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美,是嗎?這是魔界最像人界的時候。”正在付天青和蝶墨二人終於沉浸在朝陽中時,青瞳的聲音忽然飄起,輕若鴻毛,“二位多日辛苦,青瞳特將自己心中最美的景色獻給二位,聊表謝意!”
青瞳直視着前方,眼神中的神秘令付天青和蝶墨二人不由惕然心驚。二人談話時明明已經小心翼翼地動用了仙術,難道還是被青瞳聽到了?可他脣邊的笑卻淡然無比,不見嘲諷更不見驚訝,如此詭異的事發生在身旁,真的會有人對此無動於衷?付天青疑惑地盯着青瞳,而青瞳卻若無所覺,只是靜靜地欣賞着遠方的景色,似乎捨不得將目光移開。大概是魔界的風對於他的身體來說太過凌厲,即便有仙術的保護,青瞳臉上仍是漸漸浮起倦色。他慢慢捉緊大牛手臂,最後索性靠在大牛手臂上,臉上滿是無奈的神色。
看着眼前的情景,付天青與蝶墨二人神色中同時多了幾分黯然。沉吟片刻後,付天青看看蝶墨,眼中的警惕淡了許多。莫說青瞳未必聽見了他們的話,便是聽到了,想也無妨。對於生命之火隨時可能熄滅的青瞳而言,最重要的莫過於眼前的美景和身旁的大牛,其他不過是過耳之風罷了。
“二位的恩情,大牛他日一定報答,哪怕要我粉身碎骨!不過,二位現在似乎對青瞳有些誤會……”正在付天青和蝶墨放下警惕時,大牛粗重的聲音冷冷響起。他目光幽幽地看向付天青和蝶墨,凌厲之氣一點點從身上的魔紋中滲出。若不是被青瞳扯住,只怕他早已出手。
“不不,我們並非……咦?!”見此情景,蝶墨連忙向大牛擺手,不料話未說完便見大牛眼中泛起寒光。正在驚疑之際只見一道黃色的身影飛也似地衝向大牛,大牛冷哼一聲,指尖瞬間長出利爪,狠狠向黃色的影子抓去。
大牛本是天生力大,被魔氣侵蝕後更是力大無窮。而那黃色影子雖動作輕靈卻力氣較小,加之似乎走了很遠精疲力竭,不久後動作便漸漸慢下來,終於被大牛窺見了破綻,趁它身形再次一滯時將它一掌擊飛。不想被擊飛的黃影正撞在付天青身上。事起突然,付天青未及驚叫便被黃影撞倒在地,幾乎落下山峰。
“好險!”峰頂懸崖邊,臉色蒼白的付天青盯着下方遙遠卻無遮無擋的地面,冷汗涔涔而下。他小心地挪了挪身體,掉落的碎石在劇烈的風中撞出滲人的碎響,滾落在乾裂血紅猶如巨獸之口的土地上令人不寒而慄。
“天青哥哥!”蝶墨驚叫一聲,身上散發出淡淡白光。
“我沒事,需要小心的是它。”付天青止住蝶墨,謹慎地控制着溢出指尖的白光,額上閃爍着點點晶瑩。他撐起身體穩穩向後退去,慢慢擡起手。乳白色的光球隨着他的手指慢慢升起,光球中一隻黃色的小獸靜靜站立。一反方纔的凌厲,此刻小獸平靜得令人生畏。它目光炯炯地看着面前的衆人,只是在目光掃過付天青和蝶墨時眼中掠過一絲難以覺察的緊張。
“天青哥哥,這就是方纔的黃色影子嗎?”蝶墨瞄了眼小獸,連忙低下頭。不知爲何,小獸的目光總讓她想起一種熟悉的威嚴。
“沒有發現嗎?不過卻猜到了。”付天青輕嘆一聲,眼中閃着無奈而溫和的笑意。他拍拍蝶墨的頭,將小獸緩緩放下後俯身下拜,“弟子付天青拜見師父!”
“師……師父?!它是師父?”蝶墨懷疑地看向付天青,卻見他神色嚴肅,全然不似玩笑。可是,師父怎麼會是這樣……愣了片刻後,她猶疑地上下打量着小獸,想了想又逼近幾步定睛看去。在目光落在小獸背上的剎那,蝶墨忽然神色一震,仔細看了看小獸背後模糊的痕跡後,她連忙退後幾步跪在付天青身旁。
“弟子蝶墨拜見師父。弟子……弟子方纔不知是師父,還望師父恕罪!”蝶墨低下頭,滿面惶恐地說道。無數疑問猶如浪花在她心中不斷翻涌。師父背後的字跡一望而知是師姐所爲,可師父怎麼會來到魔界?又是如何遇到了師姐?師姐現在究竟如何?還有……師父平日威嚴如山,即便他想要暗訪,也不至變成……變成這般樣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一路匆忙,竟忘記了擦去背上的字。原本我並不想……”看着毫不猶豫地跪在山頂疾風中的二人,小獸怔了怔,身上散發出點點白光,只是白光中卻混雜着刺目的黑。嘆息聲中小獸化爲玉簡,漆黑的魔紋如同毒蛇般纏滿他全身,劃過他原本俊朗的臉。瞥了眼神色中滿是驚駭的付天青和蝶墨,玉簡苦澀地笑了笑,眼中滑過一絲淡淡的痛。
“這就是真正的我,現在你們可以起身了。我會當作沒見過你們,你們也當作從未拜師。原本我便是不想收徒的,日後你們大可徑自回到閬風巔,只將我死在這裡的消息告知掌門便可。”玉簡低聲說道,慢慢轉身背對着付天青和蝶墨,只覺得二人向他投來的目光猶如地府的火焰,幾乎將他焚燒殆盡。而聽了他的話後,付天青和蝶墨同時一呆,俱是神色羞愧地低下頭。
三人各自沉吟,並無人注意到另一邊的大牛和青瞳已經對視良久,神色十分詭異。忽然,一道兇光從大牛眼中迸出,他的手再度化爲利爪。而青瞳見狀卻立即攔在大牛面前,連身周的白光也隨着他的動作一顫一顫。盯着大牛的眼睛,青瞳緩緩搖頭,目光平靜而堅定,甚至帶着一絲威脅。大牛沉默良久,終於不甘地收回了利爪,仰天長嘆卻抱緊了青瞳。青瞳笑了笑,目光柔和地拍拍大牛的肩。
“呵,我怎麼忘記了……”大牛的長嘆驚醒了沉思的付天青,他看了看青瞳和大牛,忽然自嘲地笑笑,迷茫的目光變得澄澈。
“蝶墨,還記得我們爲何留在此處嗎?”付天青看向蝶墨,微微一笑,眼中閃爍着點點狡猾。
“總之並非爲了師父常常教導的斬妖除魔,看來蝶墨還需要師父時時教導。”蝶墨會意地眨眨眼,歪着頭淘氣地看了看玉簡,輕巧地摘下了頸間的玉,第一次笑看着魔紋爬過自己的肌膚。
“我想我也不能離開師父的教導,不是麼,師父?”付天青看着一動不動的玉簡,臉上浮起邪氣的笑,“師父,您仔細想想。若離開了您,只怕頑劣成性的我會將閬風巔化爲另一個魔界,到那時想必還是要大名鼎鼎的雲~蕭~子~親自出手……”
“還不住口!如此輕易地在魔界說出這三個字,簡直胡鬧!”玉簡再也聽不下去,轉身怒聲喝道。不料剛剛轉身便發現那兩個時常令他頭痛萬分的弟子並沒有如同往日般面帶惶恐,反而在對視一眼後帶着勝利的表情笑望着他。隨即玉簡發現了蝶墨的異樣,不覺一愣,而後急切地幾步上前按住了蝶墨的手腕。片刻後,他輕輕吐出口氣,然而看向蝶墨的目光卻深沉了許多。
“蝶墨,你並非近日被魔氣所侵,而是多年前便已如此。究竟發生了什麼?”玉簡眼中閃過一絲銳利,但更多的卻是迷茫與關心。
“師父恕罪!”蝶墨在玉簡面前晃了晃自己的玉,臉上帶着陽光般的燦爛笑容,猶如一個撒嬌的孩子。
“你!你也是……”玉簡驚訝地看着蝶墨,只覺得一陣寒意由背後升起。只一個望閬門弟子偷偷下山或許是那幾位長老一時疏忽,但如今不僅不止一人,而且她們還如此巧合地聚在一起……如此說來,自發現望閬門的異樣後,掌門的舉止便有些奇怪,近日更是愈演愈烈……玉簡眸色深深地看向付天青,莫非他也……
“呵,弟子並非望閬門中人,不然此刻也沒有理由不在師父面前現出真身。”望着玉簡探尋的目光,付天青坦然一笑,眼中光芒微閃,“但弟子雖然不是出自望閬門,卻在拜入師門前便與楓月和蝶墨相識。不,或許更早,說不定是在前世。”
“你們三人隱瞞了什麼?來到閬風巔有何目的?”瞄了眼付天青深不可測的笑容,玉簡不動聲色地凝聚起體內殘餘的所有力量。一絲淡淡的失落在胸中迴盪,但此刻的他卻無暇顧及。因爲一種更強烈的焦灼與不安正如火焰般在心中四處蔓延,此時自然應該竭盡全力,可若在這裡耗盡氣力,那麼楓月……
泛着淺淺烏色的白光在玉簡身後突然亮起,玉簡大驚回頭,發現蝶墨不知何時竟無聲無息地繞到了他背後,正用溢出指尖的光芒醫治着他。見玉簡遲疑地看向自己,蝶墨俏皮地吐吐舌頭,眼中卻浮起點點憂鬱。
“師父,您總是那樣認真地對待所有事,認真到幾乎不相信他人。可蝶墨以性命爲誓,我們三人絕沒有將與您的師徒緣分看作一場遊戲,無論我們是什麼人,一日爲師終生爲師,所以您儘可以相信我們。但此刻事態緊急,師父的教誨我們可不可以救下師姐之後再聽?師父,您剛剛說了‘也是’二字,而您又這般重傷在身。師姐,她出了什麼事?她沒有死對不對?”蝶墨的語氣越來越急促,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盯着她臉上的惶急,玉簡神色中的警惕淡去了許多,只是卻仍舊一言不發。
“在未入魔界之前,不僅僅對師父,我們三人也互相隱瞞了許多事。如果師父想聽,我可以在路上對您說出一切。有蝶墨在旁,弟子絕不會說謊。”付天青直視着玉簡,臉上莫名泛起淡淡紅暈,“而且弟子也有許多事想要請教師父……呵,就算我二人詭計多端您心中不信。但師姐那般性子,難道您也不信嗎?”付天青眨了眨眼,目光澄澈笑容溫暖。
“請教?”玉簡沉默良久,忽然笑了笑,斜視着付天青,“也只有這句話可信罷了。”他的語氣中含着笑意,連臉上的神色也輕鬆了許多。
“師父這樣說,徒兒當真心傷若死!”付天青長嘆一聲,裝模作樣地按住心口,做出西子捧心的樣子,但脣角卻浮起淡淡的笑。
“本性難移!”玉簡瞥了付天青一眼,毫不猶豫地說道,卻長長舒了口氣。但不過一刻憂慮便再度凝結於眉宇間。雖渡過一道難關,但不知饕餮的楓月如今究竟如何,而且他們也還遠沒有逃脫魔族的威脅。
玉簡慢慢挪向稍遠處一直盯着他們三人的大牛和青瞳,不料卻發現方纔滿面開朗的付天青和蝶墨二人此刻竟一同神色嚴肅地望向他們,不僅如此,二人的目光中還混雜着愧疚和兩難。見此情景,玉簡心中頓生疑惑。原本他以爲大牛是看守付天青和蝶墨的魔族,因此才偷襲他。但後來發現並非如此,便以爲他們是普通的魔族。但如今看來,玉簡的猜測竟全都是錯的,而且細看之下,這大牛居然是被魔氣沾染的人,只是他似乎並不排斥魔氣。
“師父,那個人便是大牛,當日您撞見我和師姐行騙時被騙的人。另一個魔族是青瞳,在大牛因被騙而迷茫後與他同遊人間與魔界的人。”察覺到玉簡的目光,蝶墨低聲說道,沉重中混雜着幾分不知所措,“我們魯莽地撞入魔界後落入螭部手中,是他們以性命擔保我們才得以如此悠閒。倘若我們離開,他們就會被螭部的族長殺死。”
“被騙的人袒護騙子,這其中自有一番曲折。只是若他們身亡,其餘知情人恐怕也沒有顏面提起了。”捕捉到玉簡眼中的迷惑,付天青輕聲說道,擡眼望向天空。其實若要兩全,將大牛與青瞳帶上就好,如被發現,只說被劫想必也可矇混過關。可如此雖各人安心,但於青瞳身體恐怕不利。此去一路奔波危險,他若死去,所有人都是兇手。
“此事確有些難……”聞言,玉簡點點頭壓下了心中疑惑,目光卻在青瞳身上久久停留,“即便可以護他一路,遇事令他遠遁,但總歸太過招搖……”玉簡沉吟良久,目光忽然一顫,旋即望向蝶墨。
“蝶墨,你掩藏玉的方法可是……野果?”玉簡想了想,緩緩開口。
“對!呃……”蝶墨聞言雙眸一亮,但立時又一怔,思索片刻後,她緊盯着玉簡再度重重點頭,而後向青瞳走去。與此同時,玉簡也慢慢向青瞳走去,神色中頗有幾分感慨。
“青瞳,我現在要教你的法術會壓制你的魔氣,但也會讓你擁有更加廣闊的世界。我便是依憑此術才投入仙界,但後來爲惡人所害,法力大損。如你不怕,我便授你此法,或許有一日你養好身體便可以此暢遊人間。”玉簡朗聲說道,看着青瞳清澈的眼心頭泛起一絲好奇。與人一同遊走在人間與魔界的魔族,有趣。
“但青瞳寧可以魔身遊人間,死而不悲。”青瞳眨眨眼,笑意如漣漪在眼中晃過。
“魔族畢竟是魔族。”玉簡搖搖頭,見蝶墨已經告知青瞳其中訣竅便也上前附在青瞳耳邊。不想剛剛對青瞳說出所有奧秘後便發現大牛的神色有些異樣,付天青和蝶墨細碎的腳步也同時在他身後響起。玉簡一怔,尚未轉身便感到一股詭異的氣息。
他轉過身,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於張揚風中的黑髮間散發着不羈。雖身處山腳,但沒有人會覺得在俯視他。與玉簡對視片刻後,他騰身躍起,輕鬆地穿越了高處肆虐的風,帶着淡然的笑彷彿那風只是他的羽翼。玉簡默然看着他落在自己面前,眼中依次閃過惱怒、愧疚、疑惑、思索後終歸於平靜,只除了一絲訝異。
“葉念?!你居然會在這裡……”玉簡低聲說道,心中頓時一寒。
“這是我螭部的屬地,我爲何不能在這裡?”葉念彈着手中的劍,脣邊一抹冷笑,“還是你覺得那樣小伎倆可以瞞過我?我可是已經在這裡等了很久,你若再不來,我就要出劍了。”葉念話音剛落,大牛便神色一動,但青瞳隨即擋在他身前,對着他無聲地擺着口型。大牛盯着青瞳,臉上現出詫異的神色,但青瞳眼中的堅定似乎讓他放心許多。沉默片刻後,大牛點點頭退在一旁。
與此同時,對視的付天青和蝶墨臉上也滿是驚訝,而付天青更甚。若以葉念方纔的身手而論,他只要暗中出手,四人中至少會有一人受傷。如果他選擇青瞳,青瞳甚至會死,可葉念卻沒有任何動作。點點迷惑從付天青眼中透出,難道葉念並不想殺他們?可是……付天青無聲地看向玉簡,方纔化爲獸身的玉簡剛剛出現時,其實背後的字並非只有此爲師父幾字,而是也清晰地寫出了玉簡便是葉念口中的異獸無底!依葉念所言,想要根治青瞳的病,只有用無底的心。葉念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