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我十八歲便高中舉人,吳地誰不說鍾家後繼有人?
我娘只生了我一個兒子,她特意爲我求娶申家姑娘。
當年的我,初生牛犢不畏虎,次年便去京城參加會試。
雖然落榜,但我並不氣餒,原本也是想來京城見見世面,我還那麼年輕,太早步入官場反而不佳。
我興沖沖回白鳳城準備成親,可是誰能想到,快到白鳳城時,我卻腹瀉不止,只能走走停停,也因此錯過了進城的時辰。
我是鍾家子弟,平日裡只要和守城衙役說一說,或者塞點銀子便能進城,可那日的守城衙役卻說什麼也不肯通融,無奈之下,我只好去了我家在城外的莊子。
可是就在去莊子的路上,我遇到了歹人,那夥歹人不要錢財,也不搶馬車,他們只是按着我打,用力踢我的”
鍾展博面紅耳赤,羞憤交加,哽咽着說不下去了。
對面那人正是蕭真,他眉頭微蹙,他還記得當年的鐘展博,年少英俊,一表人才,來到京城後就登門拜訪,十八歲的舉人,即使是在京城也並不多見。
“不能治了?”蕭真問道。
鍾展博羞愧地點點頭:“我的兩名僕從傷得不重,他們將我送到莊子,可是鄉下地方根本沒有大夫,因此,直到次日天亮,僕從進城報信,家父才帶着大夫過來。
我在莊子裡住了整整三個月,身上其他的傷雖然都已治癒,但我卻從此再也不能人道。
祖父和家父瞞下了這件事,除了家母,府裡便再無其他人知曉此事,就連祖母也不知道。
我原本不想成親了,想要退了申家的親事,可是家母不肯,她希望能有奇蹟。
我與申氏成親多年,申氏一直沒有開懷,府裡的長輩們不知真相,時常對申氏冷嘲熱諷,申氏在外面給我留了面子,什麼都不說,回來後便把火氣撒到我身上,我.這樣的日子,我真的過夠了!”
蕭真默默地打量鍾展博,比起十年前第一次見到時,鍾展博胖了足有兩圈,隱約中還透出幾分陰柔。
雖然現在的鐘展博與年少時不能相比,但是眉宇之間還是能夠看出當年的影子。
不過,還是年少的鐘展博與現在的鐘子揚更像。
宮氏嫁給鍾子揚時已有身孕,難道是二人在婚前便有了首尾,並非是鍾子揚替別人養兒子?
否則無法解釋鍾展博與鍾子揚相像這件事。
當年,蕭真也是因爲鍾展博肖似他在夢中見過的鐘子揚,這才離家出走,到白鳳城見鍾子揚的。
可如果鍾展博就是鍾子揚的親生兒子,那麼讓那位穩婆傳播消息的又是誰?難道不是鍾子揚乾的?
蕭真沉聲問道:“你父親有外室的事情,你可知曉?”
鍾展博怔了怔,然後便用力搖頭:“不會,家父風光霽月,怎會養外室?他如果想要納妾,家母不會攔着,他沒有必要養外室。”
蕭真明白了,看來鍾子揚養外室的事,妻子宮氏雖然知道,但卻沒有告訴鍾展博。
而鍾展博因爲身體的原因,平日裡很少外出,問就是在家裡讀書,因此,他沒有機會聽到外面的傳言,也或者,這些傳言被鍾子揚夫妻阻蘭了,沒有傳到鍾展博耳中。
蕭真問道:“你是獨子,不能無後,有什麼打算嗎?”
鍾展博苦笑:“祖父讓我不要多想,想來是要給我過繼吧。”
聽到鍾展博提到他的祖父,蕭真問道:“你與祖父很親近?”
鍾展博:“祖父對我非常疼愛,哪怕我已是廢人,祖父仍然沒有放棄我。”
看來鍾展博知道的也僅此而已
待到鍾展博再次醒來,已經回到自己的牀上,這些年來,他與申氏各有自己的臥房,而他的書僮還在外間酣睡,鍾展博一時竟不知那一切是夢是真。
而蕭真回到客棧,發現趙時晴沒有睡,居然在他的房間裡。
原本趙時晴是要跟着他一起去的,可是蕭真沒讓,他要把鍾展博弄去的地方是紅袖樓,那地方不是趙時晴能去的。
“快說說,是怎麼回事?”趙時晴迫不及待,她懷裡的小妖也急得喵喵叫,一人一貓都是一臉八卦。
蕭真便挑着能說的,告訴了趙時晴,至於鍾展博身體的事,他沒有說,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對小姑娘說。
可是趙時晴會腦補啊!
“鍾展博變成太監了?”
蕭真:“也不能說是太監,和太監還是有區別的。”
趙時晴:“我懂,雖然沒有淨身,可是也廢了,不能人道,對不對?”
蕭真:你懂得可真多。
趙時晴其實還想知道鍾展博是站着噓噓還是蹲着噓噓,不過做爲皇室記名貴女,她也是學過女戒女則的,貴女們學的東西,她全都學過,只不過全都沒有用心去學。
沒辦法,她的興趣愛好層出不窮,實在分不出更多精力在這方面。
因此,什麼能問,什麼不能問,她是知道的。
雖然心裡萬分好奇,可還是忍下了。
當然,她回到自己屋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小乖幫她一探究竟。
次日小乖就回來了,當着蕭真的面,一人一鳥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至於他們在說什麼,就只有趙時晴自己知道了。
不過,蕭真也說出了自己的疑惑,那就是關於鍾展博的身世。
沒想到趙時晴卻張口就來:“如果鍾展博是鍾子揚的弟弟呢,侄子呢,是不是也會相像?”
蕭真怔住,不是,趙時晴整天在想些什麼啊?
趙時晴:你一定沒看過話本子!
蕭真深吸口氣:“鍾子揚的妻子小宮氏,是三老太太的親侄女,總不會.”
趙時晴翻個白眼:“你可以去查啊。”
蕭真還真的去查了,兩天後他回來,對正在逗貓的趙時晴說道:“我找到了小宮氏當年的丫鬟,全都讓你說對了。”
趙時晴一下子來了興趣:“啊,讓我說對了?那鍾展博是鍾子揚的弟弟,還是侄子?”
蕭真看着她,說道:“當年三老太太成親多年沒有子嗣,鍾家有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祖訓,因此,三老太爺雖然心急想要兒子,卻也沒有納妾。
他悄悄養了外室,外室有了身孕,三老太太卻也懷孕了,這件事三老太太並不知道,直到鍾子揚十五歲的時候,她才得知,鍾子揚並非是她親生的,而是那個外室生的。
當年她生的是女兒,外室生的是兒子,三老太爺買通穩婆,趁她產後昏迷,把兩個孩子替換。
外室子搖身一變,成了嫡長,而她的親生女兒,卻在被換出府後當天就夭折了。
三老太太查出這件事後,意外得知,她的孃家嫂子竟然也參與了這件事,那個外室就是嫂子的遠房親戚,甚至她哥哥也是知道的。
那時鐘皇后還活着,鍾家是承恩侯府,是皇后孃家。
鍾家就是白鳳城的第一豪門,人人想要高攀。
三老太太很生氣,不但恨三老太爺,也恨自己的兄嫂。
她假裝疼愛侄女,便隔三差五接侄女小宮氏來府中小住,原本是想把侄女嫁給鍾子揚,然後她再以婆婆的身份搓磨兒媳婦。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小宮氏卻和自己的姑父三老太爺勾搭成奸。
三老太太得知此事,索性給鍾子揚和小宮氏分別下藥,讓這兩人睡到了一起,接着她故意撞破,於是鍾子揚便和小宮氏成親了,而三老太爺也只能咬牙認下這個兒媳婦。
三老太爺和小宮氏藕斷絲連,這些年一直都有來往,鍾子揚是精明人,想來心知肚明。”
蕭真講完,趙時晴聽得眉飛鳳舞,這是自從發現父母屍骨之後,唯一一件能讓她快樂的事了。
八卦使人快樂!
就是這八卦有點髒啊。
蕭真面色陰沉,前世他識人不清,竟然沒有發現鍾子揚從一開始就在騙他。
鍾子揚早就知道鍾展博不是他的兒子,而是他的弟弟,看到鍾展博有前途,他便僱人廢了鍾展博,又以姦情要挾小宮氏,默許了他有外室的這件事。
他在外面有了親生骨肉,便放出消息,讓白鳳城的人都知道鍾展博是野種。
三老太爺活着的時候,他也只能小打小鬧,不敢造次。
待到三老太爺一死,他便開始算計鍾家的家產,甚至很可能,他不擅經營也是裝的,而事實上是他假裝生意賠錢卻在背後悄悄轉移財產。
後來他僱人綁架鐘展博,想要侵吞鍾家變賣字畫和藏書換來的二萬兩銀子,卻被蕭真兄弟意外救下,還幫他“殺人滅口”,剿了那夥土匪,救出鍾展博。
想到此處,蕭真恨不能給自己一巴掌。
身邊有這樣一個包藏禍心的人,前世他死得不冤!
至於鍾家,打從根子上就爛掉了!
“我出去一下。”
蕭真轉身要走,趙時晴叫住了他;“你是去殺鍾子揚嗎?”
蕭真點頭,不要說這一世鍾子揚沒有害他,他就可以不殺鍾子揚。
鍾子揚之所以現在還沒有害他,一是他沒給鍾子揚機會,二是還沒到時候。
誰說隔了一世就不能報仇了?
有仇必須報,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
趙時晴:“我和你一起去吧。”
蕭真:“這是我和他之間的恩怨,你不要捲進來。”
趙時晴眨眨眼:“你沒有幫手也不行啊,我讓小乖陪你一起去。”
小乖就是她的眼,小乖回來告訴她也一樣。
這一次,蕭真沒有拒絕,他的確需要幫手,江平和大壯他們被他留在廬州城了。
傍晚時分,有人來到鍾府後門,遞上一方手帕。
鍾子揚看到那方手帕,便匆匆從後門出府,直奔位於客棧後巷的外宅。
他的外室,臨盆在即,而那方手帕,就是外室的,外室的名字叫燕兒,所以她最喜歡在手帕上繡燕子。
燕兒乖巧懂事,若是沒有大事,絕不會去找他。
“燕兒是不是要生了?”一進門,鍾子揚便問侍候燕兒的婆子。
婆子一臉驚恐,聲音都在顫抖:“是,是,是要生,生了。”
鍾子揚一向謹慎,但是他太看重燕兒腹中的孩子了,關心則亂,對於婆子的異常,他沒有細想,只以爲是燕兒要生了,婆子擔心所致。
他對婆子吼道:“還愣着做甚,快去請穩婆!”
婆子巴不得躲出來,聞言便連忙往外跑,就在今天早上,燕兒發現她偷了自己的金鐲子,說要告訴鍾爺,讓鍾爺把她送官呢。
她又不傻,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最好那歹人把這對狗男女全都宰了,金鐲子的事就死無對證了。
而鍾子揚已經大步走進臥房,一進門,他便看到了被五花大綁,堵住嘴巴的燕兒。
燕兒流着淚,滿懷期待地看着他。
鍾子揚卻沒有動,因爲有一把刀橫在他的脖子上。
“朋友只管開個價,鍾某讓家裡人送.”
話音未落,一股熱流從鍾子揚的脖子上噴了出來,他怔了怔,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捂住,可是手臂擡到半空,身體便向後倒去。
蕭真冷冷地看一眼倒在地上的鐘子揚,走到燕兒身邊,揮刀斬斷燕兒身上的繩子。
燕兒挺着大肚子,動作卻十分靈活,她拔腿就跑,蕭真沒有追她,燕兒跑出屋子,便要喊救命,可是還沒來及發出聲音,她的頭髮便被人抓住,不過,她很快就知道,抓住她的不是人,而是一隻鳥,一隻大鳥!
接着,她便被那隻鳥抓着頭髮往回拖,最後連滾帶爬地回到屋裡。
直到她被拖到蕭真面前,小乖這才鬆開爪子,飛了出去。
燕兒已經被嚇得魂不附體,直到蕭真將刀塞到她手中,她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想要把刀扔掉,卻聽蕭真說道:“殺了他,就饒你不死。”
鍾子揚還沒有斷氣,鮮血從脖子裡汩汩流出。
他看着燕兒的肚子,那裡是他的兒子,他的,他親生的。
可是下一刻,燕兒卻顫抖着雙手,使出全身的力氣,將那把刀插進了他的胸口。
蕭真微微一笑,對燕兒說道:“記住,是你殺了他,你纔是殺人兇手。”
說完,他轉身走了出去。
蕭真走到一個角落,將濺血的外裳脫下來交給小乖,外裳下是一身乾淨衣裳。
蕭真便穿着這身衣裳回到客棧,他換回平時用的那張人皮面具,打開窗戶,和趙時晴一起等着看熱鬧。
片刻之後,燕兒大喊大叫跑出院子,她的額頭破了,鮮血流了一臉,蕭真低聲告訴趙時晴:“我沒傷她,她額頭的傷應是她自己弄出來的。”
趙時晴:“好聰明啊!”
燕兒在巷子裡大喊:“殺人啦,有強盜啊,救人啊!”
街坊們來了,衙門裡的人也來了,燕兒一邊哭一邊講述:“今天鍾爺過來看我,沒過多久,便闖進來兩個人,他們殺了鍾爺,一個抹脖子,另一個在鍾爺身上捅了一刀,還把鍾爺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都搶走了,鍾爺啊,你就這麼走了,讓我可怎麼活啊!”
“殺人兇手的樣子你還記得嗎?”衙門的人問道。
“記得,我就算死了也忘不了,他們一個是大鬍子,左臉上還有一道疤,另一個的右臉上有一大塊青色胎跡,對了,他們一個使刀,一個用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