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和宮
處處透着莊重和貴氣,門口擺着一對青釉蓮花瓶,對着大門牆面粉飾着金粉,下面擺放着描金赤鳳檀木闊榻,旁邊青花八卦紋筒形香爐,而大殿兩旁幾張繁冗雕花大椅,一張紅木鑲嵌貝殼花卉四條屏擺放在右手邊,隔開外殿與內閣。
安翎穿着絳紅宮裝,闔眼斜躺在闊榻上,保養得當的雙手無名指與小指帶着赤金鑲珠指套,輕輕的來回撫摸着髮髻。
忽而,殿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一道穿着粉色宮裝的婢女喘着粗氣跪在地上。“娘娘,不好了,皇上他…”
“嘭——”宮婢話未說完,迎面一盞茶杯砸在額角,碎裂的聲音在大殿清晰的迴響,一旁伺候的宮婢全都嚇得跪在地上。
安翎霍然睜開眼,陰厲的眸子射向鮮紅的液體順着額角滑落到眼睛裡的宮婢,冷聲說道:“下次再敢放肆,賜死!”
賜死二字讓腦袋發木的宮婢回過神來,慘白着臉磕頭謝恩。“多謝娘娘不殺之恩。”
“行了,有何要事?”安翎慵懶的掃了惶恐的宮婢,臉上猙獰的神色斂去,仿若之前狠厲的人,不是她!
宮婢卻覺着有一股冷意自心底竄起,瑟瑟發抖的回話:“娘娘,奴婢在御花園瞧見皇上帶着一個大約三歲左右的孩子鬥蛐蛐。”
安翎若有所思的眨了下眼,平緩道:“哦?”
“奴婢所言屬實,御書房那邊也傳來消息,說…說那個小孩要做魔君。”宮婢眼底有着不安,小心翼翼的打量太后的神色,見她臉色瞬間扭曲,拼命的磕頭道:“娘娘,奴婢句句屬實,皇上如今正與那孩子鬥蛐蛐,不信,可以派田姑姑去查看。”
原本她還以爲是件美差,在凝和宮當值,可是有很豐厚的賞錢,卻忘了,危險指數也是相等。
如今,她只苛求能活命。
“砰!”安翎一掌拍在身邊的闊榻上,陰厲的問道:“田姑姑,確有此事?”
簾後的田姑姑立即現身,跪在地上回話道:“是的,皇上前幾日帶着奶娃子入宮,住在長卿宮,皇上對他沒有特別之處,奴婢適才沒有第一時間稟報,正在查探他的身份。”心裡卻止不住的打鼓,沒料到那個平凡的野種那般得皇上的喜愛,竟然讓冷血無情的皇上陪着鬥蛐蛐,簡直想都不敢想。
安翎沉着臉,心裡的恨意翻江倒海,似要將她淹沒。
原本她安份的在凝和宮,是因爲君墨幽爲了那個死去的賤人,沒有心思料理朝政,在培養她的小兒子君塵梟,暗線不止一次說過君墨幽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等,打算過兩年就把皇位讓給君塵梟,作爲君墨幽的母親,即使再恨他,也不能太過無情,便由着他逍遙兩年,到時候君塵梟登基,她便是至高無上的皇太后,可以掌握朝政,成爲一代女帝!
誰知,那畜牲不領她的情,居然隨便帶着野種進宮,打算把皇位給個野種。
眼底閃過怨毒,君墨幽啊君墨幽,你別怪本宮不顧及母子情!
“擺架!”裙裾一撩,起身由着兩個宮婢攙扶着朝御花園而去。
遠遠的便聽見歡笑聲,安翎咬緊了牙關,忽而,看到假山後閃過大着肚子的商浣,眸光微閃,冷笑道:“去浣雪宮。”
轉身,深深的看着一大一小,跪在地上鬥蛐蛐的兩人,眼底蓄滿了陰鷙,誰也搶不走梟兒的皇位!
……
浣雪宮
商浣崩着一張面癱臉進了寢宮,見商婕影離開了,閉了閉眼,隱去眼裡的狠辣,端坐在軟塌上。
垂頭,看着微隆的肚子,嘴角有着冷嘲,用力的摸着肚子,直到肚子裡傳來不適感,才放開手。
“公主,這是二公主遣人送來的燕窩。”宮婢端着托盤,把燕窩盅放在案几上,舀了一碗出來。
商浣淡淡的掃了一眼,勾脣道:“送去給那個孩子。”
“這…”宮婢想到商婕影的話,臉色一變,有些爲難。
“本宮吩咐你做,你去就是。”商浣臉上漾着一絲淺笑,輕輕的摸着肚子說道:“二姐與那孩子投緣,便送給那個孩子補補身子。”
宮婢是個機靈的,聞言,心裡有了打算,把燕窩倒進盅裡,端了下去。
片刻,外面通傳太后娘娘駕到。
商浣眼一沉,起身去外面迎接,她的身份很尷尬,於是跪着沒有開口。
安翎有些不悅,亡國公主還給她擺譜。
睨了眼那微隆的肚子,嘴角彎出一抹冷笑,並沒有吩咐讓她起來,徑自在宮女的擁簇下,坐上主位,優雅的接過宮婢端來的熱茶,淺淺的啜了口,開口道:“起來吧,皇上看見了,會說哀家苛刻你。”
商浣低垂着頭,滿目陰霾,該死的老虔婆,不是刻意整她麼?
“哀家知道你心有不滿,哀家也不忍心你大着肚子行跪禮,可沒辦法,禮不可廢,切莫在哀家手中亂了規矩,到時候皇上追究,罰你不知禮數,哀家好心也變黑心肝了。”安翎細細的說道,一臉關切的看着肚子,詢問道:“身子可有不適?”
商浣搖頭,話語平靜的沒有一絲起伏的說道:“太后教誨的是。”
心裡恨不得撕爛那張虛僞的臉,她是巴不得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流掉。
“哀家聽聞皇上帶了個不知來路的孩子進宮,今日遠遠的瞧上一眼,還別說,那雙眼睛與南詔長樂公主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頓了頓,安翎皺了皺眉,意味深長的說道:“浣兒曾經去過南詔一趟,想必也見過長樂公主,該知道相似處吧?”
安翎在宮中浸泡了大半輩子,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一雙眼睛早就養毒了,御花園中匆匆一瞥,便看到那雙最爲出色的眸子,與那賤人的眸子有幾分想象。
商浣一驚,細細的回想,稍稍做着對比,還真的有幾分相似,臉越平凡,那麼更加襯托出那雙眼睛,怎麼會不印象深刻?
安翎嘆了口氣,似悲傷,似憐憫的說道:“幽兒那孩子從小與哀家不親近,原本以爲他找到了心愛之人,可以圓圓滿滿的過日子,卻不想發生那樣的悲劇,他人在也是個空的,魂兒早隨長樂去了,之所以帶着那個孩子回來,大約是那雙相似的眼珠兒,你也知道,長樂去的時候,肚子裡有個四五月的胎兒,幽兒怕是把那孩子當成了自己的骨肉,才帶回了宮。你是他唯一親近的人,肚子裡有他的孩子,爲了北蒼大業,你要去勸阻幽兒,莫要做出糊塗事,他或許會聽你的話。”
商浣眼裡閃過一抹嘲諷,這老虔婆心裡打什麼主意,她會不知道麼?
“太后娘娘,皇上什麼人,我們心裡都清楚,怕是隻有長樂公主才能鎮壓得到,浣兒說的話…”商浣無奈的搖頭:“太后是皇上的生母,皇上對太后一片孝心,斷然會聽太后的勸。”
安翎緊了緊袖擺裡的手,垂眸遮掩住一閃而逝的陰厲,慈愛和善的說道:“唉,皇上被那個孩子誘哄得昏了頭,哀家也無奈,才尋你出個主意,若是有人心懷不軌的把孩子送進宮…”說到最後,太后高深莫測的看了眼商浣,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孩子還小,起不了風浪,太后未雨綢繆了。”商浣打着哈哈,反正我肚子裡的不知是男是女,生下來再說,也不晚。
安翎被商浣不冷不淡的模樣,氣的險些咬碎一口白眼,之前在御花園不是很急麼?這會子怎麼沉穩了?
“哀家也明白,畢竟你肚子裡是男是女都不知,免得替別人做了嫁衣,可也不得不防,皇上說要讓他做魔君。”安翎氣定神閒的看着商浣,見她臉色微變,眼底有着一絲笑意,話未必要說的太滿和太直白,點到即止便可。
輕嘆了一聲,憂愁的說道:“還是浣兒想得周到,哀家老了,也罷,由着你們年輕的折騰。”說罷,便起身離去。
商浣怔怔的出神,忘記了恭送安翎,細細的回味她說過的每一句話,若之前商婕影和御花園的一幕,讓平靜的心湖蕩起了一圈圈的漣漪,那太后的話,便掀起狂風暴雨。
魔君?
呵…君墨幽,你的算盤打的太過圓滿了。
“喬姑姑呢?”商浣心裡有了主意,回頭問着伺候的奶孃。
“喬芯奉命去了南疆,公主有什麼要緊事麼?”奶孃不高,卻很肥,一臉橫肉,可眼底閃爍着的精光,讓人不能小瞧了去。
商浣眉頭一皺,招手示意奶孃靠近,附耳嘀咕了一串話,讓她立即去辦。
……
長卿宮中,南宮熙被宮婢伺候着沐浴,換了身清爽的小短袍,看着早已等候在桌旁的君墨幽,撒着腳丫子跑了過去,撲倒在君墨幽懷裡,甜甜的喊道:“爹爹。”
君墨幽伸手抱着南宮熙做在腿上,臉上的洋溢着寵溺的微笑。
“可有累着?”輕柔的替南宮熙整理着衣襟,想到自己陪着他玩鬥蛐蛐,也覺着不可思議,尤其月白袍子全都髒了,也不覺着身上不適。
南宮熙搖了搖頭,看到宮婢端着一碗熱騰的燕窩,伸手攬到懷中,還未開吃,‘嗖’的一聲,盤旋在南宮熙腰間的赤紅小花蛇,身子纏在碗上,吃的歡快。
南宮熙立即把碗放在桌子上,淚眼汪汪的看着君墨幽,緊張的抓着他的衣袖說道:“爹爹,孃親說小花愛吃的我不能吃,不然會肚子痛。”
君墨幽眼底閃過寒光,他怎麼會不知道其中緣由?這條小花蛇他自第一眼便認出是用毒藥餵養大的,最喜愛吃有毒的東西,而它如今盤旋在瓷碗上喝燕窩…
“燕窩誰送來的?”君墨幽森冷的問着伺候南宮熙用膳的宮婢。
宮婢腿跟子一軟,跪在地上哭泣道:“是二公主,二公主說她喜歡小公子,便送來了一盅燕窩。”
“莫問,查!”
南宮熙委屈的嘟着嘴,絲毫不怕散發陰寒煞氣的君墨幽,抱着他的脖子說道:“爹爹,他們是不是不喜歡熙兒,所以把肚子痛的東西給熙兒吃?”
君墨幽心疼的摸着南宮熙的頭,慶幸着他身上有毒蛇,不然,又會範過去的錯誤。
“爹爹把吃着會肚子疼的東西給他們吃,可好?”
“就把小花吃的給他們吃吧,娘說這是…”南宮熙困惑的抓着腦袋,從懷裡掏出小冊子,翻了半晌說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君墨幽看了那碗還剩一半的燕窩,眼皮子一抽,之前有毒,現在被小花荼毒後,簡直就是劇毒,且是無解。
“好。”
淡淡的掃了一眼那本小冊子,君墨幽覺得有趣,便從他手中拿了過來,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記錄,臉色一僵,訕訕然的放開。
“爹爹不識字麼?”南宮熙收起他的珍藏‘小冊子’,眨巴着清澈的眼睛問道。“娘說我很聰明,會識很多字。”
君墨幽嘴角抽搐,無奈的扶額,小孩子的世界,他是無法參與的。
裡面的記錄,對南宮熙來說是經典語錄,對他來說就是天書,咳咳…那些字他確實不識得。
南宮熙很得意,他不認識或是不會寫的字,就畫畫代替,都誇他很聰明,看到爹爹居然不認識,揚着下巴說道:“爹爹,不識字不丟人,但是不識字裝會識字就丟人,娘說要…”說着,又掏出冊子翻看道:“哦,沒有牙齒的問…咦,拔掉牙齒問?”皺着小臉,糾結了半晌,問道:“爹爹,你要拔掉牙齒問,還是沒有牙齒問?”
君墨幽腦門滑下幾根粗線,有點跟不上南宮熙的思維,再次奪過他的小冊子,看到上面畫着一個圈,線條裡面畫滿了細小的圈圈,邊上有個空白的圈,後面寫着幾個字:沒有牙問。
君墨幽神色古怪的睨了眼南宮熙,溫潤的問道:“這是誰叫你的?”是誰把他兒子教壞的?若是周王水逸的兒子倒好,若是他的…嘴角掛着陰險的笑。
“娘教的。”
君墨幽瞬間沒了氣焰,熙兒真的如猜測般是他和淺淺的孩子,淺淺教壞的話…那他一起教壞算了。
漫不經心的翻着小冊子,指着畫着一團火的圖像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孃親生氣的樣子。”
“這個呢?”君墨幽抿脣指着一個類似母雞和一隻小雞的圖案。
“孃親保護我的樣子。”
君墨幽不淡定了,覺得這孩子已經徹底教歪了,若是他孃親知道保護兒子,被兒子化成母雞的樣子記錄備案,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暗自舒了口氣,幸而沒有他的。
可翻轉過來,看到一個光裸的小人兒,身後飄着一塊布的圖案,猜測了半晌,疑惑的問道:“這個是什麼?”
“爹爹呀。”南宮熙眼底閃耀着興奮的光芒,指着那畫着穿着小內內,紅色硃砂畫的小披風,三根豎起的頭髮說道:“爹爹從窗戶裡跳下來救了熙兒的模樣哦,威風吧。”
“……”君墨幽覺得他的英武形象徹底毀在這本小冊子上了。
“爹爹,你不喜歡麼?孃親說喜歡這麼威風的叔叔哦。”南宮熙眼神黯淡,有些失落,娘不是說這樣的叔叔很厲害麼?爲什麼爹爹黑了臉,不喜歡呢?
君墨幽心裡的小人趴倒在地,流着寬面淚,他能不能銷燬?
看着南宮熙失落的模樣,心裡有些不忍,違心的說道:“喜歡。”頓了頓,繼續說道:“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不許說出去。”
南宮熙飛快的點頭。
突然,莫問從屋頂落下,恭敬的說道:“主子,燕窩是商婕影送給商浣,商浣轉送給小公子。”
聞言,君墨幽眼底閃過嗜血,看來他是太過縱容,讓她們忘記了本份。
“主子,商浣好似知道里面有毒。”莫問蹙緊了眉頭,看來女人沒有一個是省心的,忽而,腦子裡閃過一張如冰雪融化的笑臉,心裡有些失落,幾年沒見到了,不知她好不好。
“把這碗送過去,盯着商浣喝完爲止。”膽敢動他的人,就要做好被懲罰的準備。
雙手緊緊的抱着南宮熙,差一點,差一點他就要再次失去這個孩子了。“莫問,日後你來照顧熙兒。”
莫問一怔,愣愣的問道:“主子,我…我照顧他?”有沒有弄錯,這個小屁孩可是私藏主母消息的周王的孩子,他不死命的狠抽一頓這熊孩子,發泄這幾年周王給的憋屈,已經夠對得住他了,爲何還要照顧他呢?
看着眼前粉嫩的小臉,君墨幽滿臉溫情,每次看到南宮熙,就有一種他是他兒子的想法,越來越強烈,在沒有看到他母親之前,不想輕易的泄露出去。
“嗯。”君墨幽頷首,沒有多說,這是他最後的一絲希望,幾次衝動的想要掀開他臉上的易容,最後都罷手了,他怕最後的一絲幻想、期盼,也被打破。
莫問心裡不甘願,但是主子的命令不可違背,於是應了下來。
南宮熙小盆友可是把莫問的表情盡收眼底,從小沒有爹爹在身邊,他的心思很敏感,知道莫問不喜歡他,扁了扁嘴,正要開口,便被突然出現的莫宇給搶了先。
“主子,快,快去寢宮躺着,周王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