了,她當然不想,父親若是知道她偷跑出來,即使礙着她是縣主的身份,但一頓毒打肯定免不了,即使不會打死她,也會把她打得死去活來,就像打母親那樣。
魏雅兒終於乖乖上了驢車,她生平第一次坐驢車,狹小憋屈,在心裡更是恨不得立刻掐死問青,連同這個黑了巴幾的車把式,對了,還有這頭甩鼻涕的笨驢,全都宰了!
時聰聰:老紙時聰聰,你纔是笨驢,你才笨!
直到離開魏府所在的衚衕,又走出很遠,問青才把帕子從魏雅兒嘴裡取出來。
魏雅兒乾嘔了幾聲,差點把那小半碗稀粥吐出來。
“這不是去樑王府的路!”
她雖然沒有去過樑王府,可在京城住了幾個月,還是知道樑王府在哪裡的。
問青:“我已經把你救出來了,你還欠我六個金錁子,難道你想賴帳?”
“到了樑王府就給你。”魏雅兒說道。
問青冷笑:“我信你我就是傻子,範叔,去柳樹衚衕。”
魏雅兒一怔,柳樹衚衕?這是什麼地方?
見她不知,問青嘲笑:“你還不知道吧,你信任的關嬤嬤得知你指望不上了,趁着你在地牢裡,把你的東西一點點送出府,這柳樹衚衕裡住的是她的兒子,哈哈,你是不是還不知道,關嬤嬤的兒子早就來了京城?”
魏雅兒不可置信,關嬤嬤也背叛她了?
不可能!
那是她的奶嬤嬤,怎麼可能會背叛她?
“我不信,上次的金步搖,這次的賣身契,關嬤嬤不都是馬上就拿出來了嗎?如果她把東西送出府,又怎能說拿就能拿出來?”
問青哈哈大笑:“金步搖上有御製的標記,這東西不能賣,也不能典當,小老百姓也戴不出去,這東西拿來何用?至於賣身契,我們這些跟着你從老家來的丫鬟,死的死逃的逃,還有我這個毀容的,在關嬤嬤看來,我們的賣身契等同於廢紙,既然是沒用的東西,她當然不會拿出府。”
魏雅兒如遭雷擊,她不相信關嬤嬤會這樣對她,但是也無法否認問青說的是真的。
她終於不說話了,問青耳根清淨。
驢車在柳樹衚衕外面停下,問青下車進了衚衕,見問青走了,魏雅兒忽然緩過神來,現在已經離開魏府了,她何必再受這個醜丫頭的擺佈,她可以自己去樑王府!
她對老範說道:“那醜丫頭給你多少錢,我出三倍,現在你帶我去樑王府!”
老範像是沒聽到一樣,一動不動,魏雅兒急了,但是這車把式看着很兇,她不敢招惹,索性下車,她可以去路上攔轎子攔馬車,只要到了樑王府,自會有人給錢。
可是她的腳還沒有落到地上,橫次裡伸出一條腳,朝着她的腿踢了過去。
魏雅兒吃痛,老範甕聲甕氣:“老老實實在車上待着,敢亂動,信不信老子把你扔進海里餵魚?”
魏雅兒腿上生疼,壓根兒沒有反應過來,這黑大個爲啥會說把她扔進海里餵魚,京城人壓根不會這樣說。
片刻之後,問青從柳樹衚衕裡走了出來。
她懷裡不但揣了八個金錁子!
其中六個是她的,還有兩個是她替老範要來的。 她原本以爲關嬤嬤的兒子會耍賴不給,可是沒想到,那也是個慫包,她只說她叔等在外面,看她不出來就去報官,關嬤嬤的兒子便乖乖就犯,按照她的要求數出了八個金錁子。
這些金錁子雖然也是御製,但是可以溶了,金子溶了也是金子,還能當錢花。
至於那個金步搖,剪燈姐姐已經幫她找到買家,是一位二小姐,二小姐不嫌棄那上面有御製標記,願意出價八百兩。
八百兩啊,問青覺得,八百兩足夠她買好幾個男人了,她要精挑細選,一定要買個既聽話又愛幹活的,還要心靈手巧,能一邊帶孩子一邊做家務還能做點手工活兒貼補家用的。
問青走路帶風,就連頭髮絲都透着精氣神兒。
她上了驢車,驢車繼續前行。
魏雅兒從沒來過柳樹衚衕,今日之前,她甚至不知道京城裡還有這麼一個地方。
從柳樹衚衕出來,魏雅兒已經徹底迷路了。
這個車把式和問青擺明是一夥的,並非是花錢僱來的,看問青那副得意的樣子,一定是拿到金錁子了。
如果沒有拿到金錁子,她還能繼續吊着問青,讓問青把她送到樑王府。
可是現在金錁子到手,問青不受控制,不把她送到樑王府,還是送到其他地方怎麼辦?
魏雅兒很想質問,可是她不敢,她不怕問青,而是怕那個車把式老範。
直到此時,她才意識到,這個老範不是普通車把式,這人身上透着一股殺氣。
殺氣,對,就是殺氣!
他殺過人!
魏雅兒嚇出一身冷汗,問青爲何會認識這種人?
她有太多疑問,但是她不敢問,真的不敢。
她有些後悔了,也許她不該逃出來.
驢車拐上了一條街道,街道兩旁都是店鋪,白天的時候,這裡應是很熱鬧的,可是到了晚上,卻顯得格外陰森。
不知爲何,魏雅兒覺得有些熟悉,她好像來過這裡。
她什麼時候來過?
她不記得了,明明她平時是不會來這種地方的。
這時,驢車終於停下了,問青說道:“到地方了,下車吧。”
魏雅兒紋絲不動,她雖然不知道這是何處,但是也知道,這裡絕對不是樑王府。
問青伸手拉她,魏雅兒大聲叫喊:“救命啊,快來人啊,救命啊!”
淒厲的叫聲迴盪在夜晚的街市裡,迴應她的只有幾聲野狗的叫聲。
老範煩了,朝着魏雅兒的腦袋便是一巴掌,魏雅兒暈死過去。
“小姑娘,這人害過你,趁着她還活着,你想報仇就報吧,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剛剛在月光下,老範看到問青的臉,這應該是個底子不錯的小姑娘,臉上卻多了幾個燙疤,門牙也沒有了,可惜了。
問青望着這個自己從小伺候的人,曾經,這是她最敬愛的人,可也是傷她最深的人。
想到這裡,問青不再猶豫,取出火摺子,點燃樹枝,狠狠按在魏雅兒的臉上,就像當日魏雅兒對她的臉做過的那樣。
可惜她不如魏雅兒那麼狠,她做這一切時閉上了眼睛。
然後,她又用石子敲下了魏雅兒的門牙,當然,也是閉着眼睛,以至於下手沒有準頭,多敲了兩顆。
做完這一切,她便坐上驢車,跟着老範離開了這裡。
清晨,瓷器街又恢復了往日的喧鬧,兩旁的店鋪打開了大門,擺攤的也陸陸續續支起攤子,熱鬧又忙碌的一天開始了。
“咦,樹生去哪裡了?我從家給他帶了肉包子。”
一位擺攤大嬸找遍整條街,也沒找到可憐的樹生。
多好的孩子啊,白淨秀氣又孝順,小小年紀就知道幫阿爺擺攤,可是也不知道得罪了什麼大人物,落得家破人亡,阿爺死了,姐姐也死了,樹生雖然活下來了,可是卻變得癡癡傻傻,老街坊們心疼他,東家給個饅頭,西家給塊餅子,家裡做點好的吃食,也都會記得給他帶上。
擺攤大嬸找不到樹生,急得不成,樹生平時都會坐在他阿爺擺攤的那個地方,可是大嬸在那裡沒有找到樹生,卻看到了一個瘋女人。
那女人蓬頭垢面,臉上有傷,鮮血粘着泥土貼在臉上,又髒又噁心。
“哎喲,咱們街上多了個瘋婆子,若是嚇到客人,會影響生意的。”
“可不就是,樹生雖說腦子不靈光,可那孩子乖乖巧巧,每日就是坐在那裡,不像這瘋子,若是發起瘋來,這可不得了。”
看着一羣人對她指指點點,瘋婆子終於開口,她一開口,四下漏風:“無系縣鼠,無系縣鼠,打洗泥夢!”
瘋婆子張開嘴,露出缺了四顆門牙的牙牀,人羣裡,一個小孩嚇得哇哇大哭,太可怕了,一看就是專吃小孩的妖怪。
“哎喲,這個瘋婆子的瘋病挺嚴重的,樹生該不會讓她給害了吧。”
“你說樹生啊,我知道,昨天我收攤晚,看到樹生被一個白白胖胖的小老頭接走了,對了,那小老頭坐着一駕很華麗的馬車。當時你們全都收攤了,所以沒有看到。”
“天吶,樹生該不會遇到人販子了吧?”
“你見過有坐着華麗馬車的人販子嗎?”
“也是啊,能坐得起華麗馬車的,也不會巴巴地跑到咱們瓷器街來拐個傻子。”
話音剛落,地上的瘋婆子忽然站了起來:“齊(瓷)氣(器)且(街)?且(這)意(裡)系(是)齊(瓷)氣(器)且(街)?”
沒有人知道她在說什麼,衆人繼續談論被華麗馬車接走的樹生。
瘋婆子急了,拉住一個人問道:“齊齊且?且意系齊氣且?”
那人嚇了一跳,一把甩開她,撣撣身上的土,罵道:“晦氣,真是晦氣!”
衆人哈哈大笑。
問青從剪燈手裡接過賣金步搖的銀子,她憑着一手好繡工,在離紫竹觀不遠的一家繡坊裡找到了工作,她雖然毀容了,但是做繡娘不用看臉,這裡也沒有人嘲笑她。
她花了五百兩買了一個小院子,院子很破舊,但是問青很滿足,簡單修了修就住進去。
她去繡坊里正式上工,幾天後,她帶着十色禮去找里正,里正很滿意她帶來的禮物,便帶着她去衙門落了女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