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橙是五分鐘之前醒過來的,應該說是被嚇醒的。她做了噩夢,夢見太平就穿着自己的那件紅裙,直挺挺地懸在房樑之上。在夢中,上官橙想要尖叫,但是她的嗓子像被什麼扼住了一般,無論臉上的表情如何扭曲,她都無法發出一點點聲音。
上官橙下意識地想要扒開掐在自己喉間的東西,伸出手去卻摸到了一個涼冰冰的東西,她驚詫地低頭,發現那竟是一塊玉牌,上面刻着兩行字,“……綿鴻,含章可貞”——
這是太平的玉牌!爲什麼前面的字模糊了?“壽考”呢!
太平沒了“壽考”了!
這是她夢中唯一的念頭。
突然,夢中的上官橙感到頭皮上方發涼,她驚詫莫名地擡頭,卻發現懸在房樑上的太平正在對着她笑,笑得沒有一絲暖意,凍得她幾乎顫抖難捱。
然後,她發現太平脖子裡多了樣東西,一串纓絡,就是一直拴着玉牌的那串纓絡,玉牌就懸在太平頸側。
那塊玉牌吊死了太平!
上官橙腹痛如絞,霍然驚醒。
她猛然坐起,張開眼,一切如故,依舊是她熟悉的房間,只是文晴不見了蹤影。
上官橙心有餘悸,呆坐了一分鐘。
額頭上的冷汗漸漸消失,水分的蒸發讓她覺得冷。似乎少了點兒什麼,上官橙心想。
她絕不會承認少的是文晴的體溫。
腦中回覆了幾分清明,上官橙隱隱約約聽到什麼聲音,是文晴的嗓音,她好像在和什麼人爭吵。
上官橙不放心地掀開被子下了牀,循着聲源,發現了正在臥室的小陽臺裡氣急敗壞地打電話的文晴。
待得她聽清文晴說話的內容,幾乎沒有一絲猶豫,上官橙擰開小陽臺的門,劈手奪下了文晴的手機。
文晴一心對自己好,上官橙都知道。但她不能因此而剝奪自己接觸外界的機會,上官橙太想了解這個世界了,只有瞭解了她纔有可能找到自己要找的那個人。
而且,她不可能靠文晴保護一輩子。就算退一萬步,她永遠離不開這個世界,她也要靠自己的能力活着。
她是上官婉兒,她是大唐女宰輔!她不是柔弱的被豢養在溫室裡的花草!
文晴先是沒想到上官橙會突然出現,接着又被她一系列的所作所爲給驚住了。
直到感受到上官橙按在自己肩頭的手掌,文晴才驚覺對方做了什麼。
“你幹什麼!”文晴炸毛了。
上官橙早已習慣她對自己的好脾氣,這樣口氣不善、表情亦不善的文晴令她感到陌生。一時間晃神,上官橙囁嚅着沒有把話說出口。
“你知道我剛纔幹什麼呢嗎?”文晴咬着牙,恨恨地盯着上官橙。
“我知道。”上官橙也看向她,答得平靜。
“那你還……”文晴越想越氣,她甚至想搭上全副身家,賠給喬瑞琪做補償,只要不讓上官橙涉險,可對方卻在緊要關頭拆了她的臺。這怎能不讓她氣惱?
上官橙深吸一口氣,文晴對她的好讓她倍感壓力,好像不迴應對方、不還之以等分量的感情就是天大的罪過一般。
“文晴,”上官橙緩緩吐出一口氣,“我不是孩童,我是一個成年人。”
“我也不是小孩兒。”文晴冷冷地扒開自己肩膀上的手掌。
我不是小孩,所以別說我“孩子氣”。
上官橙無奈地看着她:“我不想做溫室裡的花草……”
“你嫌我管的多了?”文晴涼涼地打斷了她的話,睨向她的眸光裡沒有一絲溫度。
上官橙心中一痛:“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知不知道有人要殺你?”文晴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連自己的身世都來不及問,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你的安危?
“算了……”文晴突覺灰心喪氣地很。
自己對上官橙的好歷歷在目,可結果呢?一拳拳就像打在了棉花上。過去的上官橙不在乎,現在的上官橙既不拒絕,亦不迴應。
文晴突然覺得自己好賤。我到底圖啥?她自問。
如果喜歡一個人是這麼複雜的事,如果喜歡一個人帶給自己的快樂那麼少痛苦卻那麼多,那又何必?
一時間,父親和母親的事,李月薇的身世,自己的身世,一樁樁一件件在她的腦中交錯、糾纏,令她灰心喪氣,又無能爲力。
好沒勁。
文晴想着,擰開了小陽臺的門,把手機撇在一邊,頹然地悶頭窩進自己的牀上,只留給上官橙一個後腦勺。
上官橙被晾在原地。她本來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辭,就像她之前答應喬瑞琪的那樣,她會“說服”文晴。
可情況並不似她想象的那般,她想說,人家卻不想聽了,只拋給她一句“算了”。
上官橙一向善於察言觀色,那一句“算了”包含了多少委屈和無奈,還有幾分酸澀,她怎能察覺不到?
從她見到文晴的第一面起,這個女孩子就是活潑潑、健健康康的,像陽光一樣溫暖,又像一團火一樣熾熱,有時又像女將軍一樣威武,雖然偶爾會傻呆呆的。上官橙不喜歡頹然又傷心的文晴,尤其還是爲了自己的事,她覺得自己造了孽,不僅奪了一個無辜之人的軀殼,還傷了一個好人的心。
對着虛空長嘆一口氣,上官橙挨着文晴坐在牀邊。手掌伸出,想要撫摩文晴的頭髮,又怕文晴再像之前那樣不留情面地躲開。最終,上官橙還是鼓足了勇氣,掌心輕揉文晴的後腦勺。
文晴對她突然的溫柔毫無防備,僵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捨得躲開,心裡有點兒彆扭,還有點兒小小的享受。
上官橙的手其實一點兒都不暖和,甚至還有點兒涼意。文晴卻被摩挲得愈發的舒服,她把臉埋入牀單中,屏住呼吸,恨不得把全部感官都集中到上官橙的手掌流連之處。
緩緩的,如細水長流,如水滴石穿,像經過了長久的歲月,磨掉了年少時的棱角,磨掉了與生俱來的戾氣,磨掉了長久年月中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
其實沒有多久,文晴卻覺得像是經過了千百年的歲月。她想象自己是一塊頑石,桀驁不馴、睥睨世間,卻被一泓碧波深深地纏住,從此無法自拔。她纏着她的心,纏着她的神魂,用全副的柔情和愛意磨掉了她所有的棱角。文晴幻想着,擁有這方溫柔天地,即使某一天天塌地陷她不得不赴死,她也心甘情願地奔赴,心中所思所想所念,唯有來生和她再次相遇。
“不生氣,好不好?”上官橙低婉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文晴的幻境被打破,她猝然驚醒,卻發現之前的種種不快,此刻皆抽絲剝繭般不知哪裡去了。她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險些衝口而出“生氣是什麼?能吃嗎?”,不過,她難得傲嬌+矯情一次,誓要堅持到底。
繼續,悶着頭,不說話就是不說話。
還說自己不孩子氣……
上官橙無可奈何地看着文晴的背影。
因爲搖頭用力,文晴一隻小小的耳垂自散在脖頸上的髮絲間露了出來。
上官橙喉間一緊,臉上微燒。她不知自己剛纔何以生了一絲旖念,竟有了想要吻上那小小耳垂的衝動。
或許是這具身體本AA能的反應吧?上官橙這般安慰自己。
壓下心中的駁雜,上官橙耐着性子道:“你也說過,大旗娛樂那麼多人,都需要養家餬口的,各有各的難處,我怎麼忍心因爲一己之念就不顧他們的死活呢?”
文晴聞言,蹭地坐起身,糾結着一張臉:“你還學會以我之矛攻我之盾了?”
上官橙心中暗笑,柔聲道:“我說的不對嗎?”
文晴心裡不快活,憤憤地扭轉臉。
上官橙欣喜於她終於不再冷着臉面對自己,其實這樣耍小孩子脾氣,也是挺可愛的。
“就算是有危險,我也會自己當心的。”上官橙努力說服對方。
文晴可不認同,她“嗤”了一聲:“真要是那麼簡單,你之前會受傷?會失憶?”
上官橙微不可見地蹙眉。若非文晴提醒,她都快忘了自己是個“失過憶”的人了。文瀾見到她第一眼就看出了她和過去的上官橙不同,呂靖宸看到自己時也是一臉的古怪,這世間恐怕也只有文晴這個當局者迷糊的纔會深信不疑自己是“失憶”的吧?
看來今後和別人打交道要多多注意,不要被看破。上官橙暗想。
而對於文晴……
上官橙斂容,深深地看了文晴一眼:“若我說我很想去接觸外面的世界呢?”
文晴一震,擰着眉頭,沉默了。
“所以你寧可生命受威脅也要開工?”
“是,”上官橙肅然,“文晴,我不想做被豢養的花花草草。”
這叫什麼比方?文晴聽得心裡彆扭,這話說的,好像我圈禁了你,剝奪了你的自由似的。
“你喜歡演戲,我們可以再選別的劇本。這件事我會替你擺平……”文晴強壓下心頭的不快,她想要告訴上官橙她們不是隻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文晴,”上官橙擡手打斷了她,“你的好意我懂,可我不可能一輩子依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