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峒國
肅肅花絮晚,菲菲紅素輕。
柳鶯燕飛,枝繁葉茂,春色彌望。北峒帝心頭皚皚白雪漸漸化成初春的一縷清陽,看着這生機盎然的花園,他捋了捋自己的鬍子,長長感嘆。
自己這一病就是十幾天,臥倒病榻之前還是春寒料峭的初春。如今,萬紫千紅,郁郁青青,惠風和暢,一派美妙景緻,讓人神清氣爽。
“皇帝身子好點了?”身後傳來蒼老的聲音,北峒帝轉身一看,竟是太后蹣跚而來,他急忙挽住了她的手,目光充滿敬意。
“玥貴人照拂有加,兒子好多了。只是臥榻之時,怎不見陌兒前來請安?”
“哀家也曾說過她,可能是小女兒家心性,不願麻煩吧。不過她是個有孝心的孩子,皇帝也別往心裡去。”太后按壓着自己的太陽穴,低聲說道。
半響,她正想與北峒帝詳談何貴妃之事時,卻遠遠瞅見了嚴棟的身影,不知爲何,她眼皮忽地一跳,莫名有些緊張起來。
躊躇沉思之時,她見北峒帝欲往那邊看去,急忙擋在了他的眼前,輕念道,“站了許久,皇帝也累了吧,還是回宮裡歇息,龍體爲重。”
說着,她不斷使着眼色,長長的指甲在風中輕微顫抖了一下。
不一會兒,就有四個侍衛上前攔住了嚴棟,那些人毫不客氣,用力堵住了他的口鼻,將他整個人往遠處拖去。
嚴棟眉目有些怪異,他本想運功甩開他們,卻見那人低眉在他耳邊絮絮說着,“嚴牢頭請三思,小的們並非是你的對手。但你若是爲了旁人在此得罪了太后娘娘,得不償失,指不定會丟了性命。”
手指微曲,嚴棟咬了下牙,終是放下了手,任那些人將他拖走。腦海中忽地浮現出薛子衿對他說的話,還有那清雅女子的面容。心中的愧疚感幾乎快將他淹沒,他當初最大的心願就是平安度日,不得罪權貴。以盼往後能歸鄉,侍奉年邁的老孃。
卻偏偏遇到了這種事情,讓他事與願違。
看來他不得不辜負薛子衿的期望了。
“陛下,慢着。”堅毅的聲音響起,嚴棟猛地一震,他看着那逐步走向北峒帝的青衣男子,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青衫俊容,步履堅挺。那人昨日明明還在天崪,一夜之間竟趕了回來?實在匪夷所思,非常人能夠辦到...
薛子衿跪在北峒帝腳邊,朗聲說道,“臣奉太后之命前往天崪,目前已平安歸來。特此獻上有關天崪行宮的賬目資料,還有天崪十年來的氣候變化,百姓生活,開支記錄。”
北峒帝疑惑的看了一眼太后,接過那本子隨意翻了一下就遞給了身後的奴僕。
“寒兒不是要去天崪麼,哀家也是擔憂寒兒的安全,所以才吩咐薛將軍前去天崪一探。”太后慈愛一笑,彎腰扶起薛子衿,拍了拍他的手,“好孩子,真是辛苦你了。”
滿目慈祥,嘴邊的笑意如和煦春風。
薛子衿見此,有些不屑,但還是恭敬的彎了下腰,“這是臣應該做的。
能保衛太子殿下的安全,是臣的榮幸。”
他邊說着,邊暗暗看了眼遠處的嚴棟,嘴角上揚,“爲何在皇上面前,有人居然會如此放肆,捂住了嚴牢頭的口鼻?”濃眉輕挑,說不出的諷刺嘲笑。
北峒帝聞言,即刻往後一看,頓時龍顏大怒,一揮手,便派了數十個侍衛前去將那四人押倒在地。“反了,沒朕的命令,誰允許你們這麼做的?”
嚴棟呸了一口,擦拭了一下脣上噁心的氣味,他看了眼薛子衿,咧嘴笑了一下。他在心中暗自做了一個決定。匍匐於地,隔着數十米的距離,他大聲喊道。“啓稟皇上,有一事,屬下不得不報。”
北峒帝的目光從那四人中移到了嚴棟的臉上,只見他面上悲慼至極,好似有極大的心傷。
“何事?”
“太子妃昨夜於天魂牢之中暴斃身亡。”
“什麼!!!”北峒帝身形一斜,雙目圓睜,退後了一步,指尖顫抖,“怎麼可能?陌兒怎麼會到天魂牢裡去?”
太后聽聞,也是一陣驚訝,心中一慌,不自覺的抓緊了手上的絲巾。她只是吩咐要好好‘伺候’厲語陌,可以沒有說要取她的性命啊!天魂牢的這幫人竟如此不知分寸!
薛子衿脣瓣動了動,眼裡蓄了些淚,搖搖墜墜,撲通一聲跌倒於地。他握緊拳頭狠狠錘了一下地面,“太后娘娘,您可滿意了?”
“不...不關哀家的事...是她自己身子不好...”
北峒帝陰寒的看了一眼太后,那目光讓她幾乎昏厥。她可沒有忘記當初蔣雲裳身亡時的情景,皇帝滅了整個太醫院,將北峒國裡所有的犯人都處以極刑,哀鴻遍野,血腥恐懼...
越往深處想,她心中越是憤恨。要不是有這些禍國的妖孽在,北峒國怎會變成如今的這副模樣!
“來人,將太后於慈寧宮禁足,擺駕天魂牢。”黃色的長袖忽地一甩,捲起滿地的塵埃,風帶着塵埃撲到太后臉上,尖銳的小沙石颳得她的臉血痕道道。
爲了一個小妖精,竟然要將生育他的母親囚禁起來...
沒有什麼比心寒更讓她痛苦。
天魂牢內
光線昏暗,暗黴味兒直穿口鼻。在最裡頭的一間牢房裡,稻草堆中蜷縮着一個女子,她面容慘淡,雙手僵直,一隻雪白的狐狸在她身上竄來竄去,眼裡紅光也是黯淡非常。
忽地傳來一陣腳步聲。
迷濛白霧裡露出了一張平凡的面容,細長的手指撥開污穢的空氣,一個長相普通的女子站在了牢房外,他一聲白衫, 瞳眸不點色彩,清淡如許。
小白瞅見他,吱吱叫了數聲,立馬鑽出牢門爬到了他的身上。
那女子正是男扮女裝的慕白。
他將手覆在牢門上,熱氣從手心冒出,黑煙漸起。“這世還沒有我進不去的地方。哪怕是世間煉獄天魂牢,我也是來去自如。”他一笑,持續運功,將全身的內力雲集在右手處,如熔漿一般滾燙的溫度傳出手心。
那牢門瞬
間燒裂,中間出現了一個足以通人的小洞。慕白走了進去,將小白放在地上的稻草中。他看着那女子了無聲音的面容,伸手將她的發撥到腦後,原本嬌美的臉龐如今慘白無血色,脣瓣青紫。微微垂眸,慕白跪在地上,將厲語陌攬進了懷裡,把頭枕到她的胸口。
幾乎聽不見她的心跳聲,四周是一片冗長的沉默,安靜得他以爲那女子永遠不會醒來,就如此沉睡着。
原來鐵籠囚簫,鳥死籠中是這個意思。她這模樣倒真像死了一般,若他沒有來,想罷她真的會被人當成死人,安入靈柩。
心中波瀾泛起,慕白深深吸了一口氣,右手食指輕輕放在厲語陌的手腕上,脈搏微弱至極,似斷不斷,猶掛一絲,命中一線。
極其危險。
上次爲她續脈已是十五天之前的事情了,說到底還是他的錯,是他沒有趕來爲她續脈,才導致她真氣盡散。
慕白小心翼翼的扶平厲語陌的身體,脫下她的衣衫。輕柔的撫上她背上的傷疤,橫橫錯錯,滿目蒼荑。他彎脣一笑,隨即運起一股真氣,緩緩打入她的體內。
四周悶熱的空氣被一掃而盡,和暖的風灌進牢房,吹得他墨發飛揚,平凡的面容被亮光映照的多了一份俊逸。
飄飄如仙,衣袂如雪,人面如霜。
慕白見厲語陌面色漸漸紅潤起來,手往下一壓,將內力收回體內。胸口卻突然傳來一陣灼燒的痛感,他猛地抓了一把塵土,站起身,後退三步,一口鮮血噴落在地上。
滴滴滑落,慕白站不穩,痛苦的跪倒於地,眼睛的眼色忽黑忽紫,閃爍不定。創鉅痛深,如摘膽剜心般的苦痛一波波襲向他。他扶額運功,卻無法壓制住胸口滾燙的熱流。
又是一口濁血噴出。
幾滴血珠落到了厲語陌的臉上,腥甜的滋味隔着肌膚傳入肺腑。她幽幽轉醒,睫毛撲閃了一下,撐開一道眼縫,看向了那污濁的白衫。
“師父...”脣瓣輕啓,卻被人用手捂住了。
“不要說話,你現在還很虛弱。”
厲語陌眼睛一眯,喉中苦澀萬分,爲何又是師父來救她?慕白難道沒有收到她的禮物?還是...他不願前來?
無論她遇到什麼困難...第一個出現的永遠都是師父...
慕白踉踉蹌蹌的從地上爬起,他看向半臥在地上的女子,輕笑一聲,上前去爲她穿好了衣服。脣角扯動了一下,他似乎想說些什麼,只是這時,外頭傳來些許響動,摻雜着細細碎碎的腳步聲和吆喝聲。
慕白眸光一滯,厲語陌有些着急的抓住了他的袖子,他輕笑一聲,忽地將她扯進懷裡,捂住了她的眼睛。
“不用擔心,其實師父會遁地術...只要你不睜開眼睛,師父就會從這裡消失的。”
淺笑幾許,如春風拂面,厲語陌本想摟住眼前的人,卻不想,她撲了個空,瘦弱的身子跌倒在地上。
那個白衫之人已消失在眼前,擡眸,猶看見那輕輕飄揚的衣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