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似乎生來就爲了引人注目,不論處境有多狼狽,身上帶着多少血污,可只要他說起話來,你總是無法找到打斷他的時機,儘管你一開始並不想聽他的長篇大論。
看着眼前語速極快的吳勁隆,陳帥便是這麼一種感受。
雖然早就和孟筱翎商量好,在安全脫逃後,一定要找個機會從吳勁隆嘴裡問出這次事情的內幕。作爲平民,他和孟筱翎在這次喪屍事件中受了不少苦,即便得不到公正的補償,陳帥至少想知道這些苦難的來源,好給自己一個交代。
但前提畢竟是“安全脫逃”之後!
現在孟筱翎還一個人等在溪邊等着自己去接,土坡上還躺滿了隨時會清醒過來舉槍還擊的龍組隊員,可吳勁隆偏又忽然改變了態度,如同一個大限將至的污點證人,正在抓緊生命最後的幾秒鐘時間,試圖將以往的同夥全部拉下水。
“是的!他在恨!”
這個念頭讓陳帥自己都嚇了一跳。
在影鐵探頭的放大下,陳帥的視野並不受夜晚光線和周遭餘塵的影響,光屏上的吳勁隆五官清晰,陳帥很容易看到他發紅的眼瞼和下脣。雖然他從未學過相關知識,但在氣機宇宙中,紅色光芒代表着敵意、恨意,而此刻吳勁隆五官中的紅色,也引導着陳帥排摸出了他的心理。
“報復?”
吳勁隆的吐字又快又低沉,似乎並不想讓那些在車裡等着的同伴聽見。這種聲音在陳帥聽來原本有些模糊不清,但在忽然領悟到了吳勁隆報復的意圖後,他的後半段內容乍然有力起來,一字一句就像烙印着文字的烙鐵,將內容深深燙進了陳帥的大腦。
“別人我不知道,但是東臨會四大座倌之一的老A,一定有份參加。”這是陳帥第一句聽清楚的話。
“老A?”陳帥茫然地重複了一遍,然後意識到隔着頭盔吳勁隆並聽不到他的低語,只能又催動內力低吼問道:“老A是誰?座倌?”
“哼,果然是個外行。”吳勁隆這句自言自語的低聲嘲弄,陳帥倒是聽得很清楚。雖然吳勁隆眼中充滿了輕蔑之意,但是一心只想拖人下水的他仍然選擇了妥協,他調整了一下語速,迴應起陳帥的疑問來:“你是外地來的吧?東海本地人誰不知道東臨會4大座倌?會長大鬼東最信任的4個人,一個是最早根着他的將軍,也是拳頭最硬的;第二個是坤叔,跟會長的時間也不短。坤叔掌管所有碼頭船運,他手裡運貨賺到的黑錢,是東臨會打下底子的金脈;第三個是我的老大,會裡都叫他楊二哥,以前就是個拉皮_條的……”
儘管在說自己的頂頭上司,但陳帥卻很明顯地感覺到,吳勁隆的措辭表情中毫無敬意。
“……現在紅燈區一片都是他的生意。最後一個,也是介紹我入會的座倌,就是老A。”
“介紹人?是老A介紹吳勁隆入會的,但爲什麼吳勁隆不是跟着他,而是跟着那個叫楊二的人?”
陳帥不禁覺得有些奇怪,然
而見陳帥沒有打斷,吳勁隆的語速再次加快起來,讓陳帥不得不將這個疑惑拋在了腦後。
“老A是米國人,他介紹我進東臨會的時候,我就知道這洋鬼子沒安好心。果不其然,進了東臨會,他就把我介紹給楊二哥,表面上和我脫離了聯繫,但是沒過多久,我在外地跑生意的時候,就被人用槍頂着,約到了一個賓館裡。”吳勁隆說到這,向腳下吐了口唾沫:“我還以爲是那條過江龍要來拿我殺雞儆猴,結果在房間裡等了一會兒,等來的卻是那洋鬼子。他說當年是他把我從米國黑幫內鬥中救了出來,讓我現在還他一個人情。”
吳勁隆的眼球微微凸了出來,彷彿他一邊在敘述往事,一邊自己也領悟到了相當震驚的結局。他的聲音裡充滿了強烈的感情,使陳帥不禁也爲後續真相擔心起來,甚至有一些忘記了孟筱翎此刻的處境。
誰知這時,吳勁隆的話鋒又轉到了其他地方:“楊二哥這個人,做生意有把頭腦,玩女兒也不賴,可是真刀真_槍的打地盤,他連女人都不如。老子沒跟他之前,東臨會裡就屬他的人最娘炮,從上到下沒少受坤叔的欺負。我在米國玩兒過幾年槍,而且運氣好,碰到這羣兄弟爭氣,跟了楊二哥的這些年,替他掙回幾口氣,所以他把君臨制藥給我管。”在陳帥注意力分散之前,吳勁隆終於又說回了老A的事情:“那洋鬼子讓我做的,就是接管君臨制藥在郊區工業區的地盤,想盡辦法讓周圍的廠子開不下去。簡單來說,就是把周圍幾家給轟走。”
“工業區周圍幾家?那不是工廠嗎?現在黑道連工廠都能搶?”知識面狹窄的缺陷很快暴露了出來,陳帥剋制住荒唐的想象,耐心聽下去。
“我一開始以爲他想吞地,就在上頭花了些錢,讓周圍廠子一個個搬了出去,把那些廠區空出來,等着他來接收。誰知道老A一直沒有動作,後來還索性回米國去了。我猜不到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政府不願意那些廠區空着不賺錢,我也只能每次都動點小金庫,說服上頭不要派新的企業進來。”
說到這,吳勁隆停下來,熟練地點起一根菸。很快,白霧如同龍鬚般從冒出來。儘管隔着頭盔什麼都聞不到,陳帥仍然很想後退幾步。
然後他聽到吳勁隆的聲音更嘶啞了:“直到前幾天我惹上了麻煩,這老狐狸才漏出了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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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整個城市都陷入了一種凝重的恐慌,東海市數十年累積的繁華仍然磨滅不掉。在這夜晚最深的時分,大部分街道仍然亮着充足的照明燈,向世界展示着不夜城的魅力。
明亮的路燈下,一輛打着軍區牌的黑色轎車行駛在空無一人的路面上。
“現在剛過4點吧……我記得,以前這裡還是有賣夜排檔的。”車後座上,從小睡中醒來的連國騰看着車窗外的空曠景象,喉嚨深處發出乾燥的話音。
正在駕駛的鄭南壽微微回頭:“因爲喪屍的流言,市民們都不敢在晚上出來了。”
連
國騰沒有說話,這個答案他自己再清楚不過,然而從別人口中聽到,卻更能觸動他的心中的警鈴。當車子駛過一個十字路口時,後座上的他才又喃喃開口:“事情必須儘快解決,不然,就算不出人命,這恐慌情緒帶來的損失,我們也承受不起了。”
“有秋隊長出動的話,幾名重要證人很快就能找回來的。”鄭南壽的語氣很正式,但連國騰怎麼聽都像是個老神棍在哄顧客一般:“何況米國人那邊也開始對嫉妒罪徒下手了,只要主犯和人證到手,民衆的信任感很快就可以恢復過來的,而且這種信任,還會牢牢地綁在您身上。”
“呵呵,小鄭啊,在趙擒龍手下磨鍊了這些日子,你倒是把溜鬚拍馬的功夫學到手了。”
“軍區長,我……”
“行了,我不是怪你,只不過我連國騰做事,從來不需要什麼好消息來安慰。”年過半百的軍中宿將坐直身子,疲憊和睏意像是蒸汽一樣從連國騰身上蒸發殆盡,筆直的身軀上,留下的只有鋼刀一般的銳意:“想當我的兵,必須要有一雙能看穿真相的眼睛!”
“軍區長……他又在想女兒了。”壓制住眼神中的同情之色,鄭南壽立刻提起精神回答道:“是。”
“是什麼是?!”連國騰輕笑:“難道你小子看出來什麼了?”
這語氣聽着像是開玩笑,但鄭南壽卻帶着認真的表情沉默了下來,這種沉默慢慢消磨掉了連國騰眉間的笑意,令他的神色也凝重起來。
直到連國騰的目光釋放出灼意時,鄭南壽似乎終於考量成熟,開口道:“那些米國人……不能相信。”
“哈哈哈哈哈!”原本雷雲密佈的表情忽然綻放出的初陽,連國騰絲毫不顧威嚴形象,暢快地大笑了一番,這才繼續問道:“說說,爲什麼不可信?”
“雖然當初說好的,七宗罪只是一個戰利品,利用完後,就由軍區長和麥克亞瑟先生平分。”鄭南壽用緩慢的語速遷就着自己的思路:“但是我總覺得,就算東海市真的爆發了大規模喪屍病毒,遭殃的只有我們,報復的矛頭則會指向七宗罪,那些米國人不論如何都沒有損失,還會得到一大堆實驗數據。我們華夏的死活,他們是不會在意的,說不定……他們還巴不得我們國家出點事情,讓老百姓覺得政府保護不了他們,這樣那些米國的武器商人又能打開一些新的市場,通過黑道大量出口生化防禦武器到我們民間來……軍區長,我只是猜測,有什麼說錯的地方……”
出乎意料的,連國騰大聲贊同道:“你沒有說錯,完全有這個可能!如果我是麥克亞瑟,我就會這麼做!軍隊保護不了老百姓,還讓喪屍病毒傳得到處都是,那除了自己買一把槍,買一針又一針的疫苗,老百姓還能怎麼辦呢?如果麥克亞瑟有這個膽子,這筆錢他一定會賺!病毒他一定不會交給我們!”
車子忽然顛簸了一下,隨之響起的是鄭南壽不安的聲音:“軍區長,既然這樣……那我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