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一直在想,門外那個半依在青石臺上的白衣男子究竟是誰。
他說他叫華裳,他說他是她的師父,可不知爲何,她總是覺得他很奇怪。
他的動作,他的模樣,甚至……他看她的眼神。
只是安之並不太過在意,她只是奇怪,只是覺得不明所以,可好在……這男人,是她睜開眼睛第一個見到的人。
安之很依賴他,所以儘管自己的腦中一片空白,也願意跟着他來到這個地方。
他說這是裡醉眠蔭,是崑崙頂四宮二十八殿中白虎參殿的殿堂,可細細打量,她卻並不覺得這是一座殿堂,反而好像是一個家。
溫馨,寂靜,他們住在這裡,沒有人來打擾。
只是有時候她會覺得有些疑惑,好像身邊應該還有一些什麼一般,讓她覺得空落落的。看着眼前那滿池的繁星草,她的心,更是沒來由的恐慌。
華裳說這繁星草是她親手所種,可安之不明白,她當初究竟爲什麼要種下它。
這麼讓她感到悲傷無奈的花,是爲什麼經由她的手,來到這片土地的。
日子過的着實清閒,他們不愁吃,不愁穿,只需要每天每天,這麼安然的度過便好。
華裳似乎很喜歡這樣的生活,因爲她每次見到他,都是看他眉眼彎彎。
他很好看。
安之曾經悄悄的打量過他的容顏。
白皙柔滑的皮膚,墨黑色的長髮,一雙深藍的瞳眸趁着整個人冰冷邪肆,他的身材修長,穿着一身白色的長衣,他說過,他喜歡白色,因爲他最愛的人便是一身純白。
安之曾經因爲他的這一句話,悄悄的打量自己,雖然也是一身純白,可想到他心中的那個女子,她便是沒來由的一慌,害怕一般的,每每都弄髒了雙手,去摸蹭他的衣衫。
華裳從不怪她,見她這般幼稚的舉動,卻總是寵溺的笑笑,所以到了最後,都是她自己羞愧的停下。
醉眠蔭的是萬分寂靜的,安之喜歡坐在小溪邊,看着那滿池的繁星草發呆,試圖回憶着她一片空白的記憶。
華裳講過,那些記憶,無處可尋。
她不記得無所謂,重要的是,她要清楚,從今往後的生活,她必須和他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安之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是動了的,可她覺得,或許世間的每一位師徒都是如此,所以……所以她不會多想。
其實就算多想了又能如何,用她現在這般空落落的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每隔三天的時間,便會有一個穿着黑色勁裝的男人到醉眠蔭來敲門,華裳從不避諱她,每每都是當着她的面和那個男人細細的探討。他們說的話題許是太過深奧,安之聽過幾次,卻因爲聽不明白而最終放棄。
只是,那個男人每次來到醉眠蔭的時候,總會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因爲這件事,安之還跟華裳談過幾次,她始終覺得,那個男人……不喜歡她。若是不然,怎麼會每次都那般奇怪的樣子?
華裳卻只是笑笑,沒有當真,可即便是他當真了,也並沒有說出什麼所以然,默認一般的,他放縱那個男人奇怪的看她,儘管她很不舒服,卻也只能承受。
她問過很多次,無果,也只能放棄。
可現在的安之,已經不是過往的安之,她雖然依舊不去爭搶什麼,可卻似乎越來越懂得保護自己。
儘管她喜歡身邊這個第一眼見到的男人,可她卻並不想讓自己受委屈。
所以當華裳無視她的想法時,她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離開。
不知道是不是失憶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她萬般難過,現在的安之,不會讓自己受一點點委屈。
是夜,她揹着小小的行囊,偷偷的離了醉眠蔭,她順着這一條小路揚長而下,一路走走停停,看着這夜色中的崑崙頂。
師父說這便是他們生活了近千年的地方,可她卻當真是一點印象也沒有,就好比對師父一樣,明明是相處了千年的人,卻一點也記不起來。
腦子是空的,她每天都在接受着新事物,看過之後她會隱約的記起,這個路怎麼走,那件事怎麼做,這個能不能吃,那個能不能喝。
可是偏偏,她的適應力和恢復力已經很好,卻就是記不起身邊的人。
安之曾想過,是不是隻要多一些人在身邊,她的記憶就會慢慢恢復了?可奇怪的是,華裳不讓她見任何人,除了他,還有那個每次必來的黑衣男子。
所以她生氣了,因着這樣的不公平待遇,她選擇離家出走。
偌大的崑崙頂空空蕩蕩,安之找不到出路,只是一味的繞着圈。
到頭來,卻終究還是看見了前方不遠處,一身白衣翩然的他。
等在風塵中,驚豔了不知誰的年華。
他眯起眼睛,細細的看她,薄脣輕啓,他的嗓音,猶如天籟。
他說,“你要去哪裡?”
她別開頭,倔強的不回答。
空中不知傳來了誰無奈的嘆息,下一秒,安之忽然被代入一個溫暖的懷中,詫異的擡起頭,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她的心,忽然軟了又軟。
“師父?”她下意識的輕喚,張口之後卻又有些後悔,怎麼能這般輕易的原諒他?
然而華裳卻並沒有回答,出乎意料的,就這麼安安靜靜的抱了她良久。
半晌之後,他放開她柔若無骨的身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輕問,“你不喜歡這裡?”
“喜歡啊!”她說的理所當然,卻又忽然撇撇嘴,“可是這裡好像只有我們兩個。”
“只有我們兩個不好麼?”
“不好。”安之搖頭,沒有猶豫的說着心裡最誠實的話,“我喜歡這樣安靜的生活,但我不喜歡被單一的束縛。”
安之不知道,這樣的回答,讓身前的華裳忽然間的慌了神。
他忽然有些後悔之前對她的殘忍,儘管他一再的忘記了她,可她本身,卻依然是他的最愛。
然而命運就是這般的作弄人,不僅僅弄丟了他的回憶,更加弄丟了她的。
像是從頭來過一般,他需要去適應她的全部,而她,也需要。
微微的嘆口氣,華裳終究還是妥協了。
“那……回閻羅殿,可好?”
“我們之前呆的那個地方麼?”安之想了想,問道。
“是。”華裳點點頭,轉身和她並肩而行,一隻手握上她的,一同悠閒的散步。
“雖然那裡看上去有些陰暗,不如這裡的環境好景緻好,但是……”安之想了想,忽然轉過身來看着華裳,“還是回去吧,我想去看看那隻大貓!”
華裳點點頭,面上帶着笑意,卻並未到達眼角。
他知道那個大貓是誰,腓腓,那個陪伴了她長久時光的小傢伙。
半個月前離開的時候,腓腓曾經抱着安之的腿哭天喊地,雖然安之並不認識這個小傢伙,可心底裡卻莫名的對它疼惜。
還有那個女人,站在腓腓的身邊,一身綠色衣衫淡然清麗的女子。
說不上是因爲什麼,安之就是萬分的想念他們,想要回去看一看,想要去熱鬧一番。
得到了華裳的同意,她便也暫時的忘記了他默認黑衣男子的過錯,和他一起,攜手回了閻羅殿。
許是接到了消息,二人還未下到地面,便見到了一大羣人站在那裡等候。
有腓腓,有遊絲,有冽宴,有懷柔,還有顏又。
華裳一個一個介紹着他們的名字,一個一個的讓她細細辨認,認得誰,喜歡誰,又討厭誰。
懷柔看着二人這樣優質的親密動作,心中的痛不亞於安之之前的傷心難過。可這又能如何,她什麼也說不出口。
即便說了,又能怎樣。
只是出乎意料的,安之並沒有去選擇,只是把所有的人,都歸在了朋友的這一邊中。
瞧出了她的疲憊,華裳便徑自帶着她回了寢宮,她的房間依舊安排在他的正對面,將她送上了牀榻,看她睡得香甜。
夢中的安之似乎遊走在一片雲霧之中,她有些看不真切前方的路,可不知爲何,總感覺身邊有一雙手在牽着自己,一步一步的,帶着自己向前。
她想張口去問,卻發現發不出聲響,她想扭頭去看,卻好像又無法動彈。這種感覺讓她幾近恐懼,甚至還在睡夢中的人兒,便忽然的發出了驚聲的尖叫。
一聲一聲的呼喊,她幾乎怕的要命。
再醒來的時候,身邊有腓腓,有遊絲,雖然還不熟稔,可她卻要放任的多了。
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見到腓腓一個蹦跳到了她的牀邊,小傢伙圓鼓鼓的身體靠在她的腰側,傳遞過來的溫暖觸感,讓安之舒服的喟嘆。
它眨眨眼睛,擡起小小的爪子放在安之的額頭,似是感覺不到詫異,便嘆了口氣,收了回去。
身旁的遊絲,也是看着她,滿面的凝重。
安之有些不解,可覺得他們並非壞人,所以她輕聲笑了笑,想要開口,哪怕只是做個朋友,也總好過現在這般相對無言。
只是,還未等她說話,身邊的腓腓卻忽然的開了口。
它說,“阿之,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