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逢紀、田豐、荀諶、辛評、陳琳、審觀等人裡,逢紀與審觀支持袁尚,辛評支持袁譚,田豐、荀諶、陳琳則份屬中立。
當下逢紀朝位居末座的審觀使了個眼色,審觀會意出列道:“末將以爲,夫人此乃老成之言,一切還當以大將軍身體爲上。”
照理來說,審觀乃是小輩,無論從資歷還是身份而言,與其餘衆人都不能相提並論。
但審觀之兄戰死官渡,回到鄴城之後,袁紹爲酬審配父子的忠義,特命審觀接手了袁紹的親軍統領一職,主持鄴城防務。
且其父審配又督軍南下,審觀遂成爲審配的代言人,所以得以列位末座。
辛評一看形勢,自己雙拳難敵四手,便想着拉些幫手,說道:“若是尋常政務也就罷了,可涉及重要軍情,怕是不讓明公知曉亦有不妥。別駕如何看?”
田豐向來能言敢言,雖然知道辛評這麼問他,有些拉他出來擋槍的意思,但也並不顧慮,直說道:“自是,政出於上,雖然明公身體有恙,然我等似不可私下決斷。”
袁尚聽到辛評、田豐二人如此說,心裡無名火起,但卻不敢發作出來,只能在人們不注意的情況下眼角暗瞪。
劉氏看了看辛、田二人,卻也不爭辯,只是說道:“然夫君身體抱恙,若再多操勞,妾……妾不忍言也……嗚嗚……”
劉氏說着說着就以袖掩面語帶哽噎,若用後世一句流行語而言就是“戲精附體”。
衆人雖然心裡大都知道劉氏顯然是故意爲之,但也不便再強行反對,不然被扣上一個不顧念大局,不體恤袁紹安危的帽子,便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逢紀見場面轉入對己方有利,但也知道不能一蹴而就,便出來打圓場道:“不若這般,尋常軍政事務由我等幾個與顯甫公子商量着辦,若是有重大之事,尤其是緊急軍情,還是少不得要報呈明公定奪。”
辛評、田豐等人想了想之後覺得暫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先這般處置,便都不再表示反對。
衆人散去之後,袁尚跑到劉氏面前說道:“阿母,那辛評與田豐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忤逆阿母的意思,不知這冀州還是不是咱袁家說了算。”
很多家中都有溺愛少子的傳統,老袁家也不能例外,且袁尚生得英俊,與袁紹年輕時頗爲酷肖,很是得袁紹寵愛。
袁尚又對後母劉氏持禮甚恭,慣會哄着劉氏,有劉氏一直吹枕邊風,袁紹也頗有以袁尚繼嗣家業的打算。
不過袁譚終究是嫡長子,且也無甚惡名,袁紹倒也難以下決斷。
因爲心中急切地想要被確立爲繼承人,所以袁尚把反對他參與施政的辛評、田豐都給忌恨在心。
劉氏顯然見多了勾心鬥角的場面,知道袁紹手下衆臣僚彼此不和的情況或多或少也有袁紹刻意縱容,藉以制衡的想法。但如今外敵當前,並不是打壓異己的時候,劉氏說道:“辛仲治、田元皓均是河北肱骨,也都一心爲冀州着想,顯甫不必責怪。眼下最爲要緊之事還是你阿父的身體,以及南邊的戰事”
袁尚向來習慣了順着劉氏的話,便順從地道:“阿母教訓得是,孩兒自當盡心盡力處置軍政事務,讓阿父少操些心。”
劉氏就吃袁尚這一套,而袁譚與她就要疏遠得多,二者都不是劉氏親生的,若是要選擇一個,她自然願意選關係親近的袁尚,想着若是袁紹一旦不在了,還能倚靠袁尚。
看着袁尚肖似袁紹的面容,劉氏欣慰道:“顯甫定然能行,袁氏的將來遲早還要着落在你身上。”
袁尚喜道:“都是阿父與阿母的關愛。”
劉氏好似想起了些什麼,皺着眉頭道:“對了,你阿父如今身體不適,最好莫要放那些卑賤的女人去打攪他休息。”
袁紹身居高位,權勢滔天,身邊除了後妻劉氏之外,寵妾美姬不在少數,多數都是河北世族用以結好袁紹的表示。
而劉氏素來善妒,心眼又極小,對那些姬妾早就看不過眼,但之前在袁紹面前不敢造次,如今逮着機會便想要把她們盡數隔離開來。
袁尚自然意會了劉氏的意思,今天劉氏如此上心爲他爭取利益,袁尚也得投桃報李,說道:“此事自是正理,阿母放心,一切都有孩兒安排。”
卻說辛評回到了府邸中,回想今日大將軍府中之事,只覺得情形不妙,連忙修書一封,讓親信僕從去交給護送樊阿前來的青州刺史隨員,由其帶回給袁譚。
信送出去後,辛評考慮良久,又提筆寫下一封書信,然後喚來自己的族侄辛儒。
辛儒字伯寧,前兩年後跟隨在辛評身邊辦事,口舌頗爲便給,很有幾分膽識,辛評一直想爲他爭取一個美職,但卻沒找到太好的機會。
辛評說道:“伯寧,此間有一事還需勞煩你走一遭。”
辛儒忙躬身答道:“族父只管吩咐,愚侄自當效勞。”
辛評把今日大將軍府內之事簡短與辛儒說了,然後說道:“如今外敵當前,某些人等還在想着爭權奪利,實在可恨,你且親自把此信送至濟北儁乂將軍處,催促儁乂將軍早日攻下盧縣,好給大將軍報個捷。”
“諾!”
辛評思慮再三,又道:“還有一事,我信中並沒有提,你可代我口述儁乂將軍,若是盧縣十拿九穩可下,還望他將破城的首功讓予顯思公子,便說顯思公子日後定有回報。”
辛儒答道:“愚侄明白。”
辛評繼續關矚道:“然後你再順便往顯思公子營中走一趟,將此間情形轉述予他,若是儁乂將軍答應讓出破城之功,你可告訴顯思公子,若是儁乂將軍有所猶豫不願答應,你則不可提及此事,你可知曉?”
如今張郃與袁譚正在圍攻濟北國治盧縣,辛評的意圖乃是取得戰果,以安袁紹之心。
且袁譚在官渡之戰中表現不佳,若是順便還能爲袁譚掙點功勞,再拉攏一下張郃,那便是一舉三得的妙着,但無論如何不能讓袁譚與張郃交惡,所以才遣了自家族侄親往行事。
辛儒也腦袋門清,想明白了其中關竅,便答道:“族叔放心,愚侄定會妥善處置,不使顯思公子與儁乂將軍有隙。”
辛評讚許道:“伯寧有大才具,若是此事處置得當,顯思公子定會承你的情,於你日後前途大有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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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之內勾心鬥角,各展奇謀,而兗州前線更是刀光劍影,兇險萬分。
蘇遊留了白馬縣尉陳光守白馬,然後親自率領本部東進援救濮陽。
蘇遊本就以用兵穩健見長,加之今年以來跟在用兵越來越猥瑣的顏良身後,見識了各種伏擊誘敵,在面對強敵曹操的情況下行事越來越小心。
他用五百騎兵在前探路,再以四千步卒爲中軍,又分了一千人殿後,雖然是趕去救援濮陽,但本着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精神,緩緩往東而去。
前些時候白馬城南的曹營被河北遊騎抵近打探,留守在營中的夏侯淵便知道蘇遊多半察覺出了什麼,便急遣人去通報圍攻濮陽的曹軍。
曹操同時調集東西兩路的兵馬來圍攻濮陽,用意也是想要迷惑兩邊的河北軍,拖延他們反應時間,方便攻城。
但如果兩邊的河北軍前來救援,那他也可以立刻回過頭來圍點打援。
曹操得到消息後,立刻安排張遼退出攻城序列,擇地設伏。
不過,蘇遊的前軍騎兵散得很開,仔細搜尋前路,不輕敵浪進。
張遼發現無機可趁,只得提前發動伏兵,意欲撲殺了蘇遊的前軍騎兵。
河北軍騎兵受了蘇遊關照,一發現敵蹤立刻後退,不過多糾纏。
張遼雖是武勇難當,但面對滑不溜秋的對手也無可奈何。
蘇遊得知前方有埋伏,選擇原地據險下營,然後遣人繞路從北邊突破敵陣,往濮陽城中通報消息,告訴他們援兵就在二十里外,以安城中守軍之心。
有了蘇遊在濮陽西邊像釘子一般扎着,讓曹軍不敢放全力攻城,至少西面城牆就壓力減輕了不少,東郡太守畢齊與城中守軍則心頭大定。
而在濮陽以東的鄄城,文丑兩天多時間沒有收到濮陽按約定送來的消息,也覺得事情不對。
文丑這一路本就壓力要比蘇遊要小,朱靈、張繡、李典三將都接連遭遇挫折,進取心明顯不足。
文丑手下騎兵也要比蘇遊寬裕,便仗着機動能力,在濮水沿岸多設烽火,一旦曹軍過河就帶兵阻擊,竟把曹軍生生攔在了濮水以南不得存進。
文丑遣遊騎悄悄踩着封凍的濮水河面過河查探消息,發現最西側的李典營中空虛,結合了濮陽消息斷絕,也隱約猜到了曹軍的動向。
武將與武將之間有着天差地別的不同,尤其是成名已久的名將各有各的統兵風格。
若是蘇遊在此,他肯定第一時間想着帶兵入濮陽救援,但文丑偏偏另闢蹊徑,帶兵沿着濮水一路西進,進駐了濮水北岸的鹹城廢城。
從鹹城渡過濮水,往西北二十五里便可到濮陽,往西南三十里則可下離狐,位置十分險要。
文丑佔據此處,退可以救援濮陽,進可以襲取離狐,還可以威脅曹軍糧道,等於是掐住了曹軍七寸。
文伯屈勇名冠絕河北,上一次在黃河南岸曹操集中了張遼、徐晃、許褚、于禁等將一同圍堵設伏才讓他吃了大虧,幸得顏良遣隗冉來援,才嚇退曹軍救下文丑。
在官渡時,傷愈復出的文丑又帶着寥寥三五千人馬在曹軍陣中殺進又殺出,殺出又殺進,最後與顏良合併一處,破滅了曹操盡殲河北精銳的夢想。
這一回曹操哪裡敢放任文丑這一大側翼威脅,遣徐晃領五千人與文丑隔着濮水對峙。
由着蘇遊與文丑各自在東西兩頭牽制住了四五千曹軍,讓原本兩萬餘的曹軍只剩餘一半人攻城。
僅憑萬餘人要迅速攻下有五千人駐守的濮陽堅城談何容易,曹軍不遺餘力地一連攻了七八天,連許褚都親自帶人先登過兩次,但每回都被守軍拼死堵截了回去。
時間很快便進入了二九嚴寒,從昨夜開始,濮陽周邊就下起了鵝毛大雪,待到天亮後,曹軍從營帳中瑟瑟發抖地鑽出來,發現積雪已經漫過了膝蓋,簡直舉步維艱,而天上的大雪仍舊飄個不停,毫無停下來的跡象。
這種惡劣的天氣對身處野地裡的曹軍簡直比刀槍箭矢更殘酷。
這一場大戰從年頭打到了年尾,曹軍的後勤準備本就不足,且陳留、濟陰等地被顏良大肆搜刮破壞,曹軍很難就近補給衣物糧秣,很多士卒只是穿着並不太厚重的秋衣而已。
從十天前,士卒凍傷凍斃的情況便時有發生,而隨着這一場異常凜冽的寒風大雪,情形更爲不堪。
曹操的軍帳之中,曹操高居主位,荀攸、郭嘉、賈詡、劉曄等謀臣,夏侯惇、曹純、許褚、史渙等將分列兩旁。
主位上的曹操愁眉不展,顯然對時下的局面憂心不已。
從官渡之後,曹操手下謀臣武將俱是一改之前的憂懼心態,開始建立起信心。
此前一系列小戰鬥,半個月恢復了七八個城池,正是勢頭正盛的時候。
不過,這股正在上升的勢頭卻在濮陽城下戛然而止。
東郡太守畢齊雖然不善軍事,但城中的河北守軍卻有三千老卒,且東西路兩邊的河北將領都警惕心強,很快作出反應,讓曹操的突襲沒能起效。
更爲關鍵的是,這越來越酷寒的天氣,讓本就補給不足的曹軍愈發艱難。
諸臣諸將對這茫茫大雪都毫無辦法,帳內的氣氛便有些壓抑。
此間身份最高的是夏侯惇,夏侯惇自從在烏巢之戰上被顏良打傷,身體一直沒有完全康復,故而並不帶兵出站,只是隨同在曹操身邊。
此刻夏侯惇見氣氛不對,便帶頭出列道:“明公,咳咳……此刻天氣酷寒,風雪不止,乃是天不助我軍,不若……咳咳……不若暫且退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