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營!殺敵!”
“燒營!殺敵!”
顏良帶着如狼似虎的河北騎兵撲向了遠處全無防備的曹營,騎兵衝鋒的速度極快,兩三里路瞬息便至營前。
營門洞開的曹軍營盤就好像一個缺了門牙的孩子一般可笑,完全無法阻擋河北騎兵的衝鋒。
但營門終究狹窄,能通過的人數有限,等不及的騎兵們便往兩旁散開,欲要從營牆上另尋路途。
這半人高的簡陋營牆或許對步卒而言是個障礙,但對騎兵來說簡直輕鬆,提速奔馳後的戰馬一個縱躍便跨過了營牆衝進了營內。
負責守夜的曹軍見敵人人多勢衆,哪裡敢擋在前邊尋死,一邊退一邊高聲呼喊,想要將營帳中正在酣睡的友軍叫醒。
但醜寅之交正是人們睡得最香甜的時刻,尤其對昨天奔忙了一天的曹軍而言,大都睡得極香,輕易之間也醒不來。
即便有些人被噪聲驚醒,在黑夜之中只見帳外人影曈曈,火光撲朔,一時之間也來不及穿衣披甲,甚至都找不到兵器放置的位置。
但河北軍卻不會留給曹軍反應的時間,當先的騎兵們深刻領會了顏良戰前下達的精神“燒帳優先於殺人”。
他們紛紛把手中的火把投到營帳上,用兵器將營帳掃翻,並不在外圍多停留,直往曹營深處而去。
夏侯淵所帶領的這兩千多兵,有一半以上是新近招募徵調來的陳留郡兵,戰鬥經驗極其缺乏,更不可能有夜戰的經驗。
許多曹兵從睡夢中驚醒尚未搞明白狀況時,營帳便被點燃掃倒,驚駭之下到處撲騰,但就是無法掀開營帳跑出去,竟被活活燒死,即便是成功擺脫營帳的糾纏逃出帳外,也會被迎面而來的河北騎兵給掃翻在地踐踏致死。
當河北騎兵衝到曹軍西營最中央處才受到了成建制的抵抗,一部分曹兵在夏侯淵的親自召集帶領之下結成圓陣抵禦,避免了被騎兵正面衝潰的局面。
雖然是在野外臨時紮營,但夏侯淵並未失卻了警戒之心,將手下能戰之卒全數安排在了他帥帳周圍,且他有個習慣是領兵在外睡覺從不解甲,一旦有個風吹草動就能立刻起來。
晚上的守備也是夏侯淵親自安排,分作兩班,每班各一百人,分別巡視上下半夜。
無奈顏良選取劫營的時間和角度太過刁鑽,選在黎明前的黑暗,更繞了個圈子從曹軍背後偷襲。
當夏侯淵聽到動靜從帳中鑽出來時,發現河北軍已經如同洶涌的潮水般傾瀉而來,自己佈置的夜間值守形同虛設。
夏侯淵雖遇亂局但也沒有過分驚惶,大聲招呼身邊的老卒們向自己聚攏,好在他身邊那數百老卒都和夏侯淵一樣有枕戈待旦的習慣,見主將還在心中也有主心骨,紛紛靠攏起來結成了圓陣。
衝在最前方的河北騎兵見過程十分順利,不由越進越深,與身後大部隊脫離開一段距離,卻不料轉過一處帳幕後迎面便是一排長矛刺來,猝不及防之下被曹軍戳下馬來,身後的騎兵連忙止住奔馬高呼求援。
當顏良聞報夏侯淵在營中央結陣應對,讓自己手下的騎兵折損不小後,不由嘆了口氣道:“此人臨危不懼,非易與之輩也!”
若是在白天相會於平地上,顏良自然不懼這小小步陣,但此刻尚且是夜間,身處敵營中,也沒寬闊的場地可供騎兵馳騁,顏良只得放棄了拿下夏侯淵的打算。
顏良指揮着騎兵們繞開中央之敵,轉而將周圍的營區盡數焚燬,再縱馬從倒塌的營帳上踏過,然後又如同潮水一般退出了曹軍西營。
另一邊,張繡在夜間聽到響聲後,亦是立刻起身查看,發現是西側傳來的動靜,他心中訝異,還沒以爲是有人襲營,而是以爲夏侯淵營中發生了營嘯。
但沒過多久就讓他明白過來,並不是什麼營嘯,而是真的有人在夜襲。
河北騎兵分了一小部分人饒過曹軍西營來到曹軍東營外,來到營牆近處時藉着奔馬的衝勢將手中火把拋擲進了曹軍東營內。
火把上都特意浸了許多松脂和桐油,拋在帳篷上很快便能將整個帳篷點燃,着實讓曹軍東營內慌亂了一陣,還以爲河北軍大舉來攻。
但河北騎兵們拋擲完火把後並沒有順勢衝營,而是緊貼着營寨的邊緣不停遊走,時不時又靠近來拋幾個火把保持騷擾。
過了最初的驚疑,張繡這才發現這些河北騎兵純是要來騷擾自己,真正的目標怕是西邊夏侯淵的營盤。
雖然張繡對夏侯淵橫豎看不慣,但此刻脣亡齒寒的道理他還是懂得,聽到西邊營盤噪聲大作火光沖天,知道若不去救自己也討不了好。
張繡把營中所有人盡數叫起,也不去管那些被點着了營帳燒傷的士卒,打開營門便要去支援西營。
但臨出營門時,手下親信胡車兒說道:“將軍,若放任那些曹軍遊騎不管不顧,我等走後怕是其會前來襲我營壘。”
那胡車兒是西涼羌人,素來有些勇力,當日就連曹操都曾誇其健勇,以金饋贈,引起張繡的疑心,遂用賈詡之計夜襲曹操,差點把曹孟德給咔嚓掉。
張繡和曹操翻了臉後,自然不再忌諱胡車兒,一如往日般信重,此刻聽了此言,便點頭讚許道:“正不可不慮,車兒帶上本部去驅趕彼輩,我自將人去救夏侯淵。”
“諾!我定將那些賊人拿來獻首。”
胡車兒得令之後自信滿滿地引了手下五百人與張繡分兵兩路行事。
這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先說那張繡引了兩千多步騎浩浩蕩蕩往西來救,由着兩處營盤本就間隔不遠,不時便到。
但被遊騎騷擾那一會兒,顏良已經帶着人把夏侯淵的營盤從左到右踏了個遍,只餘下中間夏侯淵那一團圓陣沒去管,然後收束隊伍往西撤走。
張繡見來敵已經在不遠處,哪裡甘願放他們走,立刻催促隊伍加速向前去追擊顏良的後隊。
討逆營這邊純是騎兵,張繡手下也是騎兵偏多,從機動能力上來說倒是都不差。
但此刻還在夜間,只有一條官道勉強可供疾馳,旁邊的野地可不敢輕易跑馬,以免腳下伴着磕着摔下馬去,所以只能在狹窄的官道上你追我逃。
張繡命人多張火把,好照着前方道路追擊,但突然聽得面前響起了一陣破空聲,他心道不妙,立刻伏低身子,然後就聽到身旁衆人發出慘叫。
卻原來是正在撤走的河北軍仍不忘給身後的敵人添堵,邊退邊用手弩射擊,而目標正是那些舉着火把的曹兵。
好在此刻還是夜間,進行途中返身發弩準頭也相當有限,並沒有造成太大的殺傷,即便被射中的也多半不致命,但着實嚇了曹兵一跳,尤其是那些舉着火把的,不免在馬背上佝僂着身子,唯恐再度成爲河北騎兵的目標。
張繡氣得哇哇叫,也命手下用弩箭還擊,卻發現對面相當雞賊地把火把都滅了。
雙方便這樣用手弩你來我往地瞎基霸射了半晌,卻是誰也奈何不得誰。
待到追出一段距離後,張繡方纔察覺出不妙來,夏侯淵被襲營至今生死未卜,自己雖然攆着河北軍走,但是始終打不起來,若是再深追下去,要是中了伏兵可就得不償失。
這心裡稍稍一猶豫,便止住了前進的隊伍,目送面前的河北騎兵離去,然後前隊變後隊後隊變前隊,緩緩往來路撤去。
就在張繡帶人撤走後,道路北邊暗處,顏良叱罵道:“這西涼子倒是精乖,居然不追了,讓乃公白費功夫。不行,曹營那邊兒還不知如何個情況,不能放張繡這麼輕易回去。”
這卻是顏良命人熄了火把後,帶着走在最前的一部人馬趁着夜色潛入道路邊上的一處果林裡,準備等張繡從面前經過後來個兩頭包圓。
此刻計不得售,他便引了兵回到官道上反過來綴着張繡的尾巴去。
張繡見河北軍突然不走了,反而跟在了自己的屁股後面,心中狐疑之意大起,便沒了再與顏良較量一番的心思,只護持着隊伍緩緩而退,務求不失。
且說另外一邊,胡車兒帶着五百人往東邊去追那些拋擲火把騷擾曹軍東營的河北遊騎。
河北遊騎們見曹軍分兵來追,自然不願與他們交手,收束了隊伍上了官道,徑自往冤句方向而去。
胡車兒爲人素來悍勇,手下的五百人裡也多有羌人好手,這些羌兒打小騎慣了馬,雖然在夜裡,仍然能夠藉着微弱的星月之光在官道上疾馳。
眼瞅着就要追上了那些討人嫌的河北遊騎,卻不料跑在最前方的幾騎突然馬失前蹄摔倒在地,後邊的騎兵收勢不住一下子撞在倒地的人馬身上亂作一團。
此刻已然是寅時三刻左右,天上微微透着些許藍意,但地面上仍舊黑暗一片,一旦生出些許意外很容易造成周遭人羣的恐慌。
走在隊伍中間的胡車兒大聲喊話道:“前邊發生了何事?”
前邊的二三十騎也不清楚到底是個什麼狀況,跑着跑着身下的坐騎就腳步踉蹌,然後就摔倒在地。
倒是有一個倒黴催的羌兒摔下馬後一屁股坐在地上,然而地上亦不太平,他感到坐在了什麼異物之上,那物件直接就扎進了他屁股裡。
羌兒慘呼着用手去摸,卻在傷口處摸到一個深深扎進屁股的鐵蒺藜。
聽到張繡問話,羌兒呲着嘴答道:“頭兒,是鐵蒺藜。”
胡車兒忙下馬持着火把上前查看,發現地上果然灑落了不少鐵蒺藜,有些馬不僅腳下踩到,摔倒後身上也扎中了,正在慘聲嘶叫不止。
先前河北騎兵也從這條道上過,自己追在身後就中了招,顯然是面前的河北騎兵趁着天黑,邊跑邊灑在地上。
胡車兒看着摔得人仰馬翻的手下,面色陰沉得都能滴出水來。
人雖然摔傷了一些,但問題不大,將養將養也就得了,但馬更慘,幾乎每一匹都在腳上身上扎着好幾枚鐵蒺藜。
這些西涼馬都是當初從涼州帶來的,已經是越打越少,這一下子就廢了二三十匹,怎不讓他肉痛。
“兀那河北賊子怎如此歹毒?!”
但胡車兒眼中歹毒的河北騎兵這還沒完,見身後曹軍追兵中招,紛紛停下馬來掏出弩機往亂處攢射。
雖然準頭不高,但也着實讓曹兵一陣忙亂,少不得又有一些人中了暗算。
胡車兒心頭火氣,拿起隨身的騎弓,就着微弱的星月之光往河北軍射去。
只聽“嗖”地一聲,緊接着就是“啊”地一下。
胡車兒目力驚人,在黑夜之中竟然也能一箭命中,河北騎兵也是大驚,心知對方有夜間能視物的神射手,便不敢再造次,紛紛撥馬離去。
胡車兒乘興而來,卻是敗興而歸,不但沒撈着什麼戰功,更憑白折損了二三十匹戰馬,傷了三四十個人,當下只能救護着傷員和幾匹一瘸一拐地傷馬緩緩往營裡撤去。
胡車兒這邊追出的距離並不太遠,往回走不久就是自家營盤,但還沒來得及回到營外,隔開老遠就發現自家營盤裡不對勁。
那西邊夏侯淵的營寨已經被放火燒了個精光,但東邊營盤卻只是被河北遊騎拋擲火把騷擾了一番,零星的火頭很快就被撲滅了。
不料此刻胡車兒看過去,那西邊的營盤火勢倒是漸漸熄了,反而東邊自家的營盤裡火頭一處處冒起,營中更是噪聲喧天。
胡車兒大驚失色,連忙拋下那些行動不便的傷員,帶着其餘人快馬趕回營中,卻發現此刻營內已經亂作一團,到處都有沒頭沒腦的本方士卒再黑暗裡瞎跑瞎叫。
張繡的東營裡,除了他本部三千西涼兵之外,還有千餘陳國郡兵,這些郡兵戰力稀鬆,不堪夜戰,張繡便讓他們守營,自己帶着西涼兵出去救援夏侯淵,而此刻在營內亂跑亂叫的正是這些陳國郡兵。
胡車兒一個縱躍立在馬背上縱覽全局,發現火光和亂處都是從營盤南邊傳來,也就是靠近河岸處。
他心下納悶,這營地南邊怎會生亂,但也不及細想便穿營而過要去南邊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