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響，風聲湮盡，慕白緩緩落地，嘴角勾起萬抹的芳華，如淡靜清蓮。
“好了，已經到南潯山了，也別再想那麼多了。”在他們面前的便是他們昨日留宿的那間寺廟，裡頭已沒有了絲毫的聲響，安靜冷清。
慕白將厲語陌輕輕放下了，上前去敲了下門。門很快便吱呀一聲打開，悟緣從那門裡面慢慢走了出來，老臉上多了幾分的憔悴，像是沒休息好一般。
“兩位施主都累了吧，進來喝杯清茶，也好解解渴。”
“師太，廟裡的人可都走了麼？”厲語陌淡淡出聲，目光卻掃向了慕白，慕白心裡頓時明白了，趁悟緣不注意，飛身躍進了寺廟裡。
悟緣一愣，乾笑了兩聲，“都走了，那麼現在施主要進來嗎？”
厲語陌掩嘴一笑，笑意中頗含諷意，“不必了，只怕這地方已被污濁之氣所侵染，根本不是佛門之地了，又怎能久留？”
“施主說笑了，貧尼在此清修也有十八年了。”
“師太，我不想與你多說，只告訴我一句，你爲什麼要這麼做？我死了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佛的一側便是魔，又何能說得清，只是悟緣從不後悔，即便涅槃成魔，也從沒有後悔過。施主，若想知道原因，便去問你的孃親吧，再無果，就去上書房。”
厲語陌沒有出聲，四周陷入了一片寂靜，悟緣手中一直握着一顆佛珠，不斷的在手中捏搓着，低垂雙眸，眼無光潔，如同死人一般了無聲息。
直到慕白的身影出現在厲語陌身後，那淺淡的聲音響起。
“從月，淮束十六年入宮，那時還是先帝在位時期，從五等宮婢逐步升爲一等女官，期間侍奉過三任皇后，最後一位便是北峒帝之後玉笙嫣。我說得可對？悟緣師太。”
慕白雙眸緊鎖，字字珠音。本是平靜溫和的語調，卻讓厲語陌渾身一緊，她不知那女子爲何知道這麼多，她細想了一下，額上冷汗冒出，掌心也有些溼潤。
“爾等愚昧！竟敢直呼皇后名諱！”悟緣一怒，擲掉了佛珠，睜大雙眸，灰色的長袍隨風微微揚起。
慕白只淡淡掃了一眼，沒有理會悟緣，而是細細打量着厲語陌的神色，心裡頭不知爲何總有些堵，瞅見她眉間的猜疑，他輕嘆了一聲，“我的身份是迷，性格是迷，甚至連家居何處都是迷，你也不用知道我爲何會知道這麼多。你記着我是你的師父就行了。我唯真心待你。只此一條，永不會變。”
厲語陌垂眸，斂去了眼中的色彩，吶吶出聲，似有些躊躇不定，“悟緣師太，雲裳公主已死，你讓我如何詢問？”
悟緣連吸了幾口氣，漸漸平靜下來，她眼裡餘塵不染，忽而一笑，“皇后娘娘沒有福氣，不能再伴聖駕，這都是命數。雲裳有福氣，卻對皇后娘娘在乎的棄之如敝履。我苦心經營十餘年，不過求一個心安，這也是命數。不悔不悔啊。”
厲語陌一愣，
卻見悟緣衝着她一笑，猛地轉身，毫不猶豫地撞上了門前的石獅子，一聲驚響，鮮血沿着那石縫緩緩流了下來，只一瞬，悟緣便猛然倒在了血泊之中，嘴角仍掛着一抹淺淺的笑。
話裡含機，卻再難讓人悟透。
“悟緣，你這又何必…”厲語陌心中感到有些惋惜，但卻又覺得這樣的場景異常刺眼，不覺微眯了雙眼。忽然一雙清涼的手覆在了她的眼上，那人身上淡淡的香氣卻衝散了血腥的氣味。
“丫頭，我在寺廟裡每間房的牀底下都發現了幾具女屍，年齡都是二十上下，淺白長袍，大概都是悟緣以前的弟子。這女人太狠心了，活活將人燒死，又不掩埋起來，將人堆在牀底，那些假尼姑這幾天還都在那房裡睡覺，好似根本聞不到異味一般。”
“師父，別說了。”厲語陌移開了慕白的手，看着那嘴角猶掛微笑的屍體，“我們走吧。別待在這兒了，礙眼。”
慕白伸手輕輕撫了下厲語陌的秀髮，輕嘆一聲，“都聽你的，我們這就走。”
隨即又將厲語陌抱起，向前飛去。耳邊盡是是淩凌的風聲，殘陽如血，夕陽如丹，淡淡的霞紅色光輝籠罩在身前人的身上，那女子平凡至極的五官在這霞光中竟也顯得萬分柔美。厲語陌一愣，隨後輕輕笑了聲，便微微閉上了雙眸。
“娘娘，那個是正宮娘娘吧，奴婢在這兒呢，娘娘。”一道女聲突然傳了過來。
聞言，厲語陌一驚，猛然睜開了雙眼。慕白淡淡一笑，眼中有盡知一切的瞭然。摟着那細腰，再運功了一會兒，隨後緩緩收功，落在了不遠處的斜坡上。
“師父...你...”
“真巧，沒想到在這兒便遇上了你的婢女還有那太子府的馬車，她們看到我抱着你使輕功在她們上頭飛過，這時也會往我們落地的地方趕來的。”
這些不是他安排的麼？厲語陌微微垂眸，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着。明明就是，他爲何還要說得那麼事不關己，是怕她心中過意不去麼？
“想罷很快就可以回到太子府了，師父你會跟我一起去的吧？北峒國皇都富麗繁華，我還可以帶師父你去逛夜街，那裡倒也是別有一番風味的。”
“丫頭，不必了，爲師等會便走。”慕白緩緩說道，雙手執後。
厲語陌一愣，嘴角的弧度如蓮花綻放，“師父，你可知道，你是我在這個地方唯一敞開心扉的人？” 她輕撫去衣袖上的落塵，她並非想裝作軟弱，只是心中不知爲何就是有些不捨。這些不捨差點讓她失了常態。
沉默片刻，慕白輕輕啓脣，“丫頭，說實話，在讓你獨自面對淮子璟之前我是猶豫過的，但是你做得很好，超乎了我的預想。我無法留下來。你要記住，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可信，哪怕是至親之人，你能相信的只是你自己。若有一天，我背棄了你，我希望你也能毫不猶豫的殺了我。”
“師父…”厲語陌微微有些發愣。但慕白卻輕輕吻了下她的
額頭，“傻丫頭，爲師也只不過拿自己舉了個例子罷了，不要露出這種表情，爲師是決計不會傷你半分的。”
說罷，揮舞起長袖，只感覺一陣涼爽的清風吹過，在這片刻之間，他突然一把將厲語陌拉進了懷裡，“馬車聲近了，我也要走了。最後就是有關於蕭術的事，你若想再提升自己使蕭的水平，最重要的還是心靜，至於內力，爲師還是會想些方法來助你的。”
慕白一頓，“丫頭，我們一定還會再見的，我保證。還有就是，你千萬不要輕易相信自己的眼睛，萬事都要用心去看，用心…”
厲語陌只覺得這話有些耳熟，但卻一時想不起來，就在愣神的時候，擁着她的人已不見了蹤影，待她恍然擡頭時，只看到了一點遠處那人微微揚起的雪白衣襬。
“娘娘，奴婢可找着你了。”馬車輪子轉動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厲語陌的衣袖猛然被一隻嬌小的手拉住了。
厲語陌轉過身來，輕輕一笑，“玉綃。”
那小妮子聞言卻險哭出聲來了，“娘娘，要不是遇到了剛纔那位好心的大姐，奴婢和菡蕁姐姐只怕是永遠出不去那地牢了，現在想想倒是後怕了，要是當時沒出來，就要被黑窯的那大火燒死了。”
“好了，都過去了，我們現在上馬車吧，回太子府後再好好休養一番就是了。”厲語陌拿手輕輕拍了下玉綃的肩膀。
“剛剛奴婢看到的那位大姐不一同去麼？請她去太子府喝一杯茶水也好啊，畢竟她救了娘娘您。”玉綃小心翼翼地說道。
“她這個人生性豁達，爲人又淡然，不屑於皇都的豪華，一碗茶水又算什麼。而且她方纔已經走了，天涯漫漫，若是有緣，終歸是能再見的。”說罷，厲語陌就拉過玉綃掀開了車簾。
“娘娘。”馬車裡的菡蕁一看見是厲語陌進來了便猛然跪下。
厲語陌面色一寒，緩緩坐在了車椅上，叫玉綃也坐下了。“菡蕁，跪在那兒，到太子府之前都不準起來。”
“娘娘，菡蕁姐姐她…。”
厲語陌微微看了眼玉綃，“要是不捨得，你就隨她一道跪着吧。”玉綃聞言，便知道厲語陌已有了些慍氣，輕輕嘆了聲卻也沒敢再說一句話了。
馬車伕在這時駕起馬，拉動着馬車緩緩向前駛去。
厲語陌心中卻仍感覺到有些不知名的情緒在盤旋，雖是短短十天的相處，但那個女子的形象卻已深深印在了她的腦子裡。最開始她只是想利用那女子學得武學，好逃出黑窯。但是自那天起，那女子因她的事而罵了她之後，她心中這利用的感覺便輕了許多。只是，這終歸只有十天的相處，也留不下什麼東西，她也並不想留，那女子的話她會牢牢的記在心裡的。
想罷，厲語陌緩緩閉上了雙眼，靠在了玉綃的身上漸漸淺睡了過去。
遠處，一個白衣男子站在山頭，見那馬車逐漸遠去，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