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太后這話,怎麼越聽味道越不對?朱皇后的眉微微皺起。秦貴妃已經微笑,杜太后今日是不高興了,杜太后不高興,總歸是要有人倒黴的,既然不能讓身邊人倒黴,那拿朱皇后身邊的人泄下氣,也是平常事。
一陣清風吹來,吹的荷葉泛起綠浪。杜太后說完那句話後就沒有再說話,只是瞧着荷花,面上似有嘆息。
“妾愚鈍,還請老孃娘指點。”朱皇后遲疑之後對杜太后這樣說。
杜太后瞧向朱皇后:“皇后從來不是愚鈍的人,此刻又說什麼愚鈍的話呢?”
這話就更有別的意味了,朱皇后立即站起:“老孃娘有何訓示,妾恭聽就是。”朱皇后一站起來,秦貴妃自然也不能坐着,起身站到朱皇后身後。
杜太后瞧着朱皇后,面上雖帶着笑,那笑卻沒進到眼底:“皇后還是坐下罷,不過是我們娘兒們家,說說話而已。”
朱皇后並沒坐下,依舊瞧着杜太后:“妾愚鈍,老孃娘有何訓示,但說無妨。”
訓示?杜太后笑了,那笑容裡明白有着嘲諷:“我年紀大了,越來越不愛將就別人了,若是早些年,皇后身邊有誰,誰得用,都和我沒有關係。我只是……”
“老孃孃的意思,我做兒媳的明白。以後,定不會讓柳依依再出現在老孃娘面前。”說着朱皇后就回身對李姑姑道:“你記得叮囑依依,以後無需跟我出去,就在昭陽宮中,半步不得離開。”
李姑姑恭敬應是,杜太后的神色變了,瞧着朱皇后淺笑:“皇后。”
“我爲老孃孃兒媳,當爲老孃娘考慮,自然該如此行事。”朱皇后再次在杜太后要說話之前,打斷了杜太后的話。
杜太后今日接連在王淑妃和朱皇后這裡碰了軟釘子,縱然如杜太后這樣老謀深算的人,神色也微微變化,瞧着朱皇后不語。
朱皇后低眉順眼地站在那,並沒在乎杜太后那些許怒氣。朱皇后當然曉得,順着杜太后的話,把柳依依送出去,任由杜太后處置,才能討好了杜太后。
可是朱皇后從一開始,就不願意討好杜太后,而且,朱皇后隱約覺得,討好杜太后,什麼用處都沒有。
過了好一會兒,杜太后才拍一下椅子扶手:“好,好,皇后果真很好,很好!”朱皇后當然明白,這話不是讚揚自己的話,甚至可能,是對自己憤怒至極的表示,但朱皇后還是規矩行禮下去:“妾本陋質,不敢當老孃娘稱讚。”
“除了你,還有誰能當得起這個讚揚?”杜太后脣邊的笑越來越大,接着對秦貴妃道:“我累了,你送我回宮吧!”
秦貴妃當然曉得這是杜太后給朱皇后釘子碰,若在早些時候,秦貴妃一定很歡喜,可是現在,秦貴妃一點都不歡喜。這位皇后,只怕根本不在乎杜太后的釘子。兩宮相爭,到時候誰會是池魚?
秦貴妃有些擔心地瞧朱皇后一眼,上前扶起杜太后,船已經緩緩靠近岸,女官們已經讓侍從們重新在岸上等候各自的主人。
看見秦貴妃扶了杜太后下船,朱皇后跟在杜太后身後時,從人們臉上都微微變色,但很快就各自鎮定。行禮後秦貴妃和杜太后先走,朱皇后這才坐上鑾輿,跟在杜太后身後離開。
來的時候,昭陽宮的人個個都很高興,但回去時候,昭陽宮的人,未免心中都在嘀咕,吳娟悄聲問柳依依:“依依,爲何?”
柳依依豎起一根手指放在脣中,吳娟用手捂住嘴,沉默地回到昭陽宮。朱皇后走下鑾輿時候,柳依依仔細瞧了瞧朱皇后的神色,見朱皇后神色如常。
柳依依不由在心中點頭,這位皇后,和文莊皇后果真不一樣。比起來,文莊皇后就未免太愛發作小性子了。
衆人簇擁着朱皇后進到殿中,更衣獻茶畢,衆人退下,殿內只剩下李姑姑和輕秀柳依依吳娟。
朱皇后靠在榻上,對柳依依招手。柳依依不解上前,李姑姑已經輕嘆一聲:“依依,你這孩子,到底哪來的這麼大福氣,讓娘娘這樣護着你?”
柳依依伸手指下鼻子,更加不解。李姑姑這才把方纔杜太后的話說了一遍。柳依依聽完,渾身冷汗直冒,方纔若朱皇后願意,這會兒自己的小命算是交代了。
柳依依急忙給朱皇后跪下:“娘娘待奴深恩,奴沒齒難忘。”
朱皇后擺手示意柳依依站起來,這纔對輕秀等人笑着道:“其實呢,個把宮女,算不得什麼,只是你們既然來我身邊伺候了,難道就任由人把你們討了去?如此的話,那我也太不把你們當人瞧了。”
朱皇后話音剛落,從李姑姑到吳娟都跪下給朱皇后行禮:“娘娘大恩,奴等無法補報。”朱皇后端坐在那裡,等她們幾個行禮畢纔對她們道:“以前的事罷了,從今兒起,我的昭陽宮,要像鐵桶一樣,這後宮裡的事,務必再沒有能瞞住我的!”
衆人齊聲應是,朱皇后這才命她們起來,脣邊有一抹笑,入宮這麼些日子,從這時起,纔算真正在這昭陽宮中坐穩。
輕秀站起身後看着朱皇后脣邊笑容,想起一事,上前輕聲道:“娘娘,這昭陽宮中,單靠了我們也是不夠的,況且各宮發生的事,很多時候我們未必能知道。”
“姐姐慮的有理。”柳依依已經插口,接着就對朱皇后道:“雖如此說,也保不住這宮中人個個心齊。各宮也是如此。娘娘想知道各宮發生的事,只要略施小惠即可。奴還有一個主意……”
說着柳依依停下瞧着朱皇后,朱皇后擡頭看向柳依依:“你還有什麼主意?”
柳依依微笑:“老孃娘昔日掌宮,六尚之中,大多是老孃孃的人,當日文莊皇后雖慢慢地換了,但並沒換完。就算到了今日,六尚之中,受過老孃娘恩惠的人也不少。說來六尚之中,倒有大半是沒受過娘娘恩惠的呢。”
朱皇后點頭:“說的很對,只是這說來容易,要做起來,未免有些難了。況且一個能被輕易收買的人,忠心……”
“娘娘,恕臣大膽,臣以爲,娘娘身邊只要要數人特別忠心就可,至於別的人,橫豎都是沒根基,依附而生的。對這些人,不可委以重任,而可當做耳目。如此,娘娘身雖在昭陽宮中,眼耳口鼻,卻遍宮都是。”
吳女官上前一步補充,朱皇后點頭:“果然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說起來,我原本不該……”
既是天家,自然就要對外面擺出個父慈子孝,婆婆慈愛,兒媳孝敬,妻妾和睦的樣子來。李姑姑已經笑了:“娘娘,都說父慈子孝,自然也是父要慈,子才孝。老孃娘她……”
誰也不能公開說杜太后的壞話,包括皇后在內,更何況是皇后手下的人,李姑姑停下口,朱皇后微笑:“是啊,原本不該是這樣的,可事情既來了,那也要面對。大家再商量商量,從今往後,算得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
能讓皇后說出這樣的話,柳依依的心不由騰地跳了一下,又想到文莊皇后那兩個大宮女了。如果那兩個大宮女真成了杜太后的人,那文莊皇后,只怕也不是死於產難,而是因爲別的原因而死。
柳依依的臉色一下變的煞白,李姑姑不由拉一下柳依依的袖子:“娘娘叫你想主意呢,你在想什麼?”
“我只是突然想起,聽人說,當日文莊皇后薨逝,陛下震怒,凡服侍的人都倒了黴,唯獨文莊皇后的兩個大宮女,毫髮無損被送出宮了。”柳依依情急慌亂之中,只能假託別人的口說出這個事實。
文莊皇后?朱皇后悠悠嘆了一口氣,對這位前任,朱皇后瞭解的不深,當然朱皇后也沒問過皇帝。這會兒柳依依說的,正好和王淑妃說的能對上。
除朱皇后和懵懂不知的吳娟之外,別人的臉都煞白,柳依依暗示了一個大秘密,文莊皇后的死因絕不像別人說的那樣簡單。
真和杜太后有關的話,杜太后能殺死一個皇后,當然也能殺死朱皇后,難怪朱皇后會那樣說。李姑姑一醒悟過來就對朱皇后叫了一聲:“娘娘。”
朱皇后微笑:“所以我說,以後,咱們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了。”
衆人再次跪下,再次承諾。朱皇后微笑着望向寧壽宮的方向,雖然不知道杜太后殺死文莊皇后的原因是什麼,但這一次,朱皇后絕不能讓同樣的事再次發生。
“回宮之後,朱氏和幾個人關在殿內,說了很久?”杜太后的手輕輕敲着棋盤,彷彿在想該走哪一步。
對面的王尚宮應是,接着眉頭微皺:“老孃娘,現在原先不一樣了,昭陽宮中,幾乎尋不到人願意……”
杜太后捻起棋子,輕輕放在一角,對王尚宮道:“一個昭陽宮,還沒什麼可怕。仙遊宮那裡……”
“娘娘,王淑妃她畢竟是新進淑妃。”王尚宮提醒杜太后,杜太后冷笑:“一個不肯心甘情願按我的命令走的人,只有一個下場。”
王尚宮低頭看向棋盤,杜太后把一枚棋子放在一個死角。王尚宮會意:“那娘娘要……”
“自然是讓陛下去辦這件事,我一個老人家,只該含飴弄孫,哪裡需要再幫兒子操心這些事。”杜太后語氣平靜淡定。王尚宮起身應是,杜太后低頭看着棋盤,脣邊有笑。
一個宮女走進:“老孃娘,榮明太妃,往昭陽宮去了。”
“去就去吧,她翻不起什麼浪花。”杜太后閒閒說着,又下了一枚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