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川，星河，江海，大地——整個世界都在燃燒。
天崩地裂，衆星移位，身帶雷電的長龍從遠方飛來，雙角引領着天際肆虐的閃電，竟比天輪釋放出的萬世雷霆還要耀眼。它嘶吼着噴發出浩瀚的雷光，化作長達百里的光柱，掃向大地。
披着刺甲的巨鰲仰頭咆哮，口中噴出熊熊烈焰，化作燎原的野火，吹起熾熱的烈焰龍捲，焚燒了天際。火焰與寒冰的巨人彼此相撞，身體接觸之處轟然消湮，形成一道席捲神州大地的氣浪，爆發開去。一座高聳入雲的峰巒在他的眼前折斷，坍塌，高山傾塌的那一瞬間，大地在這巨力之下爲之傾側，海嘯朝着神州大地瘋狂涌來，呼嘯着淹沒了一切。
冰冷的海水浸過符晨曦的頭頂，令他快要窒息了。
“啊——！”符晨曦大喊一聲，滿臉是水，猛然坐起。
“醒了？”麟嘉無奈道，手裡提着浸溼的布袍，長吁一口氣，無力靠在岩石上。
符晨曦頭痛欲裂，本以爲會在家裡牀上醒來，沒想到卻還在九霄。
“這是什麼地方？”符晨曦艱難坐起，問道。
麟嘉則靠在一塊石頭上，生無可戀地歪着。
他的目光投向周遭，並聽到潺潺水聲，第一個念頭是：奇怪，沒那麼冷了？難道我昏了整整一個春天？第二個念頭則是：這兒好美！周遭層巒疊嶂，石山與青山錯落，較之顏色繽紛的青峰羣山，又是另一種風景。光禿禿的黑色岩石延向天邊，直入雲端。雲下隱約可見峰頂雪線。山麓之地則鬆、櫸、雲杉茂密，隱約可見飛鳥穿梭來去，雁鳴不絕。
“九霄還有這種美景？”符晨曦自言自語道，勉力起身，發現自己正在一平臺中，走向平臺邊緣時，才見二人置身於山崖峭壁，放眼望去，雁蕩美景，盡收眼底。
整個山谷，如同一具碩大的盆景，嶙峋怪石，盎然青杉、曲折流泉、山下潺潺江水聲不絕，巨形盆景中浮雲與迷霧氤氳，如同雲霧繚繞的仙境。一江自北來，遍野植被，遠方更有兩座孤峰聳立。孤峰兩側，則是人工開鑿的棧道，更爲玄奇壯麗的，則是那天梯棧道呈乾、震、坎、艮、坤、巽、離、兌之形，竟如八卦般形成一天然法陣。
孤峰之間以一道石樑連通，成爲寬大的圓洞，夕陽西下，遍地鎏金，陽光從西面投來，通過那圓洞後投在靜謐的江邊淺水處，晦暗之處爲太極之陰，明亮之處爲太極之陽，陰陽兩極，竟隨着潺潺流淌的江水而緩慢旋轉。
“太美了
！”符晨曦只鬱悶進九霄居然不能帶手機，沒法將雁蕩山拍下來。
麟嘉坐在一邊，滿臉鬱悶，翻找布包裡的東西，裡頭一半是符晨曦從龍溫樓中席捲出來的泡爛了的糕點，以及步光交給他們的些許必備物資。
“這兒怎麼不冷？”符晨曦詫異道，“沒有冬天？”
“自西向東，從不周山東陲到武陵山，再到雁蕩山，至青丘止。”麟嘉漫不經心地說，“地底都有硫磺礦，乃是地脈流動之地，冬天不冷。”
“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符晨曦回頭問道。
麟嘉伸直兩腿，席地而坐。二人都狼狽不堪，就像兩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你那黑衣服朋友指的路。”麟嘉答道，“他說讓咱們取道雁蕩山，從這兒過去，找西北面的奔雲商會驛站，他們會把咱們送到魭霄的商會總部。”
“我昏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符晨曦又問。
“單符被打傷，掉進了雲夢澤裡。”麟嘉隨口道，“定國他們趕來，還有不少青峰弟子，大師姐讓我帶你先走，她還得回去，龍雀、墨陽她們需要人照顧。她要是再走，長門下面的弟子，就都要受欺負了……這糕點怎麼這麼難吃？”
“在洗澡水裡泡過。”符晨曦答道。
麟嘉吃到一半，撲的一聲全部噴了出來。
“我去四處看看。”符晨曦戴上翅膀，從山崖上飛了出去，瞬間化爲一個小黑點，投入了雁蕩山中。
暮色重重，天邊一片緋紅，符晨曦先是貼着江水穿梭，江中魚羣追隨其中，匯爲銀色的光流。不多時他再一拔高，追着空中南飛的雁羣而去。飛翔於高空，這時候他的感覺才終於與這天地同化，俯覽雁蕩羣山，頓生出心胸開闊之感。若第一次入夢便來到此處，想必便不願意走了。青峰雖秀美，卻也縹緲杳蹤，令人心生凜然；伏明雖繁華，卻也喧囂嘈雜，令人迷亂茫然。
此地則遼闊，大氣，溫柔，接納所有的來客，目送北雁南飛，游魚東去。
他拍打着背後翅膀，懸浮在高空，雙眼充滿迷茫，眺望着地平線上，羣山簇擁的那座孤峰——不周山，他在夢中之夢，親眼看見了它的坍塌，而如今在它的頂端，微弱的明黃色法陣光芒躍動、閃耀，如一名君臨天下的王者所佩戴的皇冠。夕陽在不周山的身後沉降，將這曠古巨巒的身影投向大地。九霄入夜了，一抹絳紫色的昏暗夜空裡，出現了第一顆明亮繁星，緊隨其後的則是燦爛星河如織帶涌來，佈滿了夜空，自西向東，自不周山巔
淌向另一側天海交接的世界盡頭。
“喂——”符晨曦拍打着翅膀，飛回懸崖上。
麟嘉靠在石頭上，歪歪斜斜癱坐着，迴應符晨曦的，是一張生無可戀的臉。
“好美啊！”符晨曦朝麟嘉說：“去看看？”
“七歲那年經過這兒就看過了——”麟嘉翻了個身，背對符晨曦，了無生趣地說，“睡覺吧，明天一早起來還要趕路呢。”
“我找到了這個。”符晨曦朝麟嘉出示在山峰上撿到的木頭，問，“是烏木嗎？值錢麼？”
“烏木不值錢，青丘到處都是。”麟嘉無聊地答道，“何況這不是烏木，叫‘金根之木’，燒成真炭後，是煉丹爐鼎專供的燃料。”
符晨曦拿着一截巴掌大的堅硬木料，顏色黑中泛青，翻來覆去地看，正琢磨時，麟嘉又說：“別看了，做不了法寶。”
符晨曦只得把木頭隨手扔在兩人中間，默唸法訣，打了個響指，火焰燃燒起來，小小一截木頭竟是爆出一大蓬篝火，照亮了周遭空間，驅散黑暗。麟嘉調整了躺着的姿勢，發出一聲呻吟，抱怨這地面太硬了，側過身出神地看着火堆。符晨曦靜靜坐着，瞳孔裡倒映出躍動的火苗。
“青峰派的人會找過來麼？”符晨曦笑着說。
“過不來。”麟嘉出神地說，“門派裡發生了這麼多事，人手不足，他們都是陽霄人，不會長期待在蒼霄的。通關批文時限到前，必須回到門中。”
符晨曦鬆了口氣，看來暫時擺脫了危險。
麟嘉一瞥符晨曦，又說：“不過也別高興得太早，大師姐說，萬里伏已經發了九霄通緝令，現在誰也不會收留咱們。叛門弟子，人人得以誅殺之，會被押回去審判的。”
“可是赤將子暝……”符晨曦又說。
麟嘉無奈搖頭，皺眉答道：“人家就是看咱們可憐，說說而已！他能有什麼辦法？奔雲商會一定會把咱們交出去。他不是奔雲的人，充其量，只是他們的一名客卿。我打賭就算他想提供一個容身之所，咱倆也一定會被別的人出賣。更何況他與你非親非故，不過是在追日派裡見了一面，幹嗎冒着違反洛邑盟約的險，拼死保護你？”
“那……不去求助了？”符晨曦一想也是，與赤將子暝萍水相逢，先前得他幾番出手相助，已感盛情，萬一給他添了麻煩，反而不識趣。
“我不知道啊。”麟嘉嘆了口氣，轉了個身，面朝裡頭，背對符晨曦，自言自語道，“天地茫茫，無處爲家，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