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清茶,盪漾開滿室沉香。
柳傾城漠然站立在一旁,宛如木樁。玉綃拾着茶杯,抿了一口。她淡淡看了眼坐在對面的厲語陌,發出如銀鈴般的笑聲。
“小姐怎麼一直看着我?”
厲語陌的目光這才移至柳傾城身上,見他面容緊繃,毫無笑意。悶悶問道,“你成親了?”
“是啊。生完不悔就成親了。”說着,玉綃從柳傾城手中將那小娃抱來,是一個男孩子,如玉雕琢的面容,膚色如雪,活脫脫一個小瓷人。
“柳如飴,是我第二個孩子。”
她笑得十分開心,而後摸着懷中男孩的臉道,“這是柳不悔,四歲了。”
如飴和不悔,聽起來是極好的名字。
兩個孩子都安靜文雅,尤其柳不悔,臉漲了個通紅,將頭埋在玉綃臂彎裡,怎麼也不願意擡起來了。倒是年紀稍小的柳如飴笑了,明媚好似陽光,他輕輕扯着厲語陌的袖子,也喚着小姐,眼神清澈。
玉綃輕聲問道,“小姐,你...是不是也有孩子?”
厲語陌一怔,苦笑,“在房裡呢。怕生人,不敢出來。”
“沒事。我帶兩個孩子進去看看。”說罷,玉綃牽起柳不悔和柳如飴,走進了房間。整個大廳就剩下厲語陌和柳傾城,氣氛沉鬱下來。
她想了一會兒,看向柳傾城,冷言,“玉綃這是怎麼了?她可是受了什麼刺激?”
柳傾城頓了頓,深深埋下頭,聲音沙啞,哽咽難言,“不知道。我找到她時,她快斷氣了。等她醒來,便是這個樣子。”
厲語陌眼睛瞬時瞪大,心中酸澀銳痛。
柳傾城不願多提此事,話鋒一轉,卻道,“三年前,我與玉綃結爲夫妻,除卻新婚之夜。她再不讓我碰她。我們兩人,早已如陌路,不過有一個掛名的夫妻身份而已。”
厲語陌似乎猜到發生了什麼事,她背倚上桌子,撫額,心中有些莫名的內疚。
“她要來尋你,我怕出事,纔跟來。她也許想害你也說不定,現在的玉綃,用惡鬼形容都不爲過。”他笑了,蒼白而無力,這些年,他看着玉綃做了無數的荒唐的事情。阻止過、嘶喊過、痛苦過,最終還是無可奈何。由着她去,他的一顆心徹底破碎。
厲語陌心中揚起一抹惋惜之情,以前的柳傾城肆意灑脫,有一股天子驕子之氣,眼下卻萎靡低沉。斷臂之痛,終身無法撫琴,與兄長決裂,加之失去玉綃。非常人所能承受,也難怪他會大變了。
柳傾城有一口氣堵在喉嚨口,上不去也下不來,憋得難受。
兩兩無言之際,玉綃推開房門走了出來,她伸手在脣間點了下,“他們睡着了。”而後輕手輕腳走至厲語陌身側,舒出一口氣,“如飴和輕夜好像挺和得來,都是好孩子。”
沉哼一句,玉綃隨意找一張椅子坐下了。一雙清涼的眸瞳黏在了厲語陌身上,眼珠轉了圈,言笑晏晏,託着下巴道,“小姐近幾年過得可好?”
厲語陌暗忖,玉綃來找自己,能尋到此處,必有人相助。她肯定早已知曉一切,如今問這一句,試探意味居多。
“身子骨好了許多,不似以前那般羸弱。”
“我聽說了你的事情...你想取慕白之命?”
厲語陌沒問她是如何知道的,只靜靜立在一旁,玉綃繼而道,“眼下有一個好機會。下月三十,慕白喜宴,柳沐歌會突襲北峒國。小姐大可換裝混
入皇城,手刃仇人。”
厲語陌嘴角一彎,不作答。眼前這人陌生至極。除了三分玉綃的神態,全身上下無一處與玉綃相似。惹得她心裡發寒。
“傾城和我也會幫小姐。”
“爲何?”
玉綃清冷一笑,答非所問,“小姐可知道不悔是誰的孩子?”
柳傾城捏了下手心,指甲嵌入肉內,他轉過身去。玉綃看着他的背影,一滴淚滾落,她飛快將淚抹去了,身軀劇烈擺動,“可笑的是,連我也不知道他是誰的孩子。”
她模樣越發癡狂,臉上厚重的粉隨着身體的抖動,紛紛落下來。她想起那些恐怖如斯的記憶,重重跪在地上,顫着手抱上厲語陌的腿,“當年,我一心離去。將神玉交出,沒想到慕白這僞君子卻找人玷污了我。七、八個壯漢,將我拖至草堆,很痛很痛...我一生所願,要慕白不得好死!小姐,我求你,玉綃求你,殺了他...”
猶記得,那個夜晚過去,她從泥裡掙扎爬起來,看見了清河。那女人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說是奉命行事。奉誰的命,可想而知。
最初,她恨慕白入骨,連帶恨上了厲語陌。後來聽說厲語陌重傷離宮,她心中暗喜,卻因懷有身孕,拖了三年才尋來。
玉綃細想之下,悲從心來,淚越流越多,沾溼厲語陌裙襬,她匍匐於地,肩膀不斷抖動。眼睛一翻,暈死過去。
第二日
天空放晴,碧空如洗,萬里無雲。
玉綃醒來時,已是吃午飯的時辰,柳如飴和廖輕夜在一旁玩,臉蛋都紅撲撲的,很是可愛。柳不悔則安安靜靜坐在牀榻邊上。
她掃視一眼,沒有看見柳傾城。走出去房門後,差點撞在一個人身上,擡頭一看,竟是廖冬雪。
“廖太醫?小姐呢?”
廖冬雪轉身,手指在桌上敲了一下,“走了。天未亮時,便走了,我攔不住。畢竟此地離皇城需十多天路程。”
玉綃訝然,厲語陌不聲不響地走,可是不想自己插手此事?抑或者想趁大亂前取慕白性命?此番前去,可是凶多吉少啊。
她瞥見廖冬雪眼中刺骨的寒意,一顫。
“我不知道你和陌兒說了什麼,她一人去,我不放心。你若心有一點愧疚,就好好照看輕夜。”
他說罷,提起手中包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茅草屋。玉綃怔怔看着廖冬雪的背影,一聲‘哥哥’終是沒有叫出來。
“娘。”玉綃回頭一看,柳如飴拉着她的衣襬,笑着說道,“我和輕夜姐姐都餓了。”
玉綃走去廚房,發現廖冬雪已將飯菜準備好,擺放在廚桌上,尚是熱的。這才知道,原來他沒有立即跟厲語陌一起離去,是爲了給她們準備午餐。
她擦乾淚水,回眸看向跟在自己身後的可人兒,摸着他的頭,柔聲,“如飴,你長大後娶輕夜姐姐可好?”
柳如飴眼裡寫滿疑問,如同黑葡萄一般清亮的眸瞳睜大,“什麼是娶?”
“就是兩個人永遠在一起。”
柳如飴甜甜一笑,眼睛眯成一條線。“我要娶輕夜姐姐。”
“那娘和你說好了,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保護好輕夜姐姐。哪怕是自己受傷也要護住她,懂了麼?”
“嗯。”
聽見這一聲迴應,玉綃躁動難安的心突然靜了下來,一抹許久未見的乖巧柔情重新浮現在眼底。
另一邊
厲語陌坐在馬車上,她手裡握着一把匕首。慕白送她的匕首,很久之前,她和慕白一同被關入禁地園中,他對她說過,等這些事情結束後,她若恨他,便殺了他。
厲語陌嗤笑,收起匕首,閉眸小憩。她現在就去還他的願,用這把匕首親手殺了他。
十日後
一間普通的麪館裡,傳來細細碎碎的討論聲。
“也不知造了什麼孽,北峒國兩代君王都是這個樣子。唉,時運不濟啊。雖然北峒國吞併了姒花國,卻不加壓制管理,姒花國朝官早有怨言,指不定哪天就打起來了。”
“據說北峒帝爲了迎娶那小國公主,抓了許多壯丁,要在護城河旁建一座玉宇瓊樓,其華麗堪比皇宮。真是糊塗!”
“還有那清河皇后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皇帝如今只有一個子嗣,都是因爲她粗鄙蠻橫...”
“喂,你們小聲點,要是被洢水閣那些奴才聽見,你們定會被抓進牢裡抽筋扒皮的。”
此言一出,躁動聲漸漸息了。
直到聽不見身後的議論聲,厲語陌纔開始吃麪。她趕了幾天的路,好不容易找到一間麪館,卻聽見百姓在嚼舌根。越聽越惱,差點吃不下去。
吃完,她擦拭了一下脣角。欲離開時,偶然看見一人走了進來。那人長身如玉,面相極好。厲語陌凝神一看,居然是薛子衿。多年未見,如今倒生出一絲悵然來。
她本想悄悄離去,遽然想起薛子衿在北峒皇宮中是將軍,雖不知他爲何會來到這種小鎮,但如果跟着他,說不定就可以安然入宮。
於是,厲語陌站起身,衝着那人喊了一句,“薛將軍。”
薛子衿轉過身來,看見她的臉的那一剎那,身軀劇烈一震,走近,疑惑驚懼在眼中盛開,最終凝結爲淡淡的喜悅之色,“小陌?”
“好久不見。”
“確實...好久。”
薛子衿沉默了,盯着她的眸瞳,手捏緊了又鬆開。他提起步子,緩緩踱至桌前,坐下,爲自己斟了一杯茶。
厲語陌也隨之坐下。
兩人交談一會,不覺中小半個時辰已過去,厲語陌並未說出她的經歷,也沒問薛子衿這幾年過得如何,只知他娶了妻,膝下無子女。
半響,她忽然起身,伏在薛子衿肩頭說了一席話。他聽後,眉頭緊緊扭在一起,“陌兒,一定要這樣?伴君如伴虎,況且你已經離開皇宮,何必再跳入火坑?”
“我有我的打算。”茶香入口,滋潤了乾澀的喉嚨。
“也罷。既然這是你的請求,我自會答應。望你莫要後悔。”一句話擲下,薛子衿眼中浮現擔憂,隱隱有火苗竄動。
北峒國皇宮
坤寧宮
清河聽見婢女傳來的話,咬碎一口銀牙,將桌上所有物什全部掃落在地。一天三個,皆爲出身低寒卑微的宮女,卻被送往龍牀。
慕白來者不拒,溫香軟玉,夜夜笙歌,簡直是荒淫無度! Www▪ttkan▪C〇
“全部滾出去!”
清河趕走所有婢女,半個身子倚在桌子上,大笑數聲。原來厲語陌走了,還是輪不到她?原以爲慕白不近女色,她至少可以用誠意打動。
誰料到...
清河吐出一口惡氣,跌坐在長椅上。閉眼想了會,竟越發蹊蹺起來。以慕白爲人,不至於到如此境地。
他所爲的難道就只是羞辱她?還是...另有目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