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的上空本就少有飛鳥,尤其是風沙漫天之時。狂風黑沙之中,努力平穩自己的鳥兒用晶亮的眼睛打量着那三個……不、或者是兩個——在風沙中時隱時現的人。如此逼得百靈退避的颶風,他們卻如同散步般走着。前面如同俊秀少年的魔族步態平和,臉上帶着彷彿隨時可以驅散沙塵的笑容,如同走在綠草遍地的原野上一般。後面的人面容彷如青年,可兩鬢髮色如雪,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朵即將盛開的花,眼睛卻盯着圍繞着自己的仙氣。二人行走在魔界的風沙中,鳥兒卻感到他們於血雲之上滑過,在魔界的夕陽中漸行漸遠,成爲天邊覆滿遠古征塵的剪影。
昏睡中的柒柒忽然全身一抖,一雙奇異的眸毫無遮擋地刺入他心中,靈魂裸露在他人眼下的驚恐令他掙脫了帶着花香的夢境。他呻吟一聲觸到到了手旁冰冷的花瓣,幾乎碎裂身體的疼痛帶回了他的人間疾苦。柒柒明白他重新擁有了刺痛而自由的生命,他的心笑了,只是仍不知道臉上的表情是什麼。
“他醒了,還有多久纔到?”柒柒睜開雙眼,可什麼也看不清,只聽見一個聲音說道。那聲音……
“炆……”柒柒聽得是刑浪的聲音,才略略放鬆了身體,輕輕合上了雙眼。另外一個聲音在他耳中也變得模糊遙遠,似乎來自另一個世界。
“已經到了,讓他睡吧。想來九嬰自視甚高,應當不會加害於他。之後有我在,即使只因爲洛炆,我也會力保他平安……謝謝你的信任,玉……刑浪。”涯拓在一處黑石凹陷處停下,用手抹去石壁上極淺的印記,“只因爲陌生人身上的魔藥就前來相助,在物是人非後。”
“難道不是你算好的麼?你選擇了蘊熾、探出了被迫假冒你的九嬰、與付運完全斷絕關係、隻身爲奴,留下了混沌……”刑浪搖了搖頭,但臉上的是笑容,“我們的命運交織在此,沒有人會怪你。我也只是相信當年自己對你和洛炆的判斷,洛炆再堅硬也不會失去他溫柔的心,而你再落魄也不會失去你的堅強,必須一直延續下去的魔族需要你們這樣的族長。”
“可你當真想清楚了?那是九嬰之力……也許你會形神俱滅。”
“刑浪,你爲何會救柒柒?其實將他放在中心也無妨,他死不會對你有任何妨礙,而你帶着他卻冒了絕大風險。”涯拓望着刑浪眼裡沒有一絲雜質的關心,不答反問。
“你知曉凡人因何而自傲?魔族以榮耀爲尊,而保護他是唯一能在凡人面前,以他們的驕傲而驕傲的事。魔族沒有‘正義’二字,我只能做自己心中對的事。”刑浪的臉上有掩不去的落寞,但沒有一絲後悔。
“那我可以放手去做了,刑浪。想要活着站在擎天面前,我只有這一個機會。擎天幾乎時時將九嬰的力量榨乾,所以我並非有死無生。我即使做了一切也還是丟失了家園,到此刻我也無法用正義說服自己,只不過命運給我時機,而擎天最初的心毀滅了他。”涯拓長出口氣,來到石壁陰影外已經澄澈但空蕩的天空下。一縷長髮在他身旁沿着風離去的方向飛舞,魔界最後一絲夕陽中坐着一身紫色的少年,冷冽的眸中倒映出時光的平和。他向前伸出手,掌心赫然出現一輪圓月。
“如還有話,我可以等。”九嬰凝視着旋轉的月輪,“雖如你所言,我被擎天所制。但當年之戰你亦在場,應明白我既能以幾命離體,百年間無論如何不會只剩這一具肉身。何況,是我提出的要求。”
“以如今的情形,你還能等?亦或……你捨不得九嬰之力?”涯拓隨口說道,九嬰手心的月盤卻在他眼中映得通透。
“笑話,除了回憶中的笑,再沒什麼能讓我留戀至此。只是……多年前的那一戰,實在煩擾了你們,我不願再墮了他們一同守護的花。他們利用我除去了後世的貪婪,可再沒有人會像他們那樣毫不做作地教我笑。何況,你們的糾葛太深,終究會來,何必生靈塗炭,再起波瀾?”九嬰再看了一眼手中的月亮,將它遞給涯拓,圓月散發出柔和而明亮的光芒,慢慢滲入涯拓心口,“萬事小心,無論吾之力或咒文反噬,一旦沉淪則萬劫不復。”
“他不會。”刑浪看着慢慢合上雙眼的涯拓,將手中的花朵懸在涯拓身旁,“他不會死,還會令花朵開放。”
“或許。”九嬰彎了彎嘴角,“小子很是有趣,方纔我已同他談了片刻,就像我們的開始。”
“爲何不讓我睡去就好?聽到這些與我何干?”柒柒無力地在心中說道,只想將眼前的飛鳥逐出心中,“他們的力量交織成這個時代,而我只是這巨網之上漂浮不定的棋子。”
“你想死麼?”
“不想。”
“你想要做什麼?”
“我……”
“我們都在命運沉浮過,而且只是在命運之上沉浮。不過我們孤獨地守着自己的心,沒有後退。”飛鳥靈巧地啄啄自己的翅膀,拍拍翅膀向上方的無盡黑暗中飛去,“你可以信或者不信,在我看來,上蒼選擇了你見證我們和你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