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陣陣,烏雲滾滾,魔界的傍晚,本應是血色夕陽的天下,一如許多年前九嬰與水藍一同仰望的那般。但今日的夕陽卻因爲罕見的漫天烏雲而變成了淡淡紫色,別有一種美麗,而紫色之中,一點豔紅格外耀目,它自空中飛掠而下,在漸起的夜色中盛開如花。只是隨之而來的長聲尖叫卻無情地刺破了這番美麗,顯出了無盡悽苦。
“啊~~~爲什麼是幻影啊~救命啊~~~”睜大雙眼盯着飛速逼近的地面,楓月心中不由浮現出當日閬風巔山門前付天青悽慘墜地的景象。猝不及防踏空的她愣了許久才記起自己身懷仙術,只是此時地面已經近在咫尺,而幾番波折下她的法力又已經所剩不多,恐怕會比付天青更加……楓月在烈風中竭力向四周看了看,看清了自己在空中的方位後不由臉色泛青。大概……今後再也不能臨水自鑑了……眼前的一切突然在重重一頓後混雜成一團顏色古怪的紛亂線條,楓月恐懼地閉上雙眼卻意外地沒有感到疼痛。因爲在瞬間便麻木了嗎?冷汗從楓月額頭滑落,她緊張地縮成一團等待着。可是許久過去,楓月卻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異樣。
“你到底想要躺多久?!”玉簡的聲音悶悶地響在楓月耳邊,帶着等待太久的不耐。
“這……我在等疼……疼了不是還要摔嗎?”楓月摸摸泛着桃紅的臉,小聲說道。但話雖如此,楓月也已經感到有些奇怪,她小心地張開眼,映入眼中的竟是各色散發着淡淡香氣的野果。楓月頓時呆住,揉揉雙眼後立刻驚喜地坐起,不料掌下卻按到一件軟軟的東西。她疑惑地望去,發現掌下的竟是一隻粉紅色的前爪。
“誒?!”足足照看過玉簡幾日的楓月豈會認不出那是化獸的玉簡?她霎那間便明白了一切,連忙小心翼翼地挪開身體。只是這粉紅色……楓月眨眨眼,伸手戳向那隻前爪。然而未待她碰到前爪,半埋在紅沙中的小獸便身化一道流光,飛快地閃在一旁化成滿面慍色的玉簡。
“呃……哈哈,師父果然是師父,居然……居然毫髮無損。”楓月瞄了眼玉簡,訕笑着縮回手指,伸手去拿一旁的野果。但隨即她又想到了什麼,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此刻防人之心已經不重要了,吃吧!”正在楓月猶豫不決之時,玉簡卻神色坦蕩地拿過野果,放入口中冷冷嚼着。半晌,他瞥了眼楓月,隨手撿了撿將面前大半野果丟給她。
“可是……吃多了會很重……”楓月看了看玉簡丟給她的野果,見每一個都鮮嫩飽滿便將它們盡數收入懷中,而後捧起一隻野果雙眼閃閃地看向玉簡,目光中滿是純淨。
“你!你還想要……咳咳!”玉簡聞言頓時怒火中燒,按着胸口劇咳兩聲,幾滴鮮紅頓時滲入紅沙中。見此情景,楓月立時驚訝地睜大了雙眼,手中的野果也在不覺間落在地上。墨色的光芒驟然亮起,一直帶着僕從在旁觀望着兩人的風知如同鬼魅般出現在玉簡身後,用燃着墨色光芒的手按在他的後心,臉上露出謙和的笑容。
“請您放心,風知一定醫好這位客人。這裡,畢竟是饕餮所在!”風知看向楓月說道,眼中流轉着淡淡光芒,“何況這位客人能在您睜眼的瞬間化爲獸形又極快恢復,想是……”風知的話尚未說完便被玉簡充滿殺氣的目光斬斷。只是當楓月好奇看向玉簡時,玉簡的神色間卻又突然泛起幾分羞怯,手足無措了片刻後,低低的話語迴盪在降臨的夜色中。
“無妨。小心你的野果……落在地上了。”玉簡輕輕拭去脣邊的血,用眼角餘光看向楓月。不料卻發現她並沒有去拾野果,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玉簡。藉着殘餘的幾分微光,運足目力的楓月發現玉簡胸口有淺淺的紅印,隱約是一個人的形狀……
“……非禮勿視!”玉簡假作淡然地轉過身掩上衣襟,順勢掙脫了風知按在他後心的手,看向風知冷冷說道,“饕餮以誠相待,在下已是感激不盡,又豈敢勞煩閣下爲我療傷?只是既然饕餮有如此氣度,又爲何要故意從空中經過並且用那般巧妙的幻術掩飾所有人的行蹤?假扮紅沙中的奇景海市蜃樓,如此幻境不知要耗費多少法力!莫非我們的到來令饕餮蒙羞?”
“哈哈,怎麼會呢?方纔風知失言,還請客人不要放在心上。至於隱蔽行蹤之事,此亦是無奈之舉,何況魔的魅惑便是人的幻夢,風知不過是坦誠相待。風知已經令人擺好宴席,請客人入席聽風知細細講來,也好讓風知有機會爲慢待客人賠禮。”瞟了眼楓月又看了看玉簡臉上尚未褪去的紅暈,風知躬身一笑,向一旁的僕從使了個眼色同時向玉簡做出“請”的手勢。玉簡聞言,臉上毫無驚訝的神色但目光卻顯出幾分凝重,但他隨即又看了看正擺弄着野果的楓月,輕嘆一聲拍拍她的頭。
“別數了,走吧,前面還有許多好吃的東西!”玉簡輕聲說道,語氣中混雜着無奈與愧疚,而後又轉向風知,“承蒙饕餮族長厚意,玉簡恭敬不如從命!”玉簡邊說邊看向面前已經被裝點一新的空地和數十早已垂手肅立多時的饕餮族人。
“哦?哈哈哈哈~”風知聞言頓時一愣,而後開懷大笑,“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人!族人們,來!讓我們以最尊貴的禮節歡迎客人!”風知響亮的聲音迴盪在空中,玉簡和楓月剛剛入座,許多饕餮族人便向二人奉上魔界之中極珍貴的佳餚,同時身着盛裝的舞姬也紛紛涌入圍成一圈的矮桌當中,樂聲隨即響起。
魔界的樂聲少了幾分輕靈飄逸,卻添了許多蒼涼遼遠,加之激越粗獷的歌聲與熱烈飛揚的舞蹈,聞之令人彷彿獨身行走在蒼茫大地間,眼望着夕陽下無數雲朵從空中飛掠而過可心中卻沒有感到孤獨,只恨自己不能像蒼鷹般乘風而上,直擊長空。但饒是如此仍是不服輸地擡起頭,仍是凝眸冷笑的睥睨。
楓月一手托腮,歪着頭沉浸在歌舞音樂中,不時地咬着手邊的佳餚卻沒有發現湯汁已經沿着手腕悄悄滑落。而玉簡同樣沉浸其中卻多了幾分不安與沉重,這樣的樂聲舞蹈自然是他從小便熟悉的,其中浸透了魔族在這片古老土地上的喜怒哀樂,不加修飾得猶如崩落的山石,即便被他所棄,但仍能在此時此刻觸動他的心,彷彿父親粗糙溫暖的手。只是玉簡卻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可以全心沉浸其中的孩子,如今的他或許只是一個追逐遙遠星辰的癡兒……玉簡看了看貫穿自己身體的魔紋,不由自嘲一笑,只覺得胸中苦澀難當,甚至沒有發現從舞姬之間襲來的一點寒光和風知驟然變得陰沉的神色。
“客人小心!”風知滿面怒意地大吼一聲。他飛快地站起身,似乎想要擋住那點寒光,不料卻被矮桌絆住措手不及。而玉簡此時雖亦發覺不對,但已是無力迴避。正在緊要關頭,半隻尚未吃完的野果突然飛到玉簡面前,不偏不倚地擋住了那點寒光,原來那竟是一隻小小的袖箭。袖箭上泛着幽幽藍光,顯然淬了毒。
“原來……原來不是蚊子啊……”見玉簡看向自己,楓月撫了撫頭髮,故作輕鬆地說道,卻仍忍不住心疼地扁扁嘴,惹得玉簡脣邊不由浮起一絲微笑。
“呵呵,魔界的蚊子怎會同人界一樣?徒兒想是吃醉了酒吧?”玉簡轉向楓月說道。他眼帶笑意,彷彿只是與楓月談笑風生,只是語氣中帶了幾分戲謔,目光也不時掃向風知。
“胡鬧!”瞥見玉簡的目光,風知面上頓時浮起一層淡淡紅暈。他怒聲吼道,雙眼緊盯着矮桌圍成的空地中央。方纔還盈滿歡快舞蹈的空地此刻已空空如也,那些如怒放紅蓮一般的舞姬在風知出聲大吼之時早已消失無蹤,唯有一名眸色幽深、目光冷漠的舞姬仍傲然立於空地之中。面對盛怒的風知,她冷然一笑,竟絲毫不爲所動。烏光從她身上驟然透出,斑斕奪目的盛裝在耀目的光芒下寸寸碎裂,露出雕刻着黑色魔紋雪色肌膚。暗色的長髮在衣裙碎裂的同時披散而下,張揚在空中猶如肆虐的火焰。她抹了抹臉,臉上的線條頓時分明起來,只有微微卷曲的睫毛仍點綴在霜一般的面龐上,散發着若有若無的魅惑。原來那舞姬竟是一名美麗更勝女子的少年。只是少年看來對玉簡和楓月極爲厭惡,他冷冷掃了眼玉簡和楓月,脣邊浮起一抹輕蔑。
“原來父親還認得孩兒!”少年摘下手上的串珠甩在一邊,冷笑一聲,“可是孩兒爲何認不出父親了呢?那個率領饕餮,不畏生死猶如擎天巨柱的父親在哪裡?有人擅闖我們四族人守護了千年的禁地。您非但沒有殺了他們,反而卑躬屈膝地將他們奉爲上賓。倘若他們是無心尚可寬恕,但眼前這個非魔非仙的人分明是……”
“涯拓,你越來越放肆了!”少年的話淹沒在風知的怒喝聲中,風知眼中泛着寒光,身旁的矮桌隨風散去,“莫說你還沒有接掌饕餮,便是你已爲饕餮族長,只要我在,就絕不會讓你胡作非爲!”風知身上幾點光芒飛竄而出,散作淡淡薄霧將他與涯拓,以及玉簡和楓月籠罩在其中。與此同時,一道血痕在涯拓心口上緩緩顯出,涯拓皺緊了眉頭,卻咬着牙不肯出聲。玉簡和楓月對視一眼,二人眼中皆有一道光芒閃過,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嘆息與寒意。究竟是涯拓太年輕還是風知已經太年長?
“您怕我說出他們的身份嗎,父親?”冷笑從涯拓染着血痕的雙脣間迸出,“可惜已經晚了,即便父親膽怯,但您麾下的族人卻沒有忘記饕餮的驕傲,他們的身份在來到饕餮之前已經傳遍魔界。呵,背棄魔族投靠仙門的雲蕭子,虧你還敢踏入魔界!父親,我們饕餮是屹立在魔界的兇獸,絕不該向任意出入聖地的雲蕭子低頭。倘若父親擔心惹禍上身,那麼便讓涯拓出手殺了他們!”
“聖地?!”滿面尷尬的風知正要向二人開口賠罪卻被楓月的詫異聲打斷。楓月迷惑地捏捏自己的手,幾乎以爲自己在做夢。
四族?界等幾人竟將他們封印了九嬰這等兇獸的地方奉爲聖地並且代代守護了千年?守護着親手封印並且看來恨自己入骨的人?!是因爲愧疚嗎?愧疚到連自己子孫的生死也不顧?楓月僅僅是使出了同水藍一般的招數便幾乎丟了性命,若當時出現在九嬰面前的是這些界的後人,只怕……而這些子孫也寧願冒着如此危險,千年不變?楓月偷偷看向涯拓,在心中搖了搖頭。無論怎樣看,界的子孫身上並沒有半分如此循規蹈矩的血……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時,一隻手突然伸到楓月面前。未待楓月明白髮生何事,那隻手已經狠狠地捏在她臉上。
“好疼!”楓月眼中頓時淚光閃閃,重重地拍向那隻手,“無德師父你做什麼!”
“幫你清心!”玉簡面無表情地縮回手,冷冷瞄向身後禁不住雙眼發亮的風知,眼中的溫暖瞬間化爲寒霜。他隨手揉亂了楓月本就不分明的思緒,同時將一隻野果塞進她嘴裡,“多吃些,或許很快便會想清楚!”但話雖如此,玉簡心中的詫異其實更勝楓月。
他自幼便從年長的老人口中聽說了傲視魔界,以上古兇獸命名的四族,也聽說了他們的強大是因爲他們的聖地。那聖地他們世代守護,嚴守秘密,擅入者死!因而也就沒有外族人知道他們的聖地究竟是什麼模樣。但也正因如此,魔界中傳言四族的聖地乃是一片堪比仙境的絕美之處,但那裡並不似仙境那般排斥魔族的存在。那是魔族的樂土,有着永不枯竭的生命之源。難道那傳說中無比美麗之地便是封印着九嬰的土地?!當真是歲月如刀,如此……玉簡正在出神之際,突然感到一點溫暖由耳尖擴散開來,瞬間便擴散至全身。他微微一驚,擡起頭卻正迎上楓月不停眨動的雙眼,因爲靠的極近,那雙眼睛顯得大而水靈,閃動着點點瑩光。
“你!你做什麼?!”玉簡大吃一驚,連忙向後退去。忽然他覺得耳上一疼,這才發現楓月方纔竟一直伸出二指捏着他的耳尖。
“去僞存真!”楓月肅容回道,隨即眼中透出奸詐,“果然~師父方纔說想要令我清醒時是假作……”
“劣徒,如此情形還胡言亂語!”楓月奸詐的眼神令玉簡心中莫名一抖,他猛然揮開楓月的手,同時擔憂地瞄向涯拓。果然,涯拓臉上的寒意更盛,他冷笑着看向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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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鑾御酒飲俊馬青絲羽扇攬風沙呃那個章名其實是我無意間想到的一句詞困懶得動腦了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