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白髮隨着他疾步走動而飄飛,如古希臘天神般雕刻的五官,有棱有角的臉俊美異常。雖年惑四十,絲毫沒有因此折損俊逸的臉,反而憑空增添男人成熟穩重的魅力。
南宮淺妝怔怔的望着突兀出現的南詔帝水澈,那雙細長的桃花眼與水冥赫不同,裡面蓄滿滄桑、洞察一切的犀利,渾身散發着孤寂、落寞。
“母后,您說誰?”水澈一身龍袍,燦爛耀眼的金黃,絲毫驅散不了他身上足以令人凍結成冰的冷意。
太后脣色慘白,未曾料到他此刻出現,身子晃動幾下,滑坐在軟塌上。
水芊鳶是整個南詔國的禁忌,私下論處之,行以截舌之刑,南詔國血流成河,籠罩在烏雲下,死氣沉沉,一年後,令貴妃誕下小王爺,皇上終於從悲慟中走出,至此,水芊鳶幾字,無人敢提。
如今,她激動的失去了理智,說出了水芊鳶,撞上了水澈,他彷彿‘活’了過來,可太后明白,這只是另一輪痛苦的開始。
“澈兒…”太后愧疚不安的盯着水澈,蒼老的臉上,無一絲血色。嘴脣蠕動,強扯開嘴角,道:“你來了。”
水澈自身上散發出危險和血腥的味道,微眯着眼掃過大殿,目光錯落在跪在大殿正中央的南宮淺妝,那一抹血一般的殷紅,撞進水澈瞳孔,震動死寂的心。
“鳶兒…”細長的桃花眼裡破碎出亮光,夾着着痛苦,激動的伸出手,彎身將要托起南宮淺妝,卻在咫尺處停頓,猶豫掙扎的收回手,怕這一切都是虛幻的泡影。
南宮淺妝始終低垂着頭,長長的墨發遮掩住容顏,心底卻因水澈表情而震撼,這不止是簡單的兄妹情,她能感受到那濃郁刻骨的相思、情感、悲傷。
“鳶兒…你回來了?”水澈醇厚暗啞,夾雜着難言的激動苦楚。“可是還在怨恨我,所以…不願見我。”
南宮淺妝不知道乾孃與南詔帝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知道,此刻定然不能擡頭。
水冥赫眸光閃爍的看着父皇,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柔情,心底不禁疑惑,父皇對姑姑真的只是兄妹之情?
那外面傳言父皇對母后感情甚篤,爲何又對姑姑有禁忌之情?
忽而,水冥赫嘴角露出嘲弄,他是父皇在民間與母親邂逅生下的孩子,三歲被找回宮中,由於母親難產而死,生活悽苦,加之年齡尚幼,三歲以前的記憶全都抹去,而宮裡之前所發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只有皇祖母叮囑姑姑和母后是禁忌,切莫提起。
現在父皇的模樣,他明白哪兒不對,父皇寢殿、御書房,從未有母后的任何物品,唯有一副與皇祖母寢殿中一模一樣的畫像,那便是姑姑水芊鳶的,可笑的發現,他只知母后的封號靖貞皇后,卻不知名諱,所有人都守口如瓶,他一直也沒有太在意,如今想來,處處透着古怪。
腦中靈光閃動,民間流傳着父皇與母后的相貌,描繪的一副二妹的畫像,被稱爲天下第一美人,話一傳開,第二日,那名科考狀元便被誅九族,畫像被毀。
水冥赫晦暗難明的掃了眼南宮淺妝,心下有了計較。
“澈兒…”太后見水澈如此,心裡陣陣抽痛,無限的悔恨涌來,當初若不是她,也不會釀成悲劇。
一旁看戲的甄倩,心裡樂開了花,真是天助她,南宮淺妝竟然是南詔帝仇人的女兒,非但沒有機會嫁給宣王,甚至…眼底閃過精光,飛快的盤算着。
“皇上,南宮姐姐是宣王從閩城帶來的女子。”甄倩‘好心’的提醒南詔帝,嘴角微勾,等着看南宮淺妝被降罪的下場。
水澈銳利嗜血的視線射向甄倩,仿若在將她凌遲。
甄倩嚇得臉色一白,爲何與她預想的不一樣?不是該讓南宮淺妝擡頭,看到那張面貌勃然大怒的問罪麼?
被南詔帝嗜血的眼神給震住,再不敢多嘴,老實本分的候在太后身後。
南宮淺妝嘴角露出諷刺,甄倩聰明反被聰明誤,南詔帝怎會不知道她不是水芊鳶呢?他只是活的太痛苦,自我麻痹,寧願在幻覺中沉淪,也不願醒來面對現實。
南宮淺妝緩緩擡頭,清亮的鳳眼看向水澈,行禮道:“草民南宮淺妝叩見皇上,皇上萬歲。”
水澈晦澀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南宮淺妝的眼睛,神色有一瞬間的恍惚,少頃,伸手託扶着南宮淺妝起身,輕柔的笑道:“鳶兒,你真淘氣,不願被朕找着,連容貌也換了,可朕怎麼會因此認不出你?”
水澈骨節分明,撫摸着南宮淺妝的雙眸,本該完美如藝術的手,佈滿觸目驚心的傷疤,無一絲完好。
南宮淺妝眼睫輕顫,感受到他手心的凹凸不平,沒有推開他的手。
大殿衆人的神色盡收入眼底,太后神色錯愕的看着水澈,不住的搖頭。水冥赫則是目光深沉,猜不透他此刻思索着什麼,甄倩滿眼嫉妒怨毒,不可置信的看着這一幕。
南宮淺妝心裡想着,若有一人愛她如斯,逆天改命也要與他在一起,廝守到白頭。
百里玉雖愛她,愛到甘願放棄一切,乃至生命,但她知道,遠不及水澈來的刻骨。
可她看到癲狂的水澈,心有不捨,怕是痛到極致,纔會墨發如雪。她甘願百里玉對她的情有所保守,就不會那麼痛苦。
“皇上,她不是鳶兒。”太后回過神來,厲聲呵斥道。皇上的作爲她痛心,猶記得他悲慟的抱着鳶兒的屍身,鎖在紫苑殿三日,再次出來之時,少年空白髮,這是何等剜心蝕骨的痛,才能使墨發寸寸變白!
“她是,朕說是便是,世間哪有女子,能如鳶兒一般,把一襲紅衣穿的如此美。”水澈握着南宮淺妝的手,驀然一頓,從懷裡掏出一隻手套帶上,握着南宮淺妝,寵溺的笑道:“鳶兒喜愛美好,容不得一絲瑕疵。”
南宮淺妝有些心酸,心裡升騰着怪異的情緒,與百里玉的不同,卻也理不清是什麼樣的情緒。
“無礙。”鬼使神差的,南宮淺妝笑着搖頭,伸手脫掉水澈的手套,便瞧見他眼底驟然閃過驚喜的光芒,俊美無儔的臉上,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
太后臉色灰白透着青色,慍怒的起身,被水冥赫拉住:“皇祖母,即使她是害死姑姑之人的女兒,只要能讓父皇開心,那又如何?”
聞言,甄倩恨不得咬碎一口白牙,飲恨的瞪着南宮淺妝,這賤人爲何如此命好,即使她是水家仇人之女,水冥赫依然護着她。
“赫兒,連你也一起糊塗?”太后痛心疾首,這女人給孫兒灌了什麼**藥,讓水澈和水冥赫如此相護?
“皇祖母,您想看着父皇如活死人一般的活着?亦或是再次大開殺戒,來宣泄心裡無處安放的痛?到時候南詔國如當年一般,民聲載道,當今天下即將狼煙四起,首先攻打的便是南詔,皇祖母,您一向以大局爲重。”最後一句話,水冥赫目光深邃的看着南宮淺妝道出,他竟不知父皇會因南宮淺妝一襲紅衣認定她是姑姑,可爲何父皇絲毫沒有顧忌的當着皇祖母的面,展現對姑姑的一網深情呢?
太后整個人仿若蒼老了十歲,閉上眼,無力的跌坐在軟榻之上,皇上這十多年來,她都看在眼底,若當真因着斬殺南宮淺妝,引起南詔的覆滅,她忍!
水冥赫此話當真沒有誇大,即使水澈沒有失去理智的大開殺戒,失去民心,百里玉也會揮軍南下。
四國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其他二國定當會揮兵攻打南詔,分一杯羹!
“母后,今日是家宴,莫要因兒臣掃興,恰好鳶兒回國,當真是一大喜事,快快擺宴。”水澈一臉喜色,沒有一國之君的威嚴,甚至在南宮淺妝面前有些小心翼翼。
太后抿緊脣,忽覺疲勞不堪,揮手示意身邊的陪嫁丫鬟應姑姑上菜。
……
家宴極爲冷清,令貴妃去國寺替南詔祈福,至今未歸,除了南宮淺妝和南詔帝,只有太后,與伴在她身旁的女子金巧兒,小王爺水墨的未婚妻,小王爺水墨,宣王水冥赫與甄倩,圍坐一桌。
氣氛冷凝,在場的衆人食難下嚥,而水澈則替南宮淺妝不停的佈菜,南宮淺妝也不客氣,她從來不會虧待自己,水澈夾什麼吃什麼,一點也不挑剔,甚至吃的歡脫時,指着菜色讓水澈端過來,看的衆人眼睛疼。
水冥赫眼底有絲笑意,南宮淺妝果真不凡,若是一般的女子,早被皇祖母的怒喝,嚇得魂不附體,哪能假扮姑姑,甚至吃的津津有味,連父皇都當成奴僕指使。
“可有吃飽?”水澈嗓音低沉醇厚,如當提琴一般悅耳動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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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淺妝絲毫不怕水澈,既來之則安之,沒必要提心吊膽,真有什麼事,見機行事便可。她感覺與水澈的相處,關係很微妙,就像是父女一般的模式,雖然水澈把她當成水芊鳶,可一點也沒覺着對她的感情是愛情。
若她是乾孃的女兒,水澈還是她的舅舅呢,替她佈菜算得啥事?
長輩疼愛晚輩,天經地義,誰敢嚼舌根說句不是?
南宮淺妝儼然忘了,這關係只有她和百里玉知道,別人哪知?
“嗯,我要吃魚眼。”南宮淺妝素手指着一盤未動的魚頭,眼睛晶亮。
水澈手一頓,腦海裡驀然閃現一個畫面,火紅的紅楓下,女子赤足起舞,展顏歡笑的對着烤魚的男子笑道:‘我要吃魚眼,吃魚眼的女孩是幸福的。’至此,男子每餐必備魚,因爲他要女子幸福,很幸福…
怔忡的望着南宮淺妝,隨即笑着夾給她,動作嫺熟,仿若練了千百遍。
太后臉色霎時大變,失態的碰到了桌上漱口的茶水,直直的盯着南宮淺妝碗裡的魚眼。
水冥赫與甄倩不明所以,各懷心思的放下碗筷,垂眼凝思。
其中最驚愕的當屬小王爺水墨,張嘴瞪眼的瞅着水澈,這就是他的‘暴君父皇’?太不可思議,正要開口說話,被金巧兒拉住衣袖,用眼神制止。
“鳶兒,這些年你過的可好?”水澈細心的替南宮淺妝挑魚刺,隨後側頭說道:“我很好。”
南宮淺妝嘴角發苦,愛一個人而不得太痛亦太苦,她不想打破水澈的夢境,頷首道:“我去了很多地方,可都不如南詔。”
“那不要走了,可好?”水澈滿漢期待的看着南宮淺妝。
南宮淺妝微怔,目光掃向水冥赫,見他點頭,南宮淺妝遞了個眼神,點頭。
本來打算當主角的甄倩,想要藉機打壓南宮淺妝,卻未曾料到她成了配角,甚至被南宮淺妝勝利的笑容刺痛了雙目。
離去前,太后暗中嚴厲警告南宮淺妝,南宮淺妝置若罔聞,隨水澈來到乾孃的寢殿,紅瑪瑙爲階,紅紋石串成珠簾,在陽光折射下,散發着五彩斑斕的光澤,一塊塊火紅紗幔,清風吹拂,四處飄飛,妖冶的如綻放的火玫瑰。
南宮淺妝震撼了,突然小跑着到寢殿,推開窗櫺,果然,後花圃種滿了紅玫瑰,正開得如火如荼。
“鳶兒,你走之後,花都凋零了,我四處尋找能讓花四季不敗的培育方法,去年成功了。”水澈立在南宮淺妝身後,視線投放在妖媚不敗的玫瑰,正如他的鳶兒一般,長存!
南宮淺妝的淚水‘刷’的滾落,爲乾孃欣慰,世間有如此男子待她,可紅顏薄命,是一大遺憾。
南宮淺妝看着彷彿用生命在綻放的花朵,呢喃道:“很美。”就像乾孃那傳奇的女子一般,亦是爲愛燃盡生命!
“鳶兒,可否讓我看看你的臉。”水澈從懷裡掏出一粒與南宮淺妝懷裡一模一樣的煥顏丹。
南宮淺妝下意識的收緊了手心,悟在懷裡的煥顏丹變得滾燙,灼燒着她的心口。
……
水冥赫出宮,送甄倩回府,吩咐暗衛查探水芊鳶與靖貞皇后,以及十五年前宮中所發生的一切。
背身立在窗口,望着如鉤新月,心裡莫名的躁亂,飛身入了宮,落在慈安宮的屋頂,揭開瓦片,便瞧見皇祖母與應姑姑坐在寢殿內。
“應兒,哀家這是遭報應了,難道當初真的錯了?”太后神色哀慼,緊緊的抓着應姑姑的手,搖着頭說道:“哀家沒有錯,他們是兄妹,天理不容,哀家是爲了澈兒打算,否則他怎麼能坐穩江山?”
應姑姑嘆了口氣,她雖是丫鬟,可太后待她親厚如姐妹,什麼心裡話都與她說,她也沒有顧慮,於是,想了想,勸慰道:“太后,他們雖是兄妹,可長公主是寄養在您名下,皇上與長公主情投意合,您不該擅自在長公主及笄,下帖邀請三國國主參加,也不會發生後面的悲劇,長公主未能如您的意願嫁給三國皇子,也在您的意料中離開,後來也被皇上找回,甚至更加疼寵長公主,您依舊固執的阻止,造就後面不可挽回的傷痛,皇上一意孤行鐵血的與長公主結冥婚,以皇后之禮厚葬之。”折騰來折騰去,最後依舊在一起,想起太后煽動大臣上奏彈劾,皇上大怒,一夜殺盡彈劾大臣,整個王都都瀰漫着血色,如今回想,彷彿如昨,心驚膽寒。
太后彷彿也沉浸在過往,臉上滿是痛苦之色,如若重來,她依舊會重蹈覆轍,鳶兒不能嫁給澈兒,幸而鳶兒是澈兒心中的痛,封鎖了一切消息,唯有幾個朝中元老大臣知道,卻也爛在肚子裡,而百姓未見過鳶兒,自然不知曉皇后便是長公主,否則,澈兒鳶兒都成了王都乃至天下的笑柄,被人戳脊梁骨。最後澈兒把鳶兒封爲皇后,她一直不願承認,在她心中水芊鳶是她的女兒!
應姑姑見太后的神色便知道她想什麼,無奈的搖頭:“太后,您其實心中也後悔了,否則不會待甄倩如此疼愛。”
太后臉色微變,緊緊的揪住錦帕,捂着心口說道:“當初鳶兒生孩子時,哀家心裡被憤怒充斥着,未能細看,只是淡淡的一撇,不似其他孩子一般閉着眼,她半個時辰便睜開了眼,張嘴哭喊着討要奶吃,見到哀家去了停住了哭聲,烏黑的眼睛溼漉漉的盯着哀家。”說到這裡,太后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轉瞬,斂去,滿臉哀傷,惆悵的說道:“那孩子不是澈兒的,哀家算了日子,鳶兒有身子還在雪臨,可她是鳶兒的生的孩子,也是哀家的孫女,自那一眼後再未曾見過。”
猶記得那時澈兒喜聞鳶兒生下一女,大赦天下,宴請百官,可當晚,鳶兒便抱着孩子離開,最後找到鳶兒卻是殘喘着半口氣,嚥下血凝果,也無力迴天,成了活死人。而孩子,至今都沒有下落。
屋頂上的水冥赫震驚,姑姑竟是母后…難怪,這一切都有了解釋。
水冥赫蓋上瓦片,如來一般悄無聲息的離開,心中掀起了巨浪,久久無法平息。
……
南宮淺妝最終沒有服下煥顏丹,水澈沒有強迫,陪着南宮淺妝靜坐了片刻,便離開了。
南宮淺妝倒在牀上,無法消化今日的一切,她莫名其妙的成了水芊鳶,被安排到乾孃的寢殿,想到水澈對她的種種,懊惱的拍打着額頭,不該鬼迷心竅的扮演水芊鳶,若到時候她離開,該如何?
扯着被子蓋住腦袋在牀上直打滾,靜下心來,腦海裡浮現百里玉的模樣,嘴角微扯,竟有些想念他了呢。
摸出懷裡的信紙,上面都捲起了毛邊,可見被摩挲了許多次,默默的念着百里玉在太白樓留下的信紙,臉上露出甜蜜的笑容。
忽而,一道黑影閃現,快速的奪過南宮淺妝手中的紙條,閱覽完後,嬉笑道:“笑的如此淫蕩,原來是思春了。百里玉若知你把他的筆墨奉爲至寶,估計會撇下一切事物,奔過來見你。”
南宮淺妝惱怒的彈坐起來,目光兇狠的瞪着水冥赫,咧嘴一笑:“乖侄兒,來,叫聲姑姑來聽聽。”
水冥赫臉上的笑容僵滯,瀲灩的桃花眼幽深黯淡,把紙條扔在牀上,撩開袍子坐在圓凳上,下巴擱在桌上,愣愣的出神。
南宮淺妝疑惑了,這貨今兒個不正常,難道因爲她是蔡蓉女兒的原因?想到此,南宮淺妝搖頭,水冥赫早知她不是蔡蓉的女兒,不可能仇視她。
坐直身子端詳着水冥赫,忽覺他也只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卻裝得世故老練,讓人忽略他的年齡。
“來,有什麼傷心事說給姐兒聽聽,讓姐兒樂呵樂呵。”南宮淺妝跳下牀,大刺刺的坐在水冥赫對面,雙手疊在桌邊,尖細的下巴抵在手背上,與水冥赫大眼瞪小眼。
水冥赫眨巴着桃花眼,神色有一絲迷惘,這動作儼然煞到南宮淺妝,那模樣簡直太可愛了。
“難不成是因爲我搶走了你父皇對你的注目,鬧彆扭?”南宮淺妝神色認真,直勾勾的盯着水冥赫,眼底有着嫌棄。“你都是個男人了,還當你是窩你父皇懷裡要奶吃的奶娃子?”
水冥赫眼底閃過暗芒,慍怒的說道:“誰奶娃子?”
“你能奶娃子?”南宮淺妝嗤笑的反問。
水冥赫氣絕,真想掀桌子暴走,他一大男人怎麼奶娃子?
死死的瞪着南宮淺妝,忽而,低低的笑出聲來,慵懶的靠在桌沿上,緩聲說道:“若是有一對兄妹成婚,你會如何看待?”
南宮淺妝一怔,微眯着眼打量着水冥赫,不對勁,很不對勁,這貨今夜太反常,莫不是真的發生了事情?亦或是喜歡上了他的妹妹,可是,他不是沒有妹妹麼?
“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親兄妹自然不能成婚,不但有勃倫理,更是對下一代的健康不好的,容易生出弱智,畸形的孩子。”南宮淺妝正色道,看着水冥赫失落的神色,嘿嘿笑道:“當然還有另外一種,那就是沒有血緣的兄妹,因爲特殊情況,有一方不是父母親生的,若是情投意合,有什麼關係,反正沒有血緣,沒必要被那條條框框束縛,大膽的去愛去在一起。”南宮淺妝猜測着是不是水冥赫愛上沒有血緣,卻是兄妹的女子,所以纔開口寬慰,予以支持。
水冥赫苦笑,她的思維素來與常人不同,問了也是白問,根本起不了作用,可又忍不住想,若是皇祖母有她的開明,是否就不會有悲劇發生?
“你爲何喜穿紅衣?”水冥赫認真的打量着南宮淺妝,父皇之前可撫摸過她的雙眼,細細的回想,倒真的有幾分姑姑的影子,難道是…
“你爲何喜歡黑衣?”南宮淺妝翻了翻白眼,彷彿在說水冥赫問了個很無聊、很弱智的問題。
水冥赫抿緊了脣瓣,發覺他問這女人簡直就是有病,無事來添堵,十有**她會氣的讓你跳腳,卻又莫可奈何,心中對百里玉生出敬仰之情,虧得能忍受這該死的女人。
“哼,你就犟嘴,父皇生平最疼寵姑姑,若有一朝他忽而清醒,知道你是蔡蓉的女兒,定會將你大卸八塊。”水冥赫冷哼一聲,語氣重了點,卻透着淡淡的關懷。
“你明知我不是。”南宮淺妝無奈的攤手,不明白他突然的話有什麼暗示。
“他們不知。”
“那又如何?”南宮淺妝風輕雲淡,一臉無所謂,她都已經踏出一步了,當她沒有驗證自己的猜測前,是不會離開皇宮。
呵…好一個那又如何!
水冥赫竟有些欣賞南宮淺妝,徑自倒了一杯茶水,淡漠的說道:“你在宮中,日後有事可以找我,還有,小心令貴妃,最後避着她。”
南宮淺妝會心一笑,這貨關心她?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怎麼,留着我的命,日後幫你活躍府中氣氛?”南宮淺妝揶揄道。
不識好歹!
水冥赫怒氣衝衝的拂袖離去。
南宮淺妝目送着水冥赫離開,直到他消失在黑夜中,纔拿起他放在桌上的小冊子,隨意的打開翻閱,記載着宮中的事物,事無鉅細的一一標註在冊子上,甚至最後面畫着宮中地圖,有些地方用黑筆圈起來,是宮中的禁地,亦或是危險的地方。
南宮淺妝輕笑,收好冊子,搜查着宮殿,目光落在梳妝櫃上鑲嵌的玉石寶盒,伸手緩緩的移動,裡面彈出一本用繩索訂好的本子,好奇的拿出來翻看,發現是乾孃的記事薄,如現代的日記一般,把心情發生的什麼事都記載在上面。
大多都是關於水澈,由最初的兄妹之情,變成男女之情的萌動,最後變成深愛,可他們的是禁忌無望的愛情,絕望過,掙扎過,最後順應心走,兩人甚至許諾,放棄一切的身份,隱藏山野,可所有的希望都中止在及笄大典。
最後一頁只寫下一句話:愛到刻骨,身份殊途,咫尺相守如隔天涯,此情,可有歸處?
南宮淺妝仿若能感受到水芊鳶的絕望,乃至她的決絕…
本子歸於原處,南宮淺妝趴在牀上,愈發的想念百里玉,輾轉反身,‘咔嚓’一聲響動,牀板移動,南宮淺妝一個激靈,翻身跳下牀,掀開牀單,露出小四方的洞口,南宮淺妝順着通道走下去,一股刺骨的寒氣撲面而來。
南宮淺妝運功禦寒,看着亮如白晝的暗道,不知裡面擺放着什麼,亦或是藏着什麼秘密。
站在暗通盡頭,南宮淺妝伸手推開鐵門,刺目的白映入眼簾,南宮淺妝仿若置身雪山,裡面白茫茫一片的冰塊,中間擺放着的是一具冰棺,一眼便能瞧見裡面紅衣絕色的女子,儼然是雲暮山所見到的乾孃水芊鳶!
南宮淺妝不明白,爲何干娘沉入潭底,如今卻出現在南詔國?
霎那間,南宮淺妝憶起山洞坍塌時,百里玉弄暈了她,莫不是怕她察覺出異樣?
甩去滿腦疑惑,南宮淺妝走進,佇立在冰棺前,凝視如畫容顏的女子,擡手催動內勁推開冰棺,南宮淺妝伸手握住水芊鳶疊在腹部的手,冰冷的觸感順着指尖涌向心口,輕輕一顫。
忽而,南宮淺妝發覺了不對,水芊鳶的手依舊柔軟如絲滑的綢緞,並沒有因爲死去,而變得渾身僵硬,心思一轉,探手放在水芊鳶的鼻息間,南宮淺妝瞳孔驟然猛縮,冰冷微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食指上,儼然還有呼吸,彷彿只是睡着了一般。
南宮淺妝眼底閃過亮光,既然有呼吸,那麼一定就還有救,可是…乾孃沉睡了十五年,如現代的植物人一般,身體的各個機能退化,還能醒嗎?醒來會能走麼?
眼神微暗,南宮淺妝不知爲何原本死了的人,還有一口氣在,讓她醒來的機會渺茫,可她願意一試。
輕嘆了口氣,從懷裡掏出七彩舍利子放在水芊鳶手心,柔聲說道:“乾孃,這是你給我的東西,如今,我物歸原主,您疼愛我如斯,定然不會讓我三年後化爲塵泥,所以,您一定會醒!”
南宮淺妝收緊了水芊鳶的手,尖細的指甲劃破水芊鳶的手心也未能察覺,拔下水芊鳶髮髻上的玫瑰金釵,貼身放進懷裡,蓋上棺蓋,頭也不會的離開。
並沒有發覺,身後冰棺內水芊鳶手中的七彩舍利子在觸碰到鮮血後,散發出血紅的光芒,整個籠罩水芊鳶。
出了暗道,南宮淺妝愣愣的掛在牀上,驚悚的望着逆光而站的水澈,一頭白髮散發着瑩潤的光澤,卻讓南宮淺妝不寒而粟。
水澈換下了明黃色的龍袍,穿着一襲月白錦袍,與白髮相溶,直直的盯着呆滯的南宮淺妝,許久,才張口說道:“你出來了。”
南宮淺妝點頭,訕笑的看着水澈,不知該如何開口,她跑到人家的暗室,發現了他的秘密,不知有沒有激怒他。
“朕很矛盾,看着你的臉想掐斷你的脖子,用血嗜蟲吸盡你的血,看着你慢慢的被折磨的死去。可你朕不能,不能失言鳶兒,她昏睡前要朕厚待你,莫要報仇。”水澈依舊不願接受水芊鳶死去的事實,有一口氣,便是活着的,只是睡着了,終有一日會醒來。“你是她的乾女兒,也是朕的乾女兒,只要是她的要求,朕盡所有去完成。”
南宮淺妝啞然,水澈眼底一片清明,沒有之前初次相見時的恍惚和渾濁,恢復了清明。
“即使我是喬芯的女兒?”南宮淺妝木然問道。
水澈眼底閃過嗜血,微微頷首,轉過身,不再看南宮淺妝的臉,繼續說道:“朕明日詔告天下,封你爲長樂公主。就住在這所宮殿,鳶兒喜愛你,定然願意如你住的如此相近。”
南宮淺妝霍然跳出暗道,瞪大眼睛說道:“長樂不是南詔公主麼?爲何封我爲長樂?”
水澈眼底閃過痛色,艱難的說道:“長樂…已夭折,你既是她的乾女兒,便是我們的長樂。”
等等…南宮淺妝有些轉不過彎來,她是水芊鳶的乾女兒,何時變成他的乾女兒,還是共同的女兒…
思緒有一瞬的明朗,可當她深思時,卻又理不清頭緒,結成一團亂麻線。
“皇上,我是長公主的乾女兒,即使是封號,也是郡主,而你也算是我的舅舅…”南宮淺妝覺得南詔皇宮比雪臨國還要亂,也未曾料到,會因爲乾孃的緣故,被封爲公主。
“鳶兒是朕的皇后。”十五年來,水澈第一次說出水芊鳶的身份。
南宮淺妝頓覺雷劈,腦子裡‘轟’的一聲,一片空白!
乾孃是南詔皇后…也是南詔帝的妹妹,這到底怎麼回事?
驀然,南宮淺妝想到不久前水冥赫問她兩兄妹成婚,她如何看待,當時她傻叉的以爲是水冥赫爲情所困,沒料到是水澈與水芊鳶。
亂了,全亂套了,她有可能是水芊鳶的親生女兒,而她的父親或許是楚南擎,那麼水澈又是誰?
“皇上,乾孃就算是您的皇后,也不用封我爲長樂公主,若你實在要,賞個郡主,賜座府邸便可。”南宮淺妝很快的鎮定下來,她彷彿身處迷霧,繞的她頭暈,暫且先緩緩,什麼事都以後再說,總有一日,她會弄明白,而眼下,她得想辦法出宮,當了公主那麼以後便會要常住宮中,她會瘋了去。
“也好,長樂自出生,朕便給她許了婚約,你若做了公主,定然無法嫁給他,會走上朕與鳶兒的舊道,封賜你爲長郡郡主,府邸且免了,住在宮中便好,明日便賜婚你與宣王水冥赫,詔告天下。”
南宮淺妝被轟炸半晌回不過神來,許久,拉回思緒,水澈已經離開,南宮淺妝扯着頭髮在宮殿來回踱步,嫁給水冥赫?
嘴角露出苦笑,不說她已經嫁給了百里玉,即使沒有她也不會嫁給不愛的男人,可這一步錯棋,打得她措手不及。
更加印證了心中所想,水冥赫是南詔帝的親生兒子,而她是乾孃所生,卻在這樣的情況下與水冥赫訂下婚約,毫無疑問的證明她不是水澈的女兒,而是楚南擎,爲了圓他與水芊鳶的遺憾,所以纔會狗血的婚配各自的兒女成婚?
南宮淺妝坐不住了,破窗而出,直接闖進了宣王府,直奔水冥赫的寢殿,踹開門,屋子裡瀰漫着濃重刺鼻的酒臭味,水冥赫昏死在地上,地上擺滿了空酒罈。
南宮淺妝氣的兩眼噴火,他奶奶的,這時候喝醉睡着,豈不是無法阻止水澈的聖旨了?
攥着水冥赫的衣襟,把他提起來,照着臉扇了兩巴掌,若不是他擅作主張的帶她進宮,也就不會有後面一系列的事情,虧她還誤以爲是甄倩狀告到太后跟前,所以才特地叮囑她進宮。
“唔…”水冥赫醉眼惺忪的睜開眼,看到眼前出現無數個南宮淺妝的臉,揮了揮手,打着酒嗝,笑道:“你這死女人怎麼來了,還敢在本王面前…裝神弄鬼,看…打!”說着,揮着手朝南宮淺妝的臉猛地打去。
南宮淺妝頭一歪,躲過水冥赫的襲擊,臉色黑沉的盯着水冥赫,掄起拳頭照着他的眼圈砸去,上次被他擦藥消了淤青,這次她要死命揍的變成烏青色爲止!
“啊——”慘叫聲響徹宣王府,劃破天際,嚇得守夜打瞌睡的侍衛渾身顫抖,緊緊的抱成一團,警惕着盯着四周。
翌日,天色大亮,水冥赫擡手揉着眼睛,一陣陣鑽心的刺痛,登時一個激靈醒了過來,渾身痠痛,混沌的思緒漸漸清明,憶起他昨夜喝的酩酊大醉,迷糊間看到了南宮淺妝那該死的女人,起牀走到銅鏡前,望着裡面風流倜儻的俊臉佈滿淤青,嘴角微微裂開,眼睛烏黑的仿若塗着兩圈鍋底的炭灰,挺拔的鼻樑稍稍被揍歪了。
水冥赫被裡面的尊容嚇得呆滯了片刻,隨即滿身怒火,咬牙切齒的低吼道:“南宮淺妝!”
“王爺,您快起身,今日皇上冊封南宮小姐爲長郡郡主,宮裡來了公公,正等候您去接旨。”
水冥赫臉色陰鬱,他這鬼模樣如何去接旨?父皇此刻下旨定然也無要緊事,冷厲的說道:“讓管家代本王接旨。”
於是,陰差陽錯的,南宮淺妝與水冥赫的婚事定了下來,皇帝大喜,普天同慶,張貼了皇榜,告知天下。
北蒼
金鑾寶殿,寂靜無聲,殺戾之氣四溢,仿若要將空氣與時間都凍結成冰。
莫晴膽寒的看着主子接到密函,便一直如雕塑般立在大殿中央,渾身散發出駭人的森冷之氣。
百里玉緊緊的攥着信函,面若覆霜,嘴角掛着陰冷邪佞的笑,很好,他才離開一月,便接到如此…可喜可賀之事!
“莫晴,備上厚禮,以本帝之名送與南詔國,恭賀長郡郡主南宮淺妝與宣王水冥赫大喜。”最後幾個字,加重語氣,字字砸在莫晴心中,腳下一個踉蹌,錯愕的瞪大雙眸,主母…主母與宣王水冥赫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