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夜裡,風雪欲來,樹影婆娑,狂風嗚嗚作響。
“……以上,就是我們在青丘經歷的,整件事的經過。”曹靖霏認真道。
薛荔、秦娟、鄭嵐、姚沐、海棠五名青女俱徹夜不眠,聽完曹靖霏所述。而當卿珏被送到森羅派時,楊思便已馬上動身出發,前去泰山找回掌門歷明青。
衆青女聽過之後,俱是一臉無法相信的表情。殿內燭光在風裡不住搖曳,光線忽明忽暗,森羅聖殿中央的創派祖師呂嶽像俯面睥睨衆人。
“楊思若要知道此事,說不定得氣死。”海棠一手扶額,說,“你怎麼與符晨曦一路了?”
曹靖霏臉上微紅,眉目間帶有些許忿意,說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薛荔,青丘發生了這麼詭異的事,你們就沒有什麼看法?”
“赤將子暝我認得。”薛荔緩緩踱步,擡眼看衆人,說,“掌門剛繼任時,我跟在他的身邊,便已見過赤將子暝一面。”
“什麼?”曹靖霏大感意外。
“那時乃是陪同掌門前往洛邑,衆位姐妹不在,是以不知。”薛荔沉聲道,“當時他所說的話,無非是什麼九霄終將毀滅,天地有終……一類的話。”
曹靖霏眉頭深鎖,答道:“你們都不相信他?”
秦娟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靖霏,你要知道,本派與奔雲商會自元素之戰後……”
提及奔雲,薛荔臉色便不大好看,一個眼神制止了秦娟再說下去。事實上森羅派與奔雲商會兩派爭端已有千年,奔云爲何始終無法在蒼霄銀瀑鎮以東設立驛站,開闢商路,正因爲此。又因奔雲與伏明關係匪淺,多年來,森羅與伏明、奔雲兩派關係日漸惡化,直到那日曹錕親自上門索要愛女的一刻,交惡終於達到了頂峰。
任憑你是誰,都須得顧忌別派尊嚴,除非上門挑釁滋事,否則都絕不能在對方主殿範圍內動手。然則歷明青是出了名的軟骨頭,一衆青女都對他多有不滿,在曹錕欺上門來時竟以避是非爲由,不欲出面,放任曹錕以落寶金錢連敗兩名青女,折了己方顏面,事後曹錕竟一聲“得罪”便施施然而去,足見其囂張。
而若追責,收留曹靖霏的楊思更是首當其衝,衆青女再見曹靖霏時,心中俱不同程度地生出不滿來,只是顧忌昔年參天大學者弘對己派有恩,方並未發作。
殿內一時肅靜,尷尬不已,許久後,曹靖霏方泫然道:“我爹逾矩之舉,我替他賠個不是,生在曹家,我亦全無辦法,更脫不開此責……”
“曹小姐言重了。”海棠冷冷道,“是我們學藝不精,方折在令尊手下,你又何過之有?”
當日被曹錕以一枚落寶金錢打落鎮派之寶的人正是海棠,海棠過後越想越氣,現在來道歉,早做什麼去了?當初逃婚來避難的是你,事到臨頭一走了之的也是你。
曹靖霏知道森羅衆青女已對自己不滿,交好的楊思又不在,也不抗辯,只得說:“但此事關乎蒼霄存亡,更關乎九霄安危,還請諸位三思。”
“卿珏之事,我已心中有數。”薛荔說道,“這些天裡,你可在本派先住下……”
“明天還是問問符晨曦。”
“不必了,靖霏。”薛荔的語氣嚴厲了不少,明顯地帶着排斥情緒,“森羅伏明兩派舊怨,參天插手其中,已是逾矩。你將人質帶回,令當年之事極有可能水落石出,敝派上下,同感恩德,就不勞煩外人了。”薛荔先是稱“本派”,後又稱“敝派”,更明顯地看不上符晨曦,覺得他不過是個混混。曹靖霏聞言知道再說下去,也是沒趣,只得點頭。
“你累了。”秦娟溫和說道,“先去休息吧,有什麼動靜再叫你。”
曹靖霏一瞥衆人,心道:老孃一番好心被當驢肝肺,大局不清,心胸狹隘,活該你們被我爹揍得滿地找牙……不對,我怎麼會這麼想?都是符晨曦那混賬把我帶壞了……想着想着,曹靖霏只覺一股怨氣憋着,半晌出不來,只得恨恨地回去睡下不提。
而另一邊,符晨曦則冒着寒風起來,四處找曹靖霏想告知她自己的重大發現,奈何生平第一次來森羅,裡頭七拐八繞,如迷宮一般,拖着鼻涕,轉了半天,還迷了路。“有人嗎?”符晨曦喊道。曹靖霏爲免森羅的人來找符晨曦麻煩,特地將他帶到距離聖殿最遠的一個角落居住,畢竟這傢伙可是讓楊思吃了大虧,顏面無光的男人。符晨曦尚不知森羅上下,最煩的人除了曹父,就是他了,仍然四處亂走,想找個守衛問問路。夜間冬季的森羅派冷得要死,還開始下起了小雪,符晨曦忽見一處房屋前有溫暖燈光透出,當即大喜,心想得救了,忙快步上前去。
參天氣根垂落,一座以中空巨樹挖出的殿堂裡,四面窗戶透出的燈光,照耀着漫天細碎的小雪。一名身材瘦小,身穿靛青色法袍的男人一路東張西望,走過溼漉漉的雪地,走到門前,擡起一手,手中綠光煥發,強光之下法術力量猶若催動冬夜裡萬物生長,欣欣向榮。只見那殿門上綠光隨之一閃,某個封印頓時被解開,朝着大門兩側退去。
“哎!”符晨曦眼見那瘦小男子走進殿內,一時好奇心發作,便追了上去,一邊心想瘦子雖然不能擋風,但總比沒有的好……符晨曦跑到殿門外朝裡張望,驀然發現殿內有一人躺在樹樁臺座上,正是卿珏!而那小個子男人則安靜地站在臺座一旁,伸出左手去觸碰卿珏脖側大動脈。
符晨曦緩步走進殿內,小個子男人馬上把手縮了回去,卻不說話,背對符晨曦,擡起雙眼,另一隻手輕輕握住系在胸前的皮帶,從皮帶上的套子中抽出一把匕首。
“你在做什麼?”符晨曦問。
小個子男人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將匕首又推了回去。“哦,我受人之託,特地前來看看。”那小個子男人擡起手指,若無其事地摸了摸鼻子,轉過身去。
小個子男人比符晨曦矮了足足一個頭,轉身時擡眼與符晨曦對視,符晨曦一瞥之下,“啊”的一聲,詫異之極。“怎麼?”男人皺起眉頭,眼中充滿警惕。
“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符晨曦奇怪地問道。
“我很確定沒有。”小個子男人左手握拳,覆於右掌上,行禮道,“初次見面,未曾請問高姓大名?”
符晨曦忙抱拳躬身回禮,通報姓名後,小個子男人說:“我名喚呂山,乃是參天派特使,過來查探這黑氣的情況。”
“特使嗎……”符晨曦注意到他手上戴着參天派的手套,便不虞有他,點頭說,“森羅的人怎麼說?”
“他們不知道。”呂山答道,“去把門關上,此人至關重要,我已尋找了他很久很久。”
符晨曦關上門,呂山又擡起一手,釋放出繚繞的綠色流光,射向大門處,還原了先前的封印。符晨曦不禁驚訝,說:“這是森羅的法術?”
符晨曦曾經從曹靖霏處得知,參天派弟子行走九霄大地,許多門派的法術或多或少都略窺門徑,但森羅用來封印這殿堂大門的,一定是高階秘法,這呂山居然能使出,可見修爲不低。
呂山的表情頗有點不自然,說:“不值一哂,讓我看看……”
他把手按在了卿珏脖頸上,又問:“你用什麼辦法,驅逐了他身上的魘疫?”
“魘疫?”符晨曦預感到此人一定知道許多內情。
“我一直這麼稱呼它。”呂山解開了卿珏胸膛上覆着的短衫,說,“一場夢魘形成瘟疫,黑氣就像一種瘟疫,在水中、空氣裡不斷擴散,沾染上它的人,都將被噩夢所支配,內心深處的慾望越來越強烈,最終被徹底吞噬,失去理智與人性。”
“據你所知,是什麼時候開始的?”符晨曦問。
“最早有記載的時間,乃是玄霄妖獸異化,產生暴動。”呂山解釋道,“就在帝江畔的冷水村。而後又過了將近十年,追日派被滅門,這股魘疫再次擴散……”
呂山的分析恰好與那夜赤將子暝所言完全對上,這下符晨曦再不懷疑。
“我在青丘驅逐過黑氣。”符晨曦說。
“用的什麼辦法?”呂山擡眼看符晨曦,兩人對視時,符晨曦嘴脣微動,呂山卻仿
佛有些突如其來的尷尬,挪開了目光。符晨曦將青丘之事簡明扼要地交代了一次,呂山則以手在卿珏臉上摸索,時而閉着雙眼,彷彿在記憶什麼。
正當符晨曦覺得他心不在焉,根本沒在聽時,呂山卻停下了動作。
“琴嗎……”呂山從腰包中取出一片軟銀,以修長的手指開始捏出造形,自言自語道,“伏羲以琴驅逐夢魘,守護太古之初人族,失算了,先前竟不曾想到。”
符晨曦問:“是琴產生的作用嗎?”
“也許。”呂山淡淡道,“太古創始之初,神話傳說中不周因龍獸相鬥傾崩,天塌地陷,世間悲傷與痛苦孕生,於暗夜之中吞噬人心。伏羲制琴,以琴音驅逐夢魘,五根琴絃暗合五靈輪轉之道……”
說話間,呂山已將那軟銀捏出了卿珏的臉形,符晨曦怔怔看着他,說:“只要是琴聲都行?”
“當然不行。”呂山說,“須得朝琴絃中注入靈力,我尚不清楚這一觸發機制,你能驅散夢魘,極有可能是陰錯陽差。”因爲我彈了一首生日快樂?符晨曦心想。
“把它戴上。”呂山冷冷道。
“做什麼?你幹嗎自己不戴?”
“我要施法!這件事只能由你自己來做,少廢話!”符晨曦總覺得呂山似乎比赤將子暝還自來熟,初初還客客氣氣的,現在與自己說話,竟是帶着有點嫌棄的感覺,不知道哪兒得罪了他。
“施什麼法?”
“別問了!森羅的人要來了!”
呂山拿着面具,仰頭擡手,要朝符晨曦臉上戴,符晨曦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心中一動。
“我一定見過你。”符晨曦說。
“沒有。”呂山冷冷道。
“可是在哪兒呢?”符晨曦自言自語道。
緊接着,呂山猝不及防,將面具按在了他的臉上,一陣冰涼感隨之而來,整個面具開始發光。符晨曦生出極其怪異的體驗,彷彿自己有兩個軀殼,一個站着,另一個躺着……這是什麼法術?!
符晨曦嘴脣動了動,卻說不出話,耳畔聽見了呂山如環回立體聲般的嗓音:“準備好了,注意你所看到的一切。”緊接着,他抽出腰畔一枚月長石打磨出的尖刀,猛地朝着昏迷的卿珏身軀一紮,刺進了他的心臟!卿珏的身體倏然爆發出濃重的黑霧,瞬間睜開雙眼,發出嘶啞的叫喊!那一刻,符晨曦瞪大眼睛,視線與卿珏重合,一瞬間被拖到了萬里之外的陌生之處!無數念頭涌過腦海——這個面具能讓符晨曦短暫地接受卿珏的五感六識,感覺到他意識中所發生的一切!
視野被倏然拉遠,墜入一片黑暗中,彷彿在頃刻間掠過九霄的萬里之遙,升上天際,緊接着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拖得直飛出去!
(二)
視線掠過山川河流、蒼霄、陽霄……乃至炎霄,那些符晨曦認得、認不得的區域裡,許多坑穴如同點綴在大地上的井,不住朝外散發着黑氣!他的神識脫離軀體,在一個又一個黑氣井中來回轉折,最終視線一閃而過,岩漿、火蛇、浸泡在熔岩裡受盡折磨,痛苦不堪的骨龍……
……無數景色撲面而來,山石嶙峋,散發着高溫的熱氣,符晨曦下意識地擡手抵擋,轟然穿過一道巨門,眼前瞬間大亮。刺目的紅光霎時穿透了他的靈魂,那是一片寬闊近乎無邊無際的地底岩漿湖,岩漿湖中無數黑煙繚繞,如同一個個凝聚着黑霧的球。
岩漿湖中央,有一個平臺般的島嶼,島嶼中央有個祭壇,祭壇呈杯狀矗立,卻只有臺座。臺座頂上空無一物,彷彿有什麼原本應在那裡,卻不知何時已消失了。
臺座下方有兩名青年男子,一個在這炎熱的地底穿着一身毛皮大氅,溫文儒雅,靜靜站立。另一個則吊兒郎當,一手支頭,手肘擱在膝上,側坐於臺座下。“……你不瞭解我們的敵人。”那儒雅的男人說道,“仙族脫胎於九州人族,其歷史比我們更爲悠久古老……”
“誰在那兒?!”吊兒郎當的男青年倏然起身,朝符晨曦所在的方向走來。
符晨曦:“……”
儒雅男子似乎不曾料到,此地竟會有外人的意識介入,當即喝道:“有外敵!”
所有的黑氣同時暴漲,一個聲音怒吼道:“我抓住你了——!”
符晨曦的感知頓時陷入一片黑暗,耳畔是尖叫聲、哭喊聲、怒吼聲,痛苦與恐懼向他襲來。
“快救我出去!”符晨曦大喝道,“人呢?!”
他不知道呂山的法術要用什麼辦法才能解去,而自己已陷入了絕望之中。
這感覺好難受……我要死了……符晨曦的意識在黑暗裡大口喘氣,負面情緒一層層地朝他涌來,就像把他浸入了刺骨的冰水中。那一天在青丘寒潭裡,所有的恐懼與絕望逐一再現,符晨曦又一次經歷了被自己內心折磨的痛苦,不住顫抖。緊接着,他的意識被拽進了更深層次的黑暗裡,這一次不再是他的悲傷,而是另一個陌生人,毫無徵兆的憤恨與絕望!是卿珏!
“別碰我!讓我回去!”一個女聲尖叫道。
“晚了!已經晚了!”低沉渾厚的男聲壓抑着憤怒,幾乎是咬牙切齒道,“如今整個九霄都已知道你我私奔之事,森羅與伏明亦因此流了血!死了人!你現在想回去,讓我如何交代!”
“跟我走,好不好?卿珏?”符晨曦認得那男人的聲音,正是被黑火操控的卿珏!
“不行……決計不行!我不會讓你離開這裡半步!”
“你讓我如何向我死去的同門交代?!”
“交代?要什麼交代?!面子上仙風道骨,底子裡盡是惡毒齷齪的畜生!他們早就爛了!裡頭已爛光了!想當年,我在伏明派中所受的欺凌與折辱!如今你讓我向誰交代去!”
“我必須回去!卿珏!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們爲我而死,這樣勢必將引起整個蒼霄的大——”
“放開她!”符晨曦感覺到意識中的另一個自己,緊緊地掐住了對面那女孩的脖頸,不由得怒吼道,“放開她啊——!”
他的眼中溢滿淚水,從內心最深處不住戰慄,最終慢慢放開了意識中的雙手。
“常瑤……”卿珏沉重的聲音哽咽道,“常瑤,我究竟做了什麼……常瑤!”
愛人之死的痛苦徹底吞噬了符晨曦,然而在那漫無邊際的黑暗中,仍有兩點光芒,猶如兩道岔路,在黑夜的盡頭裡,等待着符晨曦。
“符晨曦……”
“符晨曦!”一枚光芒如同天際五色的極光,步光的聲音在那極光下響起。
“從此天上地下,後會無期。”
“步光?!”符晨曦停下腳步。
而在另一條岔路上,則亮起了淡綠色的光芒,曹靖霏的聲音溫柔傳來:“我想你了。”
“靖霏?!”符晨曦停下腳步,他一時間茫然無比,再次轉身,朝着那綠光飛奔而去。第二條岔路的盡頭春暖花開,乃是一個碩大的花園,如同仙境。而曹靖霏則站在萬花盛開之中,朝他展顏一笑。白光閃爍,符晨曦的意識飛快回到現實,五感六識剎那間回到體內,他猛地摘下面具,大罵一聲,喊道:“呂山!”木精殿內卻發生了極其詭異的一幕,卿珏的身軀內爆發出強烈的黑氣,繚繞着纏上了呂山的全身。呂山在黑氣中劇烈震顫,無法掙脫,似乎已失去了意識。
“呂山!呂山!”符晨曦伸手去搖晃呂山,想將他拉開,黑氣卻彷彿有生命般朝着他纏了過來,他忙躲開那黑氣。
“曹靖霏不過是編了個莫名其妙、沒頭沒尾的故事。”薛荔在門外說,“就是想給這件事找個理由……”
“她自己也不確認。”秦娟的聲音道。
海棠不悅道:“她的話中,明顯有引導之意……”
符晨曦聽到幾個陌生的女聲在外交談,馬上知道有人來了,當即焦慮無比。
“誰在裡面?!”薛荔聲音一變,厲聲道。
“快來人!”符晨曦已顧不得被發現一事,跑到殿門前,大殿發出刺眼的白光,剎那洞開。
就在殿門開啓的一剎那,符晨曦背後,躺在臺座上的卿珏驀然睜開雙眼,發出一聲嘶吼。符晨曦猛地轉身,只見卿珏從臺座上
慢慢飄了起來,懸浮在空中,一手前探,手中發出萬頃黑氣,纏繞着呂山。呂山緩慢擡頭,雙目猙獰恐怖,朝外噴發黑火。
“是你,殺了我家人,毀了我的門派……”呂山的聲音嘶啞恐怖,“毀滅你們,討回所有的不公!”
“呂山!你冷靜點!”符晨曦吼道。
卿珏發出狂吼,催動手中黑氣,如同扯線木偶般的呂山被徹底控制,爆發出滔天的黑霧,朝着符晨曦轟然捲來!大門洞開的一瞬間,薛荔尖叫一聲,剎那間被黑霧所淹沒。黑氣鋪天蓋地,從木精殿中狂涌而出。符晨曦一聲吶喊,全身冰冷,無數痛苦與悲傷再次接踵而來。
我不能被噩夢控制……給我滾出去!符晨曦的意識在吶喊,然而呂山在卿珏的控制之下,雙手回攏,頃刻間射出帶着黑氣的暗青光束,朝着四面八方射去!
“什麼人膽敢在森羅撒野?”海棠一聲怒喝。衆青女在這混亂中法術齊出,然而呂山卻釋放出強大的力量,射向木精殿周遭的樹木,頃刻間樹木瘋狂生長,冒出滔天黑氣,朝她們揮來!黑暗的藤蔓、樹枝,四處交織,夢魘瘟疫進一步擴大。
“符晨曦……”
“符晨曦——!”曹靖霏焦急的吶喊再次將符晨曦的意識拖回了現實之中,這次卻真的是曹靖霏趕到。
“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符晨曦大喊道,“呂山被控制了!”
“呂山是誰?!”
卿珏控制着呂山,飛出了木精殿外,深夜之中四處俱是黑色霧氣,伸手不見五指,符晨曦退到黑屋邊緣,全身冰冷,不經意間抓住了曹靖霏的手腕。
“快走!”曹靖霏喊道。
符晨曦吼道:“那幾個女孩兒還在裡頭!”他依靠最後的聲音來處再次衝進了黑霧中,尋找海棠等人的下落。卿珏的目的卻似乎不在於殺人,而是離開這裡。
“到這兒來!”曹靖霏喊道。木精殿周遭,不斷蔓延的黑霧令樹木發生了異變,符晨曦剛一衝入霧氣中,樹木便朝他抽來。緊接着曹靖霏雙手一推,尾指上懸圃之淚剎那間發出萬道綠光,在那綠光的照耀之下,樹木頓時朝後退去。
符晨曦手裡抱着一個,肩上扛着一個,氣喘吁吁地將薛荔與海棠帶出來,又回去救秦娟。
黑霧進一步擴散,已有不少森羅弟子在黑夜中覺醒。符晨曦抱出秦娟,曹靖霏喊道:“往這邊走!”曹靖霏與符晨曦帶着三女,衝進了盤根錯節的森林深處的小道,符晨曦一路喘氣,一路告知曹靖霏事情經過。“參天?呂山?”曹靖霏說,“沒有這個人!”
黑霧沿着樹根往外不住蔓延,在這暗夜中,森羅的保護神,樹海中的龐然巨樹全部被黑氣侵擾並黑化,紛紛拔根而起,踩踏聲驚天動地。留守主殿內的鄭嵐尚不知發生何事,喊道:“外敵入侵!別慌亂,準備禦敵!”曹靖霏與符晨曦衝進了主殿內,符晨曦喘着氣,讓三女躺下,翻開海棠眼皮,果不其然,瞳孔中出現了像龍母眼中一般的黑線。
“呂山他戴着參天派的手套!”
“方纔那法術,分明就是森羅派的!而且若不是森羅中人,怎麼解得開萬物生長封印,進得了木精殿的大門?!”
“我不知道!”符晨曦說,“我只覺得似乎認識他……”
符晨曦一路描述了呂山的長相與服飾,就連曹靖霏也隱約覺得似曾相識。
“等等。”曹靖霏說,“我怎麼覺得這麼像他?”
曹靖霏取出一本書,翻到其中一頁讓符晨曦看。《九霄衆英錄》第二十七頁,上面赫然是一名身材瘦小,身穿法袍的中年人——森羅創派祖師,呂嶽。
符晨曦:“……”
曹靖霏:“……”
符晨曦終於想起爲何說他似曾相識了,雲夢澤的雕像!他在雲夢澤見過呂嶽像!
兩人此時恰好就身處聖殿內,同時膽戰心驚地擡起頭,看見聖殿中的呂嶽巨像,面容恰恰好就是方纔闖進木精殿裡的“呂山”。
“見鬼了……”符晨曦頓時魂飛魄散,說,“這是怎麼回事?!死人復活了?!”
曹靖霏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突然間外頭一聲巨響,彷彿是那團黑霧與森羅弟子正面槓上了。
“我去看看!”符晨曦說,“你待在這兒,照顧她們仨兒,哪兒也別去!”
又一聲巨響,符晨曦衝出聖殿大門時,只見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森羅外圍的樹木正在起火燃燒。火勢四起,一發不可收拾,火光映照之下,森羅如同末日降臨。
而在那無數樹木簇擁之中,中央有一棵參天大樹,正是木精殿!它拔根而起,散發着濃烈的黑氣,於周遭小樹的包圍下,朝着西面緩緩離開,在它的背後,拖出了一道火海之路。
森羅全派已徹底驚醒,尚不知發生了何事,螳螂四處紛飛,森羅弟子們各出法術,轟擊一路西去的那龐然大物。卿珏操控着黑化的一棵大樹,在無數樹木的簇擁下,已融合成了巨大的怪獸,咆哮着想離開樹海。黑氣蒸騰,一瞬間爆發出千萬如同流星般的黑火,擊中空中的飛螳螂,森羅衛士如同暴雨般被擊落。
符晨曦抖開翅膀,在黑夜與火光中滑翔,飛向那棵巨樹。然而就在夢魘巨樹將追兵全部擊落後,它刷然抖出六根巨大的枝條,所有葉片同時震動,竟帶着泥土,騰空而起!
“哇靠!”符晨曦大叫道,“不會吧!樹還會飛啊——!”木精殿利用寬達五六丈的巨葉飛離樹海,朝着西方飛去,甩開了所有的追兵。留下樹海中無數黑化的小形樹木,正在四處踐踏森羅領地。
周遭飛螳螂再次追上,卻不敢羣起而攻之。符晨曦已領教過夢魘的厲害,奈何手中沒有琴,也不知道如何與它對決,只得貼地滑行,儘量避免引起它的注意力。東方露出一抹魚肚白,木精殿就像猙獰扭曲的黑暗怪物一般,躲避着黎明的到來,疾速衝向西方。它想去哪兒?!符晨曦拖着翅膀,開到最高速,背後森羅衛士追兵被不斷甩開,沿途已越來越少,旭日東昇,符晨曦藏身與木精殿下巨大的陰影中,繼而一個旋身,從下至上,飛進了那龐然大物的身體。
夢魘……要怎麼對抗這夢魘?符晨曦反覆默唸,想一些美好的,快樂的東西!靠,現在想起來,人生里居然沒多少快樂的事。“呂山!”符晨曦大喊道。他有太多的事情未曾搞清楚,絕不能放任它離開!無數過去飛速在他的腦海中掠過,倏然一句話在黑暗的盡頭閃爍——
“我俯瞰一片繁盛的國土,我看到一隻鷹在盤旋,鼓着青春潑辣的勇氣,一直衝向那金色的光芒,升到永恆的火焰裡去……”
他想起了站在青峰羣山上,眺望陽霄大地的美景;想起了雲夢澤畔碧藍寬闊的秋色;想起了雁蕩山冬夜裡的溫暖;想起銀瀑鎮下靜夜中錯落交織的閃光水流……每一次看見這宏大世界,心中的震撼與希望油然而生,填滿了他的內心。他一個轉身,盤旋而起,徑自射進了那團黑霧之中。
木精殿中央,卿珏依舊懸浮於空中,兩手射出黑暗的能量,注入呂山全身,呂山猶如扯線木偶般痛苦嘶吼,仰起頭,雙眼噴發出黑火,全身僵直。他的臉上如同肌膚碎裂,一片片飄飛,現出底下白皙的膚色。木精殿四周,森羅秘法符文緩慢旋轉,每一個符文上都燃燒着黑色火焰。
“在永恆的痛苦中沉淪吧……”卿珏的聲音嘶啞不堪,“你的父親,你的家人,俱已被夢魘所吞噬,釋放你的不甘與憤怒……”
剎那間,一道白光刷然射進了木精殿內,符晨曦猶如利箭般,怒吼道:“放開他——!”
話音未落,符晨曦已雙手一撲,狠狠摟住呂山的腰,帶着他唰一聲從木精殿天窗中激射出去!
卿珏在背後發出怒不可抑的咆哮,緊接着四周所有以呂嶽力量迸發出的符文失去了森羅法術支撐,轟的一聲全部爆炸!黑氣唰一聲飄飛而出,木精殿動力盡毀,朝着大地墜落。
“啊啊啊——”符晨曦縱聲大喊,抱着呂山,飛出了木精殿外,劃出一道弧線,直射向一里外的大地,砰然墜入草地之中。
木精殿在背後遠處墜落,發出震天動地的聲響,一抹日光從東方傳來,照亮了蒼霄大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