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下雪了。
明明破曉時分還看見了東方天際的陽光,可是此刻她嫁衣披身,站在一人高的銅鏡前,側首看向窗外的時候卻分明有雪花落下。
“小姐,你今天真美。”蓮子一邊幫她蓋好紅蓋頭,一邊讚道。
上官愛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淺淺一笑:“只是下雪了,不知道王爺路上是否好走。”
“纔開始下,不礙事的。”蓮子說着輕輕的攙扶着她,“多虧了老爺一力支持,大夫人才沒有得逞,小姐終究還是做了慶王妃。”
上官愛隔着紅紗,站在門前看着簌簌的落雪,此時已經是二月初,卻尚有飛雪穿庭樹作飛花。
“這樣看起來,倒像是被風吹散的落梅。”女子的聲音婉轉柔和,滿滿的都是歡喜。
蓮子站在一旁笑道:“小姐喜歡梅花,也喜歡雪,這樣好的景色送小姐出嫁,不是最好麼。”
上官愛隔着紅紗看着清冷的梅園,終究還是笑道:“是啊,很好。”
大喜的日子,只她跟蓮子兩人站在廊下,等到迎親的喜娘接她出侯府大門,這是譚氏的態度,也是衆人的態度。
就算是她成了慶王妃,也依舊不招人待見。上官遠峰一力保她做了慶王妃,也只是想要給早逝的朝和公主一個交代而已。
吉時快到的時候,喜娘來了,一道來的還有譚氏母女。
“母親。”上官愛微微垂眸,低眉順眼。
上官琪聞言,上前拉住她的手,一臉的不捨:“還想着三姐姐能多陪陪琪兒,誰想轉眼就嫁人了,琪兒好捨不得三姐。”
“琪兒。”上官愛輕輕的握着她的手,在這個家裡,只有這個最小的妹妹對她最好。
譚氏走來,或是不好當着喜娘的面冷言冷語,還算客氣道:“今後你就是慶王妃了,要好好照顧王爺,儘自己的本分,不要讓人說我武平侯府的女兒失了家教,知道麼。”
“是,女兒知道,請母親放心。”
“嗯。”譚氏點了點頭,便聽見喜婆在一旁笑道:“下雪了,還請王妃隨老身來吧。”
上官愛抿脣,點了點頭,一旁的蓮子便上前扶着她。聽見上官琪哽咽道:“琪兒會去王府看望姐姐,請姐姐保重。”
那時,上官愛心中滿滿的感激,覺得甜而暖。連落下的雪花也是極美的。
侯府門前,上官愛一襲嫁衣款款而來,一眼便看見了坐在高頭大馬上的慕容霄,鮮衣金冠,俊美的仿若神祗。見她出來,便連忙翻身下馬,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手,微涼。
“愛兒,你今日真美。”
上官愛只覺得胸口小鹿亂撞,握着他的手,臉頰微紅,卻是喃喃道:“可是下雪了,原本還以爲是晴空高照的好天氣。”說着擡手拂去他肩上的飛雪,“還沾溼了你的喜袍。”
“沒關係。”男子的聲音溫柔繾綣,含笑的眸子情誼滿滿:“你喜歡不是麼,老天爺一定是知道你喜歡,才特意吹雪送你出嫁的。”
上官愛一雙清澈的眸子隔着紅紗看着他,莞爾一笑:“嗯。”
聽見他在耳畔低語:“今後你便是我的王妃了,愛兒。”
今後你便是我的王妃了,愛兒……
我的王妃……愛兒……
王妃……愛兒……
愛兒。
“不要!”上官愛一下從夢中驚醒,眼前的景象赫然還是梅園的閨閣。心,驟然一鬆。
有人匆匆推門進來:“小姐,你可算醒了。”蓮子匆匆而來。
上官愛看見她,這才緩過神來了,也才發覺自己的頭昏昏沉沉的,有些難受。
“我……怎麼了。”
蓮子連忙倒了茶來,小心翼翼道:“小姐昨夜受了風寒,已經睡了一整天了,眼下天又黑了。”
上官愛拿着杯子的手一顫,赫然想起了自己暈倒前的情形。慕容霄站在自己的面前,那雙深邃而眸子看着自己問她“爲什麼”,然後自己的沒了意識,只有漫天的的飛雪……
“小姐,你沒事吧?要不要叫胡大夫來。”蓮子見她臉色蒼白,擔憂道。
上官愛搖了搖頭,然後把杯子遞給了她:“出去吧,我想靜一靜。”
“可是……”
“出去。”上官愛又復縮進了被子裡,悶聲道,“吩咐下去,梅園不許人叨擾,誰也不行。”
蓮子聞言,張了張嘴,想說大家都很擔心她,還有二公子昨夜回來之後喝了好多酒還很老爺吵架了……可是看她這個樣子。暗自一嘆,她心裡的苦又有誰能體會。
何至於事已至此還要什麼都要她去承擔。
“是,小姐放心,奴婢不會讓人來打擾的。”蓮子說着轉身出去了,其實,她最想的問的是,阿緋去哪兒了。
連阿璃也不知道。
一室寂靜,寂靜的可以清晰的聽見外面落雪的聲音。
上官愛縮在被子裡,屋裡已經點了兩個火盆,可是她還是覺得冷。
那一夜,她睜着眼睛躺在牀上,一夜未眠。她怕,自己一閉上眼睛又是那些夢境。
眼中酸脹爲乾澀:慕容霄,我竟走不出你的世界麼。
都說瑞雪兆豐年,那麼今年這年一定很豐。
玉府。
慕容玉裹着一襲寬大的雪貂大氅,獨自坐在廊下喝酒,一旁站着的樸風一臉的擔憂。
外面還在下着雪,他就算是這樣廊下煮酒,煮了一夜也是會在生病的。
“你怎麼一大清早就在喝酒。”燕允珏和燕凝霜冒雪而來,轉眼已是大年初二,可是眼下卻沒有一絲新年的氣象。
聞言,樸風幽怨道:“哪裡是一大早就在喝酒,明明是已經喝了一夜了。”
“什麼?”燕凝霜一愣,快步走來就要奪慕容玉手中的杯子,“你瘋了麼,想要做大楚王朝第一個在新年裡喝死的王爺?”
“不要管我。”慕容玉拂開她的手,聲音雖然有些浮,但是尚算清醒。
燕允珏定定的看着他,然後一撩袍子坐在了對面,擡手倒酒:“我陪你。”
“二哥?”
“樸風,去再拿一壺酒來。”燕允珏吩咐道。
樸風見狀,頓時恨不得清淚兩行,原本先說來一個理智的勸一勸,怎麼偏偏的有多了一個。
燕凝霜站在中間,看了看慕容玉,又看了看燕允珏,終究一跺腳:“算了,我不管你們了。”說着便坐在到了一旁:“樸風,給我拿個手爐來。”
“是。”樸風無奈,只能轉身去了。
慕容玉擡手跟燕允珏對酌的起來,聽見燕允珏清冷的聲音說道:“如今這靈都裡,就武平侯府和慶王府兩頭熱鬧,眼下明眼人都知道了皇上的意思,這風向,只一夜就變了。”
“我知道。”慕容玉仰頭一飲而盡,他手心的傷竟然還沒癒合,“我傷心的不是這個。”
燕允珏眉心微蹙。
前天夜裡,上官愛驟然暈倒,慕容霄驚慌失措的模樣他們都瞧見了。慕容玉想要送上官愛回府,可是慕容霄卻是抱着不放。一句“她是本王的未婚妻,請五弟自重。”便叫慕容玉名不正則言不順。
他自然是傷心憋屈的。
“武平侯府雖然還是迎來送往的,可是梅園卻是謝客的。”燕允珏看着杯中的暖酒,“她把自己關起來了,誰也不見,如今她是素安公主了,又世襲軍侯,當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燕凝霜聽到這裡,眼皮擡了擡,看見樸風拿了酒壺和手爐來,伸手去接了手爐暖在懷中,終究一言不發。
慕容玉輕輕一笑:“是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她可以不見任何人,但是卻違逆不了父皇。”說着無奈的看了一眼燕允珏:“我也是一樣的。”
“玉,我們還尚有希望,可是她呢?”燕允珏忽然有些生氣,“你我可以在這裡沒借酒澆愁,她呢?”
慕容玉看着他,清冷的眸子一片荒涼。
“她如今已經是慕容霄的未婚妻,皇上的意思是要儘快辦。到時候她便是覆水難收。”燕允珏深深的看着他,“就算有朝一日我們贏了,但是她卻回不去了,現在的她把自己關在院子裡,不是因爲傷心,是因爲絕望!你明不明白!”
慕容玉看着他,想到上官愛那夜縮在阿緋懷中的模樣,想到她看着慕容霄的眼神,想到她現在獨自一人在梅園,想到她說的那個夢……下一刻便覺得心如刀絞。
“該死!”慕容玉豁然起身,身形還有些搖晃。驚了燕凝霜一下,擡頭看他:“你要做什麼。”
“我要去看她,我要陪在她身邊。”慕容玉說着便踉踉蹌蹌的往雪裡去,卻是腳下一滑,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
樸風見狀趕緊扶住他,憂心道:“我的王爺唉,您小心着點兒。”
“放開,別攔着我……”慕容玉擡手就要拂開他,聽見他趕忙說道:“奴才哪裡有攔着王爺呀,王爺您是醉了,連道兒都走不好還想去哪兒呀。”
慕容玉卻是聽不見一般,就要推開樸風往外走。樸風又死拉着不煩個,兩人一時之間竟然在雪天裡糾纏了起來。
燕允珏靜靜的看着,拿着酒杯的手越來越緊。只見他忽然起身往慕容玉走去,燕凝霜一瞬間只覺得他周身寒氣逼人。
果真,下一刻便見他把溫熱的酒潑在了慕容玉的臉上。燕凝霜怔怔的看着,然後撇開了眼睛。
“醒了麼。”語氣森寒。
慕容玉一身狼狽的看着他。
“你這樣子只會叫她失望。”燕允珏冷冷道,“叫那個一路幫你,信任你的上官愛失望。”
那一刻,慕容玉一雙清冷的眸子,寒氣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