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麼,蝶墨?”楓月撫了撫蝶墨的頭,眼中泛起沉沉霧靄,指尖慢慢滑過蝶墨雙眸,“傻丫頭,既然你明白那些記憶或許已是前世,那麼何不問問自己今世的心?師姐去捉那異獸了——既爲師姐,這是我應當做的——你便好好守在付天青身邊想一想,想清自己該如何去做。不過……在出發之前,我有些話要對付天青說,即使他還睡不醒,我也要叮囑他,不準欺負乖巧的蝶墨!”
楓月捏捏蝶墨的鼻尖,壞笑着向付天青走去。楓月身後,蝶墨捧着鼻尖羞紅了臉,但目光依舊黯淡。她伸出手,捉住的卻只有一聲嘆息。知道嗎?師姐,上一世,或許是上一世,你也這般說過,而後你故意敗於我手,成就我登上望閬門掌門之位。可是其後的夢中卻只剩了我一人遙望羣山之巔,再也不見你和……天青。
在蝶墨出神之際,楓月已經來到付天青身旁,壞笑着踏前一步俯下身去,用手在付天青緊閉的雙眼之上揮來蕩去,臉上綻開花朵般的笑容。
“還不醒過來嗎?”楓月戲謔地盯着付天青不時抽動的脣,眼角眉梢滿是得意。
“我不想再死一次!”付天青嘴脣微顫,聲音細如蚊蚋。
“嘿嘿~真聰明!”楓月擡手撫了撫付天青額頭,“可是蝶墨也是乖孩子,她如今心事重重,無暇與你置氣了哦~”
“那你還不快將腳挪開!”聞言,付天青立時睜開雙眼,咬牙切齒地低聲吼道,惡狠狠地盯着楓月緊緊踩着他右手的腳。
“不過,此刻你真的在乎麼?”楓月看了看付天青烏沉的眸,促狹地原地挪動着腳。
“……與你無干,你不是要去尋異獸嗎,還不快走!”付天青狠狠抽回自己的手,慢慢蜷起手指。
“好~那你告訴我爲何當你看見我們的玉時大驚失色,聽完我馬上離開~”楓月詭笑道,故作思考,“嗯~我想可愛的……咳咳,小心蝶墨、蝶墨……師弟平日心思細謹,絕不會在手中線索如此模糊之時便對尋夢之事有如此的信心。其實……你記得起那‘星辰’的樣子,對不對?你所說的‘推測’,也有許多是你的記憶,沒錯吧。”
“師姐,你總是在不該聰明的時候聰明……”付天青低聲說道,慢慢轉過頭去,指尖上透出淡淡血痕。師姐……記起那“星辰”之玉的樣子恐怕是此刻我最爲慶幸的事了,而另一件事卻不知是幸與不幸。夢中,無論多麼模糊,我都確信我與我的夢必然相遇。可夢的最後,我孤獨一人在夢璃湖掙扎,揹負着對蝶墨的迷茫和對你的愧疚,遙望着蝶墨冷酷的臉,聽着你流落的嘆息,漸漸失去整個世界……
“所以,這也是你的選擇嗎?”歪着頭看了看久久不語,雙眸彷彿凝盡了夜色的付天青,楓月忽然用指尖戳在他臉上,笑容瞬間綻放,猶如朝陽肆意揮灑的光芒。看着她的笑容,付天青緊縮的心忽而一鬆,脣邊泛起淺淺的笑意,旋即臉上泛起一道紅暈,揮手盪開了楓月的指尖。
“那麼師姐便去尋那隻在東方等待着本道長降臨的異獸了!哎~真是容易害羞的孩子~”楓月搖頭長嘆一聲,慢慢轉身向外走去。只是邁出幾步後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回身湊到付天青面前,伸手捏了捏付天青的面頰。猝不及防的付天青當即坐起,臉色漲紅猶如盛開的花朵,一時間竟連發怒也忘記了。
“看看,這纔對~”楓月大笑着向外走去,黑色的長髮在身後舞動成風的旋律,經過蝶墨身邊時,她詭笑着狠狠一推蝶墨。正不知所措的蝶墨頓時身體一傾,踉蹌着倒向付天青的方向。
“師姐!”付天青接住蝶墨,向楓月喊道,“既要取異獸之心,那你可要小心!不要……把它當點心偷吃!”
“哈哈,恕師姐耳拙,這前一句,我收了!”風中,楓月得意的笑聲傳來,久久迴盪在付天青和蝶墨心中。半晌,付天青垂眸,拍拍蝶墨的頭淡淡一笑。有一互相陷害又羈絆如風的友人乃是人生中一大幸事,何況不止一世的緣。我,付天青於此向冥冥在上的一切言說,絕不要一個悲劇的結局,絕不讓一絲污濁染了心中的浩浩蒼空!
“天青……哥哥……”一直在旁盯着付天青的蝶墨忽然一笑,雙眸清澈見底,“蝶墨看見了,你的眼中有一片海。”
“是麼?”遠望的付天青收回目光,瞥了蝶墨一眼,嘴角泛起戲謔的笑,“可我爲何只看見沒有盡頭的呆?”
“天青哥哥!”蝶墨心中一氣,瞪大了雙眼叫道。可當付天青轉向她時,蝶墨一時間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鼓起雙腮。
“哼,話還是留待以後再說吧,在你們確信能活下去的時候!”洞口處,葉念冷冽的聲音傳來,猶如寒風,吹走了付天青和蝶墨心中剛剛泛起的輕鬆。冷酷絲絲從葉念臉上的線條中透出,然而他的眼中卻滑過一絲寂寥。不知何時,洞穴中除付天青,蝶墨和葉念外,便只剩下了昏睡的大牛和青瞳。
“所以今日還要說許多話,因爲確信。”付天青直視着葉念,目光炯炯,“世上,真正的薄情其實很少……蝶墨,我們走吧。”
“靈蛇,爲他們帶路!要好好款待他們。”葉念深深看了眼付天青便轉過臉假作未聞,沉聲對洞外喝道。
“有一天,你會爲此時此刻後悔。”在付天青和蝶墨經過葉念面前時,葉念冷聲說道。
“倘是爲天,我或者會恨自己愚笨,若是因你,大概不會。”付天青輕輕一笑,慢慢走入洞外血色的光明。
“族長,蝶墨相信你會哭、會笑、會迷茫、會悲哀,卻不會傷害這個世界。”看着不語的葉念,蝶墨想了想,拍拍葉念小聲說道,而後快步隨着付天青踏出洞口。
“……那是因爲這世界與我無干。”盯着蝶墨和付天青消失的方向,葉念愣了許久方緩緩說道。不料一聲嗤笑卻從背後傳來,葉念聞聲望去,只見青瞳正按着胸口,不住地發出低低的笑聲,細細的血流從他脣角滑下,染透了他身下碎裂的重鎖。
“剛剛醒來便如此不知輕重,你想死嗎?”盯着青瞳,葉念冷聲喝道,只是不知爲何眼底悄然溜走了幾分往日的鎮定。
“青瞳還有許多事情想做,並不想死。可是落入眼中耳畔的一切卻令青瞳不得不笑。”青瞳輕輕抹去脣角的血,目光清澈見底,“族長,可否允許青瞳問您一句您方纔問付天青的話。既然這世界與你無關,那麼日後你會不會爲這一刻後悔?青瞳雖愚笨,但從您愈加沉默的樣子也看得出您是在做一件很危險的事。”
“與世界無關,我只是覺得有趣罷了。那幾個閬風巔的弟子不愧是玉簡的徒兒,同樣的癡傻。可是他們或許真的可以褪去魔界上空的血色,讓這片天空化爲一片湛藍,同你在人界所見的一般!”看着青瞳,葉念淡然說道,嘴角甚至浮出一絲嘲諷。可那朵嘲諷卻在青瞳寧靜的目光中停滯,再也沒有開放。
“可是族長……你想要讓魔界的上空晴朗,但最先對着晴空背過身的便是你啊。”青瞳以手撐地坐起,雙眸中含着柔和的暖意,泛着玉色的烏髮在眸前拂過,“你說這世界與你無關,但你因情而喜,爲情而悲,傷情而苦,縱情而笑,難道一切不過是你自說自話,你的世界只是一片虛無?你在且不可磨滅,只是卻選擇了旁觀,用情至深以至於忘了自己。或許你是故意忘懷,因爲眼中所見的美好四處爲人詬病,無法取捨之下只得任憑時間沖刷成一片迷茫。”
“但倘若不想痛苦便聽聽心底深處的聲音,相信了又何妨,既無人在意又爲何猶豫?以他人之影塑己之身恐怕纔是最大的入世。族長,知道嗎?青瞳聽祖母說過,空中有許多看不見的星星,可它們仍舊在桀驁着僅有的光芒……那天,站在信與不信的邊界上,青瞳曾自私地猶豫過,若就此沉淪,那麼冷漠的過往豈不是一片荒唐?!但無論在人間還是魔界,有一種迷茫叫做輕狂,有一種彷徨叫做成長。”
聽着青瞳的話,葉念久久不語。魔界的風在洞穴中迴盪,吹起了他純黑的發,風中紛亂的髮絲同魔紋混雜在一起,恍惚間顯出他曾經的容顏。
“你在教訓我麼,青瞳?”正在青瞳看得出神之際,冷冷的聲音隨風傳來。葉念微微側過臉瞥了眼青瞳,聲音依舊平靜眼中卻多了幾分破碎的傷。
“青瞳不敢,只是……”青瞳垂下雙眼,柔和若水在眼中一晃一晃。
“當真值得嗎?你是魔,本有長久的生命。可現在,倘若那閬風巔弟子失約,你就會死在或許是魔族最爲輕鬆燦爛的幼年。只爲了……一個凡人?”葉念俯視着青瞳,雖是白天,卻有點點星光在他眼中閃爍。
“族長……不是早就知道答案嗎,爲何還要再問?”青瞳仰面而笑,坦然而憂傷,“難道族長不願用猶如千年的孤獨流浪換取幾月的燦爛芬芳?許是……想讓心痛得更殘酷一點?”青瞳話音未落,冰冷的劍鋒已經橫在他喉前。只是長劍微顫間瀰漫的卻不是殺意,而是沉浮於時光中,猶如實質的悵惘和嘆息。
“再說,便殺了你。”葉念一字一字說道,平靜的雙眸中暗藏滔天風雨。
“青瞳多言。”青瞳毫不懷疑葉念會出手,可他仍舊用澄清的瞳盯緊了葉唸的眼,“族長,你既救了青瞳,可否恕青瞳斗膽問一句。聽聞越是扭轉乾坤的法術,所需的代價也越大,那麼族長突然間擁有了這樣的力量,它的代價究竟是……”
“……已經不重要了。”葉念輕笑一聲,收回了劍,臉上掠過幾分滄桑幾分嘲弄,“你如今年紀尚小,待你攜年少癡狂被命運玩弄,看着曾經圓潤無暇的美好被雕琢出滄桑之時便會明白。心之外的如夢繁花終會散去,唯有撼動靈魂之情永存。無論快樂哀傷,都會成爲無可比擬的美好……大牛就要醒了,你好好守着他。世上最苦之事不過難於兩全,慶幸他遇到了你,也慶幸你遇到了他。”說完,葉念頭也不回地走出山穴,黑色的衣襬在風中飄揚。
“所以,你纔是我們的族長啊。”看着葉唸的背影,青瞳微微一笑,轉身來到大牛身旁,輕輕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