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靜嵐與易言成並肩站在一起,在旁人看來,這本身就是一件怪事。碧靜嵐是碧凝香祖師的親孫女,平時女兒規矩,宛丘淑媛,交際非常簡單,似不食人間煙火,不惹污濁。一百多年來下山幾乎都是和她們幾個姐妹一起去的,碧靜嵐會接觸的人遊宮雲幾乎都認識,是親是疏,她再清楚不過。
如今易言成與她站得如此親近,且不見牴觸。遊宮雲怎麼能不驚訝,可見易言成與她的關係不一般,這個易言成憑空出現竟有這般本事。“五師妹,道友,我們又見面了。”
“三師姐,你們見過?”碧靜嵐素顏若雪,自然好奇道。
易言成含笑以對,對碧靜嵐說道:“全靠這位師姐指點,我才能夠找到你的。”然後,他又非常禮貌地看着遊宮雲,作揖道:“在下,景塵易言成,是靜嵐的遠房表哥。”
遠房表哥一言,讓遊宮雲豁然開朗,怪不得兩人會如此。易言成彬彬有禮地作揖後,她自然也回道:“原來是景塵宗的易道友,在下青嵐閣三弟子,遊宮雲。”
易言成頷首,看得出這個遊道友有南域女子的直爽性子,在感覺上並無違和。青嵐閣男女比例是一比九,即便是這樣,五大弟子中男弟子也佔了兩個席位。這六層樓上能夠與碧靜嵐攀談的,就只有二師姐與三師姐了,這三人的關係是極好的。
遊宮雲又道:“五師妹最近深居簡出,總是不見人。今日若不是因爲你表哥的到訪,你怕不會出現至此吧。”
“師姐說哪裡話,宋長老近來門禁甚嚴,特別是我這五號別院,她因爲奶奶的緣故要多加照顧,我又怎敢隨意走動。”碧靜嵐雙目失神,言裡盡是無奈。
“苦了師妹,你是怕連累大師兄吧。”
“……,正是”碧靜嵐的事可謂是衆所周知的秘密,她依舊心中有隱晦,片刻後纔回答。
“無妨,長老心道修爲更上一層樓,不日便要閉關。可順了五師妹的心,到時候就能和大師兄光明正大地相約了。”
宋長老閉關也是不少人知道的事,碧靜嵐此時笑而不語,伊人姿態眺望遠方,又關心地道:“觀師姐修煉如此勤奮,師姐的劍道可有精進?”
……
南域女子不像北域女子那般喜歡舞脂弄粉,盡態極妍。雖然這樣少了一分豔麗,卻平添了一分氣質;缺了一抹風情,但多了一絲韻味。易言成聽慣了仙織坊的法衣款式,聽膩了迷彩宮的首飾奪目,來此聽聽這些宗內瑣事並沒有感到煩躁,倒是另一種新鮮體會,這就是修士的生活,就是閨中密友的閒話。
他忽然想起五十年的一家的尋常百姓,那是一個善人的家,他們就經常一家人聊着一些無聊的事,柴米油鹽加醋茶,但是每一個人都樂在其中,爲此津津樂道,好像是見到修仙界萬年不出世的秘寶突然出現一樣。易言成不知道爲什麼他們能這麼開心,不過他很喜歡這種感覺。
六層樓上足以飽覽青嵐閣的美景,易言成居高臨下,青嵐閣的千年來的輝煌盡收眼底,灰袍靈動,當他見到那青色的風吹過他的四肢時,他迷茫地向着腳底下的青嵐閣嘆氣,從腰間取出了一個酒壺,自己飲了一口,喝的是酒,品的是惆悵。
風向,忽然變了。
易言成視線放遠,兩肩各有一個龍爪作爲護肩,龍頭凸顯在胸前,身上穿的龍鱗甲,腳下踏的龍皮靴,這個龍裝男子御劍向這裡窮極快的速度飛來。在一直線上,兩人四目相對,男子看到他,微微皺眉,眼中出現了不解,易言成負手莞爾,氣勢上完全不輸於他。
兩人擦身而過,易言成渾然不動,而男子穿過後斜眼再看了他一眼。站定,六層樓上的兩女子齊齊看向男子,碧靜嵐望穿秋水,目光盈盈卻低頭不去看他,遊宮雲則是頷首以對,開口道:“大師兄。”
然而他並沒聽見,向着碧靜嵐問候道:“靜嵐,最近還好?”
碧靜嵐擡起頭,眼中秋水盈盈,似有萬語千言,而欲言又止。她又低下頭,恬靜地笑着:“大師兄。”
兩人相對躊躇,碧靜嵐更是不知所措。傅龍音轉身,目不轉睛地看着易言成問道:“閣下是?”
“在下易言成,是靜嵐的表兄。”易言成抱拳,早從遊宮雲口中隱隱約約得知這便是碧靜嵐的夢中情人,現在真人站在他面前,他乍眼一看的確不俗,金丹接近圓滿,比凌道桓的修爲還要高,身上的戰甲明顯是由一整條龍軀製成的套裝,光是價格就不菲,其效果可見一斑。
遊宮雲面色如常,主動向傅龍音說道:“易道友是景塵宗的弟子,今日清晨特來看望三師妹。”
傅龍音頷首,毫不客氣地坐在易言成的身邊。冷眼向易言成說道:“原來易兄是靜嵐的表哥,在下傅龍音,是青嵐閣大弟子。”這邊說着,他又取出了一本書放在易言成身前,道:“這是我外出歷練之時偶然所得,易兄遠道而來,如蒙不棄,請易兄收下。”
原本看他這作態易言成嗤之以鼻,但沒想到這位大弟子竟然會如此上道,剛來就會討好自己這個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易言成將書拿過來一看,陳舊的書頁有些泛黃,這在修仙界倒是常見的事,但是易言成並沒有在此感受到任何道力道韻,估計是哪個人的手抄副本。
待到他看到書名《芝陽點雲》後,易言成不由苦笑,這不是凌道桓從李景空那裡學來,茶閒飯後拿來和宗內弟子切磋的技法麼。
轉念一想,李景空的火道是由易玄領進去的,知道的人不多,而相對來說景塵的武道和劍道倒是頗爲突出,火道倒是很少人修。《芝陽點雲》會被李景空看中並教授給凌道桓在於這項道術的速度快、精準性高,歸根到底是本不錯的秘籍。
“多謝傅兄,那易某就恭敬不如從命。”傅龍音拿出這本秘籍也算是他有心了,易言成見人家一番好意,自然卻之不恭,不客氣地收下了。
坐在一邊看着的碧靜嵐本來是想要阻止傅龍音的,要想易言成是連雪鸞素霜套裝都能送出的人,還會缺什麼,這不是鬧笑話麼。只不過她還是慢了半步,易言成已經把書收下了。
遊宮雲雖然是短髮素顏的女英傑,還是能看出碧靜嵐的糾結的。當然她不知所爲何事,只是開口轉移話題,問道:“大師兄去看望四師弟,不知道他現在可好。”
“馮寒師弟待在嵐息陵,還是不肯出來,說是要爲一位前輩守靈。”傅龍音語中不解,單手放於桌上,中指食指來回叩打桌面,眼睛卻時不時在向易言成身上看去。
易言成再次轉身看一眼青嵐風景,又回頭看三人道:“易某想起凝香奶奶還有事情交代,靜嵐你在此,我先行告退。”說完,獨自下樓。
不知易言成是真懂還是假懂,總之他的選擇很正確,遊宮雲知道自己若在必會耽誤這二人,於是說:“我也是時候去督促門中弟子練武,先行一步。”
六層樓上只剩下碧靜嵐、傅龍音兩人。
“靜嵐。”傅龍音率先出口,欲言又止,將整個身子往碧靜嵐身邊傾過去,他的眼睛就這樣看着碧靜嵐,一動也不動。
面對如此深情,碧靜嵐擡頭凝望那雙正在看着她的眼睛,說道:“師兄,你可想清楚了?”
傅龍音更加迫近,用相當懇切的聲音說道:“靜嵐,我答應你,只要我臻至元嬰修爲,定向凝香祖師提親。”
“爲何不是現在?”碧靜嵐看着傅龍音望眼欲穿,她不明白,現在連一直羈絆她的那一道婚約也沒有了,兩人之間究竟有什麼阻隔讓師兄遲遲不願提親。
“因爲,因爲……”
傅龍音沒有再說下去,因爲他不敢說出理由,只能就這樣看着佳人疑惑不解,爲情所困,爲情所苦。
七個吐息間,傅龍音沒有給出她理由,碧靜嵐知道他若想說早可以說,只因爲他不願讓自己知道罷了。於是她起身走到樓梯口,看一眼傅龍音,欲回到第五別院。
沒有人阻攔她,傅龍音就這樣看着碧靜嵐的人影消失,然後走到憑欄處,俯瞰她越走越遠。
他一掌打在欄杆上,銅木做的欄杆出現了一絲裂痕。憤憤說道:“因爲只有到了元嬰,我纔有資格爭掌門之位啊!那時候娶你,就能穩固地位,若在之前娶你,只會招人話柄,說我靠女人上位。”
嵐息陵,顧名思義是青嵐停息的地方,這裡是山谷,吹不到風,卻是風聲最大的地方。歷代先賢逝去,就由他們的弟子將他們葬在這裡,縱然死後也能夠聽到青嵐閣的聲音。
易言成的奶奶遠嫁北域,與自己的孃親不同,在那裡她一直住得不習慣,待她故去,易玄腳踏星月,親自將她葬在這裡,願她能夠入土爲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