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桓緩緩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平樂,你瘋了?”
“皇兄,是你瘋了!”
平樂斗篷下的髮絲凌亂,眼底佈滿血絲,瘋狂又絕望:“眼睜睜看着東宮一步步將我們逼入死路,你倒好,縮在王府裡裝聾作啞……”
“放肆。”李桓語調微揚,“注意你的身份,還這麼口無遮攔,誰能救你?”
“身份?我還有什麼身份?”平樂仰頭大笑,笑聲淒厲,在靜夜裡格外瘮人。
“外祖下獄,母族失勢,就連我的駙馬都被文嘉那個剋夫的寡婦搶走了。皇兄,我還有什麼可失去的?我早就什麼都沒有了!”
李桓眼神驟然一冷。
“你與陸佑安早已和離,早該一別兩寬。他要另娶,與你何干?”
“那是我的駙馬!我的兒女——”平樂尖叫起來,神色更爲激動。
“文嘉她算什麼東西?一個剋夫的掃把星,也配搶我的位置?做我兒女的後孃?”
李桓目光一凜。
莫名的,心頭忽的涌上一陣鈍痛。
“平樂,不要再執迷不悟了,回頭吧。放過他人,也是放過自己。”
“皇兄,我求求你……”平樂急切地上前,抓住李桓的衣襟緩緩跪下,仰起的臉上混雜着痛苦和希冀。
“只要你肯出手,我們一定能扳倒東宮……外祖父在朝中還有些人脈,太后也不會坐視不管,我們還有曾外祖母……她是當朝大長公主,只要她肯出面……”
“夠了!”李桓厲聲打斷她,一把將人從地上拽起,指腹掐得她生疼。
“平樂,你闖下的禍,還不夠多嗎?”
李桓的眼底終於露出一絲戾氣。
一字一句,宛若誅心。
“你忘了母妃是怎麼沒的?若非你任性妄爲,豈會一步步失去聖心,落到今日地步?母妃的死,蕭家的傾覆,未嘗不是因你而起?時至今日,你還不知反省嗎?”
“我反省?我沒錯,錯的是他們。是父皇昏聵,是太子狡詐,是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平樂罵得渾身發抖,抓住他的衣袖,眼中盡是瘋狂的恨意。
“皇兄,你明明有雄才大略,比李肇強上千倍百倍,那個位子本該是你的?你爲什麼不要?爲什麼甘願屈居人下?李肇他根本不配……”
“你閉嘴!”李桓逼近,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目光冷冷的,聲音壓得極低。
“平樂,你看不清形勢我不怪你,但若你再敢胡言亂語,惹出事端,別怪我不念兄妹情分。”
平樂喉嚨像是被扼住,一時說不出話。
兄妹二人,皆落魄至此。
還要互相傷害嗎? “皇兄……連你都不肯護我,還有誰能容我……”
李桓鬆開手,語氣恢復一貫的溫淡,“今晚你在西廂歇一宿。明兒一早,我便差人送你回朔州去,好生待着,不要再來上京。朝中的事,不要再管。陸家的兒女,也自有他們的造化,不要再插手……”
“我不!那鬼地方,我死也不回去——”平樂聽到朔州便氣惱上心,滿臉恨意。
“我得不到的,誰也休想得到。皇兄不肯幫我,我便自己去討這份公道。我就算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
她說着,轉身就要衝出門去。
“平樂。”李桓冷冷喊她,眼神陰沉得駭人,“你想死,也別拖着端王府給你陪葬。”
平樂腳步猛地頓住,背影僵硬。
她緩緩回過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卻帶着一絲詭異的笑。
“皇兄,我原以爲,你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指望……也是我唯一的親人,沒有料到,你會如此絕情……你說,母妃若在天有靈,該有多寒心……”
李桓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你我的兄妹情分,早在你一次次攪亂朝局,將母族宗親拖入深淵時,就耗盡了。”
平樂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踉蹌後退兩步,突然歇斯底里一般啞聲低笑起來。
“好……好,說得好。是我不對……是我該死……全是因我之過……”
她看着李桓,極其緩慢地朝他行了一個大禮,久久才直起身來,聲音平靜地笑。
“從前是平樂不懂事,連累了皇兄。從今往後,我是死是活,與你李桓再無干系……保重。”
她猛地拉開門,一頭扎進漫天風雪裡,只留下一串凌亂的腳印。
李桓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薛月沉不知從什麼地方走過來,白着一張臉,心驚膽戰地上前問他。
“殿下,那可是平樂?”
“管好你的嘴。”李桓擡手止住她的話,目光投向窗外灰濛濛的天際,聲音比冰雪更冷。
“今夜裡,你沒見過任何人。”
薛月沉打了個寒噤,低頭應聲。
“是,妾身明白。”
她不敢再多問一句。
李桓也不再言語。
庭院靜寂一片。
誰也沒有注意到,書房外側屋檐的陰影裡,一個穿着粗布棉襖的小廝正悄無聲息地縮回身子,消失在臺階下方……
那是舊陵沼無處不在的眼睛。
今夜的一切,也很快就會傳到宜園,薛綏的書案上。 - “咕咕……咕咕……”
次日晌午後,風雪暫歇,天放了晴,漏下些微暖光。
薛綏正對着鏡子梳理頭髮,窗外傳來熟悉的撲翅聲。
靈羽頂着風雪落在窗沿,雪白的羽毛被風吹得有些凌亂,喙上還沾着些許未化的雪花。
薛綏脣角微揚,走近推開窗櫺,那小東西便靈巧地跳進來,歪着腦袋,親熱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看把你凍得,可憐巴巴……”
薛綏轉身去取小米,要給它餵食。
蹲在一旁的黑十八驚覺,立刻豎起耳朵,齜牙咧嘴地撲上來,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嗚嗚聲……
薛綏笑着拍它的腦袋。
“自己人。不許兇。”
黑十八委屈地哼哼兩聲,甩了甩尾巴,又重新趴下去,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還死死盯着膽大包天的“白毛鳥”。
薛綏擦乾靈羽的身子,從它的腳踝上取下信筒,指尖微一用力,碾開信上的蠟封,從中抽出卷好的薄紙。
展開,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平安,勿念。”
是李肇的字跡。
簡潔,乾脆,筆鋒深處藏着一絲繾綣。
薛綏脣角微微彎了彎。
這是兩人約好的。
回宮後順利,就給她報個平安。
看來皇帝沒有爲難他。
裝病抗旨還朝的事,暫時應付過去了。
薛綏將紙條湊近燭火,看着它化爲灰燼,又坐下來磨墨提筆,略一思忖,寫下一行小字。
“殘萼金枝落寒庭,夜闖朱門不得應。舊債未清新仇起,血脈相殘怎求生?”
等紙上墨跡乾透,她才仔細地卷好,塞入信筒,小心地系回靈羽的腳上。
“去吧。”
她輕撫靈羽的羽毛,目送它飛上半空。
靜立片刻,才更衣出門。
今兒她只領了小昭和如意二人,坐上一輛不起眼的青帷小車,碾過積雪的街道,往靖遠侯府所在的城東方向行去。
李肇:來啊,互相傷害吧。
薛綏:黑十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