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震在回去的路上報了警,他告訴自己沒什麼可擔心的。在這樣一個東海岸城市裡,要找一個亞洲人也許很困難。但要找一個沒有護照,不會講英文,分文沒有的亞洲人卻很容易。他甚至連地鐵都不知道怎麼搭。
他坐在別墅的客廳裡,從下午等到晚上。他想,孟無妨走投無路的時候會回來找他的。到時候,他一定不能和他動手。先把他穩住再說。
然而這時候來電話了,警察局來的電話。他們告訴他他要找的人有線索了,在通往機場的高速路上,發生了一起惡xing追尾的交通事故,五死十八傷。裡面有三個是亞裔。
周震到醫院時有幾個帶着大檐帽的警察過來,直接把他領到頂樓。在一扇像巨大冰櫃的鐵門前,一個警察跟他說,三個亞洲人裡有兩個當場死亡,還有一個老太太正在重症監護室裡搶救。
周震說,你什麼意思,他死了嗎?
警察告訴他,兩名死者一名是女xing,十五到二十歲之間。另一名是成年男xing。
周震搖搖頭,你們弄錯了。他肯定不在那裡面。
屍體在裡面,我們請您來協助辨認。當然,您有拒絕的自由。
屍體被放在一個大抽屜似的鐵櫃子裡,拉開白布前,警察跟他說死者由於受到過劇烈的碰撞和擠壓,所以請他做好心裡準備。
白布掀開了,那裡面躺着的幾乎不能算是一個人類的軀體。支離破碎,血肉模糊的一團。那是孟無妨嗎?那怎麼會是孟無妨。
周震拼命的找,他需要哪怕一點兒可以證明那不是孟無妨的線索。他看見在一團模糊的血跡覆蓋下,那是一件棕色的外套。他也有一件棕色的外套。
聯邦警察在等待辨認結果。他每週要接手這樣的案子有好幾起,他一直在觀察這個亞洲男人,從那瞬間停止的顫抖和慘白的臉色中,他已經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然而現在並不是打擾這個可憐男人的時候,他能感覺到,這個男人連呼吸都停止了。
先生,您需要幫助嗎?先生?
噓。亞洲男人背對着他朝他揚揚手。
先生,我們很理解您的心情。但您看現在的情況是,我們要讓死者走完他人世的最後的路,讓他安心的上天國。
對方沒有反應。警察原也沒有指望他會有什麼反應。他正準備再開口,他得說服這個男人先出去。這地方太冷了。
前方高大的亞洲男人突然回過頭,看他,皺着眉。你說讓他去哪?
……天國,先生。
亞洲男人的臉色冰冷嚴肅的嚇人。此刻,他到更希望聽到大聲的號哭和詛咒。
那男人嚴厲的盯着他,一本正經的糾正,他只能跟我走。我們本來就是一起的。
好吧。先生,您要帶走這位先生,總要先辦好手續呀。警察無奈的順着他的話說。
那個不急。我現在要先帶走他,這個地方讓我不舒服。
警察瞪着眼睛,看着那個男人把白布蒙在屍體上,小心的裹起來,就像裹住一堆摔碎了的碎磁片。
他以爲男人是想抱着屍體出門的,他想,這個男人八成是受了刺激,瘋了。他得把他敲暈才行。
男人蹲下,抱住那白色的一包,準備站起來。然而不知是因爲什麼突然停住。他看見原本平靜鎮定的男人在大幅度的顫抖,緊緊抓着那一包,就着半蹲半起的姿勢,整個人靠在牆上。
男人把臉按在白布包上,他發出大聲的嗚咽。但他知道男人沒有哭,他甚至連嘴都沒有張開,那撕心裂肺的嚎叫聲來自他的喉嚨裡。
警察轉過頭,他看不下去了。這太慘了。
孟無妨是被她姐姐推上電梯的。在剛纔的那場交通事故里,他也是受害者。只不過他比較幸運,坐在追尾的最後一輛車以外的那一量上。司機很機靈,及時剎住了車,所以他並沒有受什麼要命的傷。
右前臂開放xing骨折,左腿小腿韌帶挫傷。
他坐在輪椅上,被聞訊趕來嚇掉了魂的姐姐抓着一通哭。他本來是和姐姐約好了在機場見面的,下了高速路,離機場只有十分鐘的路。然而偏偏是在最後出了問題。
孟無恙要他留院觀察,他堅持不要,他說我和你一起去住酒店。從電梯出來,在醫院一樓大廳,他想他肯定沒看錯。那個人是周震。
周震也知道他在這?不會,他並沒有通知他。他一定是來這裡找自己的。
……走吧。九九八十一拜都拜了,並不差這最後一下。到如今,兩人再見,也沒什麼意思。他沒讓孟無恙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