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命真大,下了這麼多的毒,竟然沒事,我不得不親自動手。”來人口氣陰陽怪氣,透着濃濃的憎恨。
水卿衣瞪大雙眼看着牀前的人,眼底的驚詫僅片刻便被斂去,嘴角掛着苦笑,千防萬防,終是家賊難防。
“爲何?”水卿衣蹙眉,她確定莫晴對百里玉是忠心的人,爲什麼要殺了她?難道是狗血的愛上了百里玉,所以這算是情殺?
一會功夫,水卿衣只覺得胸口悶疼,肌肉都開始麻痹,這是毒性發作了。
想到肚子裡的孩子,水卿衣眼底有着不甘,記起冠賦說的話,難道這就是她的第二大劫難?
“因爲你殺了莫憂。”莫晴眼底閃過哀傷,隨即面露厭惡,若不是她,主子何曾要屈尊降貴委身住在南詔,她的莫憂豈會死了?
水卿衣一愣,愛上莫憂?
“你不知莫憂背叛了百里玉?”水卿衣費盡力氣,儘量保持呼吸平緩,拖延莫晴的時間。
很難想象一個活潑善良的姑娘,爲了莫憂的死背叛了百里玉,難怪幾次有大病大災,莫晴都藉故沒有隨在身邊,原來她的心早就偏離了。
恍然,水卿衣想到前不久百里玉被困在神醫谷,是不是她的手筆呢?
“背叛了又怎樣?何嘗要以性命爲代價?我之所以願意效忠百里玉,都是爲了莫憂,他爲了百里玉的理想,斷然阻止百里玉娶你,有錯?若不是因爲你,主子還是主子,莫憂還是莫憂,卻因爲你,所有的計劃都被打斷,我怎麼能不恨你?”莫晴想到莫憂慘死的時候,嘴裡不斷的喊着要她殺水卿衣報仇,心裡陣陣的抽痛,陰狠的說道:“果然,禍害遺千年,我下了這麼多的毒,你都死不了,還是要黃素馨根才毒倒你。”
莫晴手上一個用力,劍鋒劃破了水卿衣的脖頸,見她眼底平靜如水,沒有一絲波瀾,心裡霎時不痛快了。
“你生來就是我的剋星,不但害死了莫憂,還搶走了我大師哥,連疼愛我的師傅也被你搶去了注意力,我每時每刻呆在你的身邊都是煎熬,明明恨不得喝了你的血,吃了你的肉,卻還偏偏要裝作忠心耿耿的模樣,對你噓寒問暖。”最讓莫晴恨的是她自己,明明知道這惡毒的女人是仇人,卻又忍不住的親近,想要放棄仇恨。
於是,在這樣一個難得的機會,莫晴終於下定了決心殺了水卿衣,免得拖下去,會動搖決心。
這也是爲何多次下毒水卿衣都沒有反應,其中大部分原因是莫晴的糾結,想到莫憂的仇恨,便要殺了她鞭屍,可想到水卿衣對他們的親和,心裡動搖,下毒的份量很少。
水卿衣似是看出了莫晴糾結的內心,強忍着肚子裡的陣痛,費力的輕笑道:“莫憂多次聯合商婕影殺我,我不該殺他,等着他殺?無論如何,那都已經是過去式,多說無益,如今,敗在你的手上,只是錯信了人罷了,動手吧。”
莫晴心口一滯,她不該怕死的求饒麼?爲什麼一副看透生死的模樣?
“你求饒,我便放過你肚子裡的孩子。”莫晴持劍的手微微顫抖,心裡兩個小人在打架,可看到水卿衣一臉恬靜,激怒了莫晴,是篤定她不敢殺麼?
提着劍便對着水卿衣微隆的肚子刺去——
“噗呲”一聲,利器刺破**聲音,水卿衣緊緊的閉上眼,一股熱流噴灑在臉上,可預期的疼痛,卻沒有出現。
緩緩的睜開眼,便看到一襲藏青色衣衫的男子嘴角溢出一縷血絲,臉上露出如春風的笑容,如玉的手指蓋在水卿衣的眼睛,不同於百里玉的微涼,溫熱的觸感讓水卿衣溼了眼眶,心口一陣憋悶的窒息感,耳朵嗡嗡傳來耳鳴聲,卻能清楚的聽到他溫醇說道:“別看,會嚇壞孩子。”
水卿衣心裡震動,心裡慌亂,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然撥開水逸的手,想要查看他的傷勢,手軟趴趴的,無能爲力,眼底閃過絕望,森冷的目光看向詫異的莫晴,來不及開口,便見到莫晴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
水卿衣扭頭,便看到了門口一身血衣的百里玉,再也支撐不住,眼一黑,昏死了過去。
百里玉手中的劍掉落在地,捲起一陣狂風,來到牀邊,定定的看着昏睡的水卿衣,下身一灘觸目驚心的血跡,刺痛了百里玉的雙眼,清楚的感受到她的呼吸漸漸微弱,彷彿隨時都有可能離他而去。
心裡頓時慌亂無措起來,跪在地上,伸手想要撫摸,卻在觸碰她臉頰時,停頓了下來,仿若他輕輕一觸,她便會像精美的瓷器般碎了去。
可,水卿衣斷去的呼吸聲,讓百里玉感覺他的心瞬間死去。
赤紅着眼,艱難的開口:“淺淺…你說要與我一起慢慢變老…變醜…到白頭…怎麼能丟下我一個人,和孩子離我而去…”百里玉暴怒充滿煞氣的神色,柔和了下來,傾身,臉頰蹭着水卿衣的臉頰,僵硬的臉部使百里玉萬念俱灰,嘶啞的說道:“淺淺…我來遲了,你不要生氣不理我,快睜開眼,打我一頓泄氣…”如小孩一樣無措的說道:“你喜愛銀子,我去幫你奪了來,好不好,你不要睡覺了,快醒來,看我一眼…”
就看一眼…
百里玉瘋了一樣的不斷揉搓着水卿衣僵硬的身體,希望這樣可以柔軟鬆弛,可是,沒用,真的沒用,依舊還是硬如骨頭。
水逸虛弱的看着渾身透着死氣的百里玉,心裡一陣悲慟,他知道,終究是來晚了。
早在他接到消息,百里玉被圍困,便該要想到水卿衣有事…
艱難的坐直身子,看着百里玉眼底流淌出的液體,饒是知道深情如他們,心裡仍舊狠狠的震動。
一滴,兩滴,三滴鮮紅的血淚,砸落在水卿衣漸漸犯紫的臉上。
……
長樂公主薨,轟動全朝,霎時人心惶惶,所有的大臣都密集在一起,整個王都氣息壓抑,如同被一團烏雲籠罩,不見天日。
緊跟着,當天夜裡,宣王府被血洗,囚禁的遼王水霸天也無倖免,找到的時候,只是一具無頭屍。
紫苑殿,瀰漫着濃厚的血腥味,百里玉依舊一襲血衣,如雕塑一般,跪坐在牀上,懷裡抱着了無生息的水卿衣,仿若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久。
詭異的是牀頭,掛着數十個人頭,排在第一的是水霸天,第二的是莫晴,第三以後便是傅家人,密密麻麻的掛滿了整個牀頭。
“淺淺,你和孩子一定很寂寞,我讓他們都去找你,你親自殺了他們解氣,等我去找你…好不好…”
百里玉血紅的眼珠子滿是柔情,憐惜的摸着臉色已經完全是黑紫色的水卿衣,小心翼翼的模樣,彷彿在觸碰着絕世珍寶。
而殿外,水芊鳶聽聞噩耗,太過突然的打擊讓她昏厥,如今,哭的眼睛裡已經沒有了眼淚,三天了,已經三天了,裡面緊閉的門扉,沒有打開。
她一面都沒有見到衣兒,想到那可憐的孩子,就這樣沒了,她恍若在夢中,下一刻醒來,依舊俏生生的站在跟前,喊着:“母后。”
怎個人憔悴‘老了’不少,想要推開門進去看望衣兒一眼,可一想到當時接到噩耗趕來,強行的推開門進去,百里玉那滿臉的血淚,紅得帶着魔性的眼珠,她出來了,她怕刺激到百里玉,導致他走火入魔。
忽而,她想到她當年離去時,身邊的男人,又是怎麼樣的心情,又是怎樣抱着微妙的機會,等了十五年。
“澈,救救孩子,你要救救她,不然,我…我活不下去…”水芊鳶彷彿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死死的抓着水澈的手不放,當年她能活,自然衣兒也有可能能活。
水澈悲慟的眼底滿是無奈,他又怎捨得自己唯一的孩子離去…
心裡是怨怪百里玉,怨他沒有照顧好衣兒,怨他把危險的人放在衣兒身邊,若不是如此,衣兒還是活生生的,哪怕,依舊將他氣得要死。
“當年,能救你,也是要多虧了冠賦。”水澈如今,也只不過是一個孩子的父親的角色,一個女人的愛人的角色,不是高高在上,尊貴無比,令人忌肆的帝王。
大殿的空氣沉悶,屋內血紅的紗幔,被換成黑沉沉的紗幔,沒有一絲生氣,厚重的死氣壓得人心口喘不過氣來。
“他人呢?”水芊鳶滿含期待的問道。
“他…”
“死了。”門扉突然打開,百里玉滿臉頹廢,下巴長滿了青渣,渾身透着滄桑。“以命換命。”
百里玉死去的心,陣陣抽痛,仿若一把燒紅的烙鐵在熨燙,灼燒他的五臟六肺,痛的他整個靈魂都將要剝離一般。
水芊鳶呆傻在原地,最後的一線希望破滅。
腳步蹣跚的衝進了內閣,看到躺在牀上,忽略掉那不正常的膚色,彷彿睡着的人兒,水芊鳶本已乾涸的淚水,滾落了出來,死死的撲上去,抱着水卿衣悶頭大哭。
緊隨而來的水澈,痛苦的閉上眼,眼角有兩行溫熱的液體滑落,這一世,他經歷一生中兩個摯愛的女人離去,一個是愛妻,一個是愛女,還有什麼能傷的了他早已千傷百孔的心?
“或許,還有一個法子可以救。”水澈攥緊了袖中的拳頭,逼回眼底的溼熱道:“你去北蒼皇室陵園找洛克部落的入口,亦或是跪千層寺,祈求覆盆子老人施以援手相救。”
百里玉渾身一震,眼底燃起了希望,他想到冠賦的師傅便是覆盆子,他能救皇后,他的師傅定然能救淺淺。
反身衝了出去,被水澈攔住,“佛門重地,換身衣裳。”
百里玉匆匆的換了衣服,騎上胭脂馬朝千層寺而去。
水芊鳶憐愛的抱着水卿衣,眼底有着欣喜:“衣兒真的有救了?”
水澈搖了搖頭。
“葬了。”
“不——”水芊鳶悲痛的喊道,緊緊的攬着水卿衣,她的衣兒是活的,只是睡着了,爲何要葬了?“水澈,你若敢動,就把我和衣兒一同埋了。”
“把皇后帶下去。”水澈狠心的別開頭,百里玉看似接受了衣兒死去的事實,可心已經很脆弱了,稍有不慎,怕就入了魔,他不可能把衣兒給葬了,天天看着,日日煎熬着,難保大仇得報後,他會隨着衣兒而去。
衣兒,怕是希望他幸福…
……
爲了防止百里玉阻止,匆忙的將水卿衣裝入冰棺中,葬入了皇陵,而不知情,抱着一絲期望的百里玉,頂着烏雲密佈,黑濛濛的天氣,跪在了千層寺下。
千層寺不是隻有名字的一千層,而是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階梯,寺廟高聳入雲,聽聞裡面住着仙人,凡是有大病大災的百姓,都會心誠的跪着上去,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堅持,亦或是心智堅定,但是體力堅撐不了到達寺廟。
唯有東陵先皇,爲了救難產的寵妃,跪了上去,救活了母子倆,也就是襄王和他的母妃,因此,更是被傳的神乎其神。
百里玉一階一磕頭,半天的時間,膝蓋被磨破,額頭早已被磕破腫大,百里玉似麻木了一般,根本沒有察覺到痛楚,繼續緩慢而虔誠的跪上去。
老天卻不作美,飄起了入冬的第一場雪,如撕裂毛絮般的雪花撒滿了百里玉的全身,寒冷如刀割的風,吹打在百里玉臉上,俊逸如仙的容顏蒙上了一層寒霜,脣凍成了青紫色,依舊沒有一絲表情。
而不知何時,寺廟下圍攏了香客,有些是聽聞了消息趕來看戲的,他們有些動容,有些則是看戲,見他能支撐多久。
雪越下越大,天晝亮如白日,百姓越站越多,望着那漸漸模糊的一點黑影,靠近目標。
終於,在寺廟的晨鐘敲響,百里玉靠着最後的一絲念想,跪倒了寺廟門口,並沒有傳言中那麼宏偉莊嚴,而是簡陋樸素的幾間青磚石瓦的廟堂。
“砰砰砰”用力磕頭三聲,麻木的失去知覺的額頭,已經腫高的如饅頭,拼盡最後一絲內力洪亮的喊道:“弟子求見覆盆子老人。”
‘吱呀’一聲,寺廟門扉打開,小沙彌裹着厚重的灰白色棉布僧衣,雙手合十的行禮道:“施主請回吧,覆盆子老人早已在一年前仙逝。”
百里玉只覺腦袋被重重的砸了一拳,直直的倒在地上,閉上眼前,彷彿看到天際浮現了水卿衣的笑臉,凍僵的臉上已經沒有拉扯不開任何的表情,嘴角費力的勾起,血色瞳孔顯露着濃郁的深情,伸長了手,想要觸摸到那生動的笑臉…
……
北蒼宮殿,君墨幽端坐在御書房內,批閱着奏摺,身上透着濃厚的冷意和煞氣。
莫問看着不眠不休,除非累到極致,再也支撐不下才會閉眼休息的君墨幽,長嘆一口氣。
主母的逝世,他始料未及,等他得知主子跪着上了千層寺,趕過去時,已經昏倒在地上,昏睡了半月後,主子醒來,虛弱的趕到南詔,等待他的卻是致命的打擊,主母已經被下葬,主子發了狂的去找,等打聽到墓穴時,挖開,裡面竟是空的。
恍然之間,他明白了過來,南詔帝壓根不想讓主子知道主母在哪裡,那個陵寢只不過是矇騙主子的空穴。
“主子,先吃一點在忙,不然…”主母會心疼…最後一句話,莫問生生的吞了下去,若是主母在,主子豈會變成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
三年了,整整三年,每到主母的忌日,主子便會關在暗室內,一個月閉門不出,不吃不喝不睡,抱着主母的畫卷躺在牀榻上,等他們滿期進去,便是看到已經奄奄一息,陷入昏睡的主子。
猶記得剛回北蒼,主子把主母的死歸納與商婕影,花費了一年多的時間,把北蒼明帝剷除,明暗兩帝歸一,前朝皇室只留下兩個公主,其他均數被斬殺。
安夫人…太后娘娘,則是被主子給囚禁了起來,雷厲風行的鐵血手腕,讓外臣懼怕,被封了魔君!
白衣紅眼黑髮,一身煞氣,確實是附和魔君稱號。
“主子…”莫問擔憂的喊了一聲,隨即支支吾吾的說道:“您不要累壞了身子,若是…若是…”主母活了回來怎麼辦?
後面半句話,莫問想要說出來,可終究沒有忍心,這樣的空口白話,無疑是在主子心裡狠狠插上一刀。
“南詔那邊怎麼樣?”君墨幽擡眼冷冷的看着莫問,他後半句豈會不知?
只是…可能麼?
三年了,他等的已經快要絕望了,已經快要支撐不下去…
“皇后出了塔廟,皇上親自去迎接,打算退位把皇位讓給宣王,晉王也是蠢蠢欲動。”莫問一一稟告,憂心忡忡的看向主子,怕他又過去幫忙,當年斬殺遼王,震懾住了不安份的晉王,蟄伏了這麼多年,怕是在王都積累了不少人脈,難怪野心漸顯。
“還是沒有消息麼?”君墨幽喃喃自語。
莫問心裡‘咯噔’一下,主子問的是主母?
“沒有,只是周王那邊傳來消息,前些日子大擺了宴席,聽說是周王養在外面的王妃帶着世子回了府。”頓了頓,莫問皺眉問道:“主子,要不要徹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