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寒匆匆離去,羣山之間彷彿還席捲着這道勁風。聽着迴盪的風聲,易言成從袖子了取出一封信交給付雪倩,他看見付雪倩眼中流露出的謹慎,便淡淡地交代說:“對於謫星宗,我想你不會坐視不理的。這封信是在給四長老些祭文時一塊寫的,你親自交給星練珀宗主。”
接過信,付雪倩對這信封的外面反反覆覆瞧了一遍。她用神念探去,裡面加持了一個加密禁制,看不到內容之外還有一道易言成的執念,除此之外這就是一張普普通通的紙。
此次南域將亂,返回宗門援助本應該是刻不容緩。可是,付雪倩的直覺卻告訴她,倒不如現在就將這封不知道內容的信毀了就好。
當然在沒弄清楚事情真相前,她不會這麼做。
手執碧寒劍,一劍破入雲霄之中。付雪倩也立刻騰身飛向謫星宗。就在飛出景塵十里的地方,她回頭看着這個地方,看了又看。
易言成目送付雪倩離開景塵的地盤,心中倒是解脫了不少,他情不自禁地一笑,轉身便朝着一個山路走下去。旁觀者清的老穆被這個場景弄得好不糾結,用手抓抓後背,嘆道:“哎,紅塵的男男女女之間,一個念頭就是萬千變化。好煩,好靈感,俺還是回去鑄劍得好。”
另一個旁觀者還是迷迷糊糊,居浩謙看着老穆飛向易君湖,也立刻跟上去。
景塵的烽煙稍散,籠罩南域的迷霧反而變得非常急迫開始吞噬着這片闊土。藏在大霧中的那些人也開始蠢蠢欲動,他們的劍終將以南域的生靈來血祭。
後山中,埋葬景塵先賢的墓地中,跪着兩個哀傷的男人。他們兩人的名字還在天幕之上受萬人敬仰,現實中卻還在消化着親人失去的痛楚。
易言成第一次來這個地方,所以花了較長的時間。來此五年,他和景塵的四位長老沒少打交道,雖然他不是景塵的弟子,但少了四個朋友也是會讓人難過的。
這四個人,都是景塵的英雄。
“言弟,爲兄有些話一直想問你。現在你能回答了麼?”凌道桓跪在四個墓碑之前,對易言成問道。
“你是在想問仙大會之前,我爲什麼讓你把邵傑禁錮起來?”易言成站在兩人身旁,將一個銅盆端出,手上抽出了把紙錢放在銅盆裡焚燒。
凌道桓頷首,他閉上眼睛,乾嚥了口唾沫。然後睜開眼睛,倒吸一口大氣。“如果爲兄早知道這件事,景塵也許就不會出事!”
“看來大哥是猜出了部分事情。如果那時候大哥就知道這麼多,你就算再不忍心,也會毫不猶豫地殺了邵傑,對吧。”易言成說道。
“嗯。”他的語氣篤定,但還是讓易言成捕捉到了一絲悲涼。
兩人的對話令陳廖很不解,現在的他無疑是全景塵最想去報仇的。他立刻插嘴道:“這和邵傑有關係,我說怎麼一直沒看見他?老言,你又瞞着我們了些什麼?”
陳廖的聲音很大,這回他是真的生氣了。易言成蹲下來,將他和付雪倩在白玉鎮中遇到邵帥以及如何見到夢貘的事情向他們娓娓道來。
待他講完,又重新說起他如何知道邵帥爲何能夠不入洞穴卻可只洞內境況的原因:“那時夢貘給我們瀏覽他的千年閱歷,我這纔在近百年裡纔看到一個面相與邵帥有血親並且平安出去的人。那時我發覺,此人的面相不但與邵帥面相一脈相承,也似乎與另一個人也是一脈相承。”
“那個人就是邵傑?”凌道桓說道。
“沒錯。邵帥與邵傑的確是血親,我在翻查邵帥家中時找到了他們的族譜,證實邵傑就是邵帥曾祖父的親兄弟。”易言成頷首,“比起那個見到夢貘的先人,邵傑與邵帥的面相反而更加相像。爲了個人榮華,就將同村這麼多人推向死亡,邵帥無疑乃是一個奸邪自私的小人。然而邵傑卻與他面相相仿,卻令我不得不防。因此當我們再次回到易君湖的時候,我就和東極學宮中爺爺的一些朋友取得聯繫,請他們替我查一查邵傑。”
“等等,許老當初不是對我們說邵帥是去東極學宮的路上遭到饕魔疫的麼?那時我們就及時將他帶回來了,怎麼還和東極學宮有關?”陳廖回想起許文清當時那個哭喪着臉的樣子,現在再也看不到了。
易言成頷首,他看着許文清的墓碑繼續說道:“本來應該是查不出來什麼的。蹊蹺的是,東極學宮的教授秦明伯前輩恰恰查出了點什麼,他在信中說道,的確有邵傑此人前來拜入東極學宮,但是卻被學宮拒絕了。”
“這有什麼。”陳廖不以爲然,他說道:“既然沒被收爲門下,當然最好就當是沒發生過。不然讓南域的人知道,多丟面啊。”
“你說沒錯,是有這個道理。”易言成從旁拿起幾張紙錢放在銅盆裡繼續燒。火光照亮了他有些傷感的臉龐。這個道理,連陳廖都懂,這裡其他兩人豈能不懂。他又說道:“因此我一直不敢輕舉妄動,就先讓大哥前去打草驚蛇,試試他的水。”
“邵傑若心裡坦蕩,對爲兄的做法必然是多責怪幾句罷了。”凌道桓此時開口說道,“可惜他心裡有鬼,以防事情敗露就把那個外人招惹上了景塵,殺了其他三位長老。只是爲兄不曾想他就連許文清長老也沒有放過。”
“這個欺師滅祖的畜生!”陳廖氣得整個人站起來,他一生最尊敬的劉珣因此而死,想想都不值。他一拳朝周圍的石壁轟過去。
被他的拳勁震得下落了不少瓦礫飛沙,易言成撣撣全身,然後又說道:“等你傷好了再說吧。四位長老臨走前交代,讓我們召回幾個雲遊在外的二代前輩前來繼任景塵的長老之位,並且找到佟黃岸。”
佟黃岸,景塵的第三名核心弟子。
紙錢快要燒完,易言成緩緩起身,他道:“總之接下去的日子就是好好休養生息。”說完,他轉身欲走。
但他還沒來得及轉身,凌道桓呼喚道:“言弟。”
易言成止步,看着凌道桓。
“你一直沒說,爲什麼連趙師妹也走了?”
“其實我和你師傅一直都知道,她是北域趙家派來景塵的臥底。”易言成明顯不想提這件事,立刻轉身走得遠遠的,不給凌道桓繼續追問的機會。
回到景塵,那些當時並不在景塵大殿和山道的弟子自然免遭屠戮。他們對這場浩劫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戰後埋葬他們的師兄弟姐妹時,記住他們的遺願,掩下一抔黃土,倒去一杯清酒,是他們僅可以做的。
看到易言成從外歸來,弟子們還有些哽咽。
“易長老,二師兄他還好麼?”
易言成一怔,從旁看去剩下來的弟子還有一百多人,他們都是這一場劫難的目擊者。他看着那名問他的弟子道:“是秋小明啊。陳廖他沒事,你們不用擔心。”
話音剛落,一名女弟子反而忍不住哭泣起來,“如果我們好好修煉的話,四位長老就不會死,大師兄二師兄就不需要自己對上那些元嬰了。”
“好了。”易言成安慰道,“你們聽着,景塵現在好好的在景塵山上,你們作爲景塵弟子還安然無恙地活着。”他指着天幕,鄭重地提醒道:“現在的景塵是代表南域的五大宗門之一。未來就要招收一批新的弟子了,你們就是他們的師兄師姐,總有一天你們也會像你們大師兄和二師兄一樣去獨當一面。趁這段時間重新打理好景塵,讓他們看看景塵宗道風依然。”
衆人心中一時生出萬丈豪情,高聲說道:“是。”
說完,賣力地開始爲景塵善後。
獨自走進景塵大殿,易言成毫不忌諱地坐上了李景空的宗主寶座。現在只有這個位置能讓他安心地坐着,他靠着椅背,朝大門外癡望着李景空眼中的景塵。
看得入神,額頭突然劇痛。眉心中央的血紅印記突然變得熾熱。明明兵傀玄印是在額頭,他的心臟卻傳來被烈火焚燒的熾熱。易言成的右手按住心臟,面目變得猙獰。
“啊,啊~啊!”心臟的疼痛令他開始**。這時,無數個聲音從他耳邊傳來:
“如果去修煉就不會任人宰割。”
“擅自判定他人生死,這與天道有和不同?”
“在害怕,萬一有一天也和四位長老一樣死的不明不白。”
“殺光了他們,爲長老報仇!擎天該死,南域該死。”
“都是爺爺的棋子而已,我自己也不例外。”
……
“不!”易言成從宗主寶座上滾下來,在地上瘋狂地猛鑿自己的心臟,嘴裡沒有停止過抗拒。
不知何時,聲音和心臟的焚燒終於停止。他像是解脫般開始反覆喘息,整個人癱軟在地上一動不動,擦了一下額頭才發覺全身都被冷汗浸溼了。
隔了一小會兒,又有一個聲音傳來,是個熟悉的聲音。
“言兒。”
“師傅。”
“沒事?”
“沒事。”
“你的身體裡傳來古仙反應,當心。”說完,兩人再次失去聯繫。
易言成躺在地上苦笑,反覆摸着額頭的那個兵傀印記,暗道:“百年的心境不堪一擊,又是王道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