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忽然下了一場陣雨,約莫只下了半個多時辰,把夏日的天空洗的碧藍,叫人看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上官愛的病大好了,便捧着一顆“孝心”一大早進宮探望皇上。
景華宮。
女子一身妃色的白鶴宮裝站在門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那塊金燦燦的匾額。說實話,她並不想站在這裡,這裡有着她埋藏最深的記憶,她最不願想起的事情。
當年慕容霄稱帝之後,六月十六,冊封皇后大典,儀典在昭華殿,而帝后的洞房花燭便是在這景華宮。
六月十六……正是眼下的時節,這裡一如既往,木槿花初開,繁花似錦。
“愛兒,從今以後你就是朕的皇后了……”
女子手心驀然一緊,初夏溫暖的陽光和着木槿花香將前世的記憶勾勒得無比清晰,彷彿下一刻推門出來的人就是慕容霄。他那雙深邃的眸子依舊會含着溫柔的淺笑看着她,對她說:“皇后,你來啦。”
至今,上官愛都不明白一件事,也是她唯一不曾明白的事情。她被廢冷宮之後,上官琪去找過她,告訴他慕容霄不會再立別的皇后。告訴她,只要上官愛一日還活着,就算是廢后也是他唯一的皇后。所以她在冷宮九年,上官琪便一直未曾封后。
當初……他說她會是他唯一的皇后,究竟是不是全爲了武平侯府,還是心裡有那麼一點是真心愛她的。
我爲什麼想知道這個?上官愛一遍遍問過自己,結局已經在那裡,這件事還有什麼可執着的麼?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想知道,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執着,或許,等有一日自己知道了,便知道了吧……
一陣清風拂過,吹落了些許花瓣,在陽光下打着旋兒悠悠落下。女子回過神,擡手攏了攏耳畔的碎髮,擡眸便看見高豐匆匆出來了。
“公主,皇上請您進去。”
“有勞公公了。”上官愛嘴角的笑意淺淺,辛姑姑扶着她要一起進去,卻聽高豐說道:“姑姑留步,陛下只見公主一人。”
辛姑姑微微一愣。
上官愛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淺淺一笑:“姑姑在外面等我吧。”說着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落花,“其實我挺喜歡木槿花的,姑姑幫我拾起一些做個香囊吧。”
聞言,辛姑姑點了點頭:“是。”
妃衣女子轉身提着裙裾,緩緩走了進去。
其實說到孝心,她自問對慕容淵並沒有幾分。甚至如今將他和慕容衝放在對立的地方,要她用劍去刺慕容淵,她的猶疑也不會超過一瞬。所以今日來看望他,不過還是因爲最近太安靜了,她不太放心,所以親自進宮來看看了。
況且有的事情,還是要親自做的。
寢殿裡,燃着淡淡的龍涎香,有點兒熟悉的感覺,彷彿以前就是如此。這裡不論隔着多少個前世今生,都未曾改變一樣。
慕容淵此刻坐在牀上看着什麼書,面容有些憔悴,但是還好,並不像想象中那樣虛弱。或許是聽見了女子清淺的腳步聲,率先說道:“來啦。”
上官愛微微一福:“臣女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免禮。”慕容淵擡眸看了她一眼,深邃的眼睛在朦朧的陰影中更加的深不可測,“坐到朕身邊來。”
“是。”上官愛走過去,偌大的寢殿裡沒有其他人,她自己搬了凳子坐到了慕容淵的牀邊。
“今日怎麼想起來來看朕了。”
“臣女先前聽說皇上病了,便想進宮了。可是忽然發生一些事情,耽擱了。今日天氣很好,又不熱……”女子自嘴角的笑意淺淺,“皇上知道的,其實臣女也挺懶怠的,不大願意出來走動。”
聽見慕容淵輕輕一笑:“你啊,還真是老實。”說着微微一頓,“不過知道在朕面前老實,是好事。”
上官愛抿了抿脣,微微擡眸,瞥見慕容淵手中的書竟然是《史冊》,不知道年份,所以不清楚他在看什麼。
“那些事情朕也聽說了,那個上官琪……朕倒是好奇了,竟然能死而復生。”男子嘴角含笑,聲音卻略沉。
上官愛淺淺一笑,說道:“那些不過是糊弄外人罷了的,是臣女得知了她想私逃,設了陷阱想要抓幾個人。”
“私逃?”慕容淵看着她,略微有些意外。
“叫皇上見笑了,畢竟琪兒單純還不死心,想着逃婚吧。”女子無奈一笑,“藉着出殯想引了接應了人出來,卻不想手下人不得力,叫人給跑了,還受了重傷。”上官愛半真半假的說道。
“皇上就不要操心臣女了,這點事情臣女可以處理的。”女子擡眸淺淺一笑,“說來皇上也病了許久了,御醫怎麼說的。”
“朕年紀大了,之前齋戒又着了風,所以虛弱一些,御醫用藥也就謹慎一些,所以好的慢吧。”慕容淵說着放下手裡的書,感慨道,“以前朕也不怎麼覺得,眼下朕病了許久,朝中事務多由懷王和涼王打理,朝臣們也就不太安分了。”
上官愛垂眸聽着,手心微微一動:“皇上是說立太子的事情麼。”
“嗯。”慕容淵點了點頭,“是該立太子了,愛兒覺得誰更好些。”
女子一驚,擡眸看着慕容淵,正撞進他深邃的眸子裡,連忙起身要跪:“皇上,臣女惶恐……”
“是朕問你的,你就當是家事,但說無妨。”慕容淵嘴角含笑,似乎挺滿意上官愛的反應。
上官愛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眨了眨,斟酌了片刻說道:“其實,原本慶王殿下就很好,只是可惜了……”
“他叫朕失望,也叫你失望了。”慕容淵淡淡道,聽不出什麼情緒。
上官愛微微垂眸,說道:“懷王殿下宅心仁厚,若爲君一定會是明君。可是大楚以軍武立國,又有北漠一直野心勃勃……臣女揣測,皇上是怕懷王殿下於武力難以震懾四方。況且,譚氏一族也不是顯赫家族,難以幫襯殿下。”
其實上官愛心裡清楚,說白了,慕容澈在慕容淵眼裡一直都不是做儲君的料子,不然也不會一個太子之位猶豫這樣久,癥結還是在慕容玉身上。
慕容淵終究還是忌憚燕氏一族的。
“你說的對,澈兒是個好孩子,當個賢明的王爺甚好,要做君王……終究還是太過婦人之仁。”從他對那個上官玥就可以看出來了,難成大器。
上官愛站在一旁,垂眸不語。
“那涼王呢。”
“皇上其實明白,這儲君除了慶王殿下,便是涼王殿下了。但是皇上終究擔憂,朝中局勢會因爲涼王殿下而動搖。”上官愛長長的睫毛微微的垂着,掩藏了一切情緒,“如今皇上無論決定了將東宮交給誰,都還只是還差一步。”
是的,一直都還差一步。這一步,上官愛想了許久。
慕容淵深深的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意味深長:“愛兒,你從不曾叫朕失望過,今天你來告訴朕,這一步,朕應當如何。”
上官愛終於微微擡眸看着慕容淵,然後跪了下去,恭敬道:“皇上如果過屬意懷王殿下,臣女便請父親親自去懷王府迎回二姐的生母劉氏,並且將她扶正,作爲當家主母,以後武平侯府就是懷王殿下的後盾。”
慕容淵深深的看着她,手心微微一動,良久,吐出一個字:“好。”氣息竟然有些不穩。
上官愛心頭稍稍鬆了一口氣,聽見他問道:“如果是玉兒呢。”
“如果是涼王殿下。”女子手心暗自一緊,平靜道,“二者,其一我嫁給涼王殿下,制衡燕氏勢力,但是兒女情長,恐此消彼長。”
屆時燕氏被打壓,上官氏一頭坐大,並不是慕容淵想看到的。畢竟,在慕容淵的心裡還是會考慮到她上官愛畢竟是外人。
再加上,慕容玉確實有心於她。
慕容淵的眼中不由得浮出一絲讚賞,緩聲道:“其二呢。”
女子微微吸了一口氣,說道:“其二,臣女有把握勸服燕允珏棄官,入贅武平侯府。”
慕容淵一驚:“你說什麼。”
“皇上,燕氏一族並不可懼,可懼的是它不可控的未來,而如今燕氏的未來,不過一個燕允珏。如果他甘願成爲一介布衣永在我武平侯府,牽制燕氏便輕而易舉。”
震驚。是的,慕容淵一瞬間震驚的看着上官愛,一雙深邃的眸子深不見底,良久笑道:“哈哈哈,上官愛,我大楚竟然有這樣的女子,只一句話便接了朕許久的難題。”
女子嘴角的笑意淺淺,至此,她便可以肯定,慕容淵已經決定立慕容玉爲太子了。
“好,很好。”慕容淵伸手道,“你起來,回答朕最後一個問題。”
“是。”上官愛依言起身,稍稍的理了理裙角。
“玉兒也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性子,朕擔心,他日他大權在握,會苦心孤詣的要娶你。”說着微微一頓,“此事何解。”
女子心中一動,隨即淺淺一笑:終於還是來了。
“這件事,臣女也正好想請皇上做主。”上官愛說着便從袖中拿出一個錦囊,“這是先太后臨終前賜給臣女的,請皇上過目。”說着便舉到了慕容淵的面前。
男子略顯疑惑的接過來,打開看了片刻,微微一怔:“這是……太后懿旨。”
聽見女子輕柔的聲音說道:“正是,還請皇上賜玉璽寶鑑,這樣便萬無一失了。”
良久,慕容淵道:“拿朕的玉璽來。”
上官愛淺淺一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