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參見太子殿下。”李劭躬身,一絲不苟地向李肇躬身行禮。
賢王妃也姿態恭謹,既不顯卑微,亦無絲毫僭越,禮儀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皇兄、皇嫂,快快免禮。”李肇起身虛扶,聲音溫煦,“快請上坐。此番黑石渡解圍,全賴皇兄神兵天降,這份情誼,孤記在心裡。”
“殿下言重了。”李劭聲音平和,並無居功自傲的神色,“滇州毗鄰西陲,蕭賊爲禍,脣亡齒寒。臣不過是盡守土之責,略盡綿薄之力。黑石渡一役,全仗殿下指揮有方,這纔是砥定乾坤的根本。”
他說着,目光轉向李肇身側戴着幕籬的薛綏。
“這位姑娘是……”
李肇自然地執起薛綏的手,將她引到身側,聲音清晰而鄭重:“平安,快快見過孤的大皇兄。”
又對李劭道:“這是孤未過門的太子妃,薛氏綏綏。”
薛氏綏綏,好親暱的稱呼。
李劭微微一怔,便見薛綏微微躬身。
“薛綏見過賢王殿下,賢王妃。”
溫氏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含笑點頭回禮。
李劭眼中則閃過一絲極快的的訝異,旋即斂去,只餘下禮節性的寒暄。
“久聞薛六姑娘蘭心蕙質,風華無雙,今日得見,果真是名不虛傳。太子殿下好福氣。”
李肇笑道:“皇兄謬讚,快請入座吧。軍中無甚佳餚,略備薄酒,不成敬意。”
衆人一番謙讓,重新落座。
宴開。
觥籌交錯,氣氛熱烈。
李劭言語不多,應答得體,看上去忠厚溫和。
李肇談笑自若,與將領們說起幾場硬仗的驚險處,引得滿座激昂,時而有人拍案叫好。
氣氛融洽而熱烈。
酒過三巡,薛綏尋個由頭暫離席面,步出大帳透氣。
夜風拂面,清冷刺骨,讓她的頭腦清醒了不少。
她靜靜地等待着,果然,不消片刻,一個清瘦的身影便悄然跟了出來。
正是陸佑安。
“薛六姑娘,許久不見,不知……文嘉公主可好?”
“不好。”薛綏轉過臉,月光映着她輕紗後的輪廓。
“她憂心陸將軍安危,日夜難安,人也清瘦了不少……”
陸佑安沉默片刻,面上流露出幾分愧色,緩步走到薛綏身側停下,望着營地的點點篝火,聲音低沉沙啞,帶着一種劫後餘生的滄桑。
“是我辜負了她。”
“陸將軍,這其中究竟有何隱情?”
陸佑安輕嘆一聲,“沙泉堡水牢,九死一生,非是虛言。但……那也是太子殿下步局中的一環,在下,只是做了一枚棋子,助殿下完成誘敵之計,惑敵耳目。”
薛綏心頭一跳,靜聽下文。
陸佑安繼續道:“陛下沉痾,蕭氏黨羽遍佈朝野,野心昭然若揭。殿下深知,欲除病竈,必破膿瘡。”
他頓了頓,看向薛綏,“舒大夫妙手回春,早已穩住了陛下的病情。於是殿下藉機抽身徵西,引蕭氏入局……蕭琰野心勃勃,卻剛愎多疑。殿下以身作餌,奇襲鷹愁澗,焚其糧草,逼他狗急跳牆,京中朋黨也勢必按捺不住,乘着陛下病重,圖謀逼宮……到那時讓陛下甦醒,便斷了蕭氏的後路……”
陸佑安的聲音格外冷靜。
“至於賢王……我祖父對賢王有舊恩,但從未想過挾恩圖報。然而天下洶洶,社稷危殆,賢王殿下心中自有明鏡。太子殿下此番……也是給賢王一個選擇的機會和立場。既是借刀,也是聚天下之力,共誅國賊……讓世人看清,誰在保境安民,誰在禍亂山河?”
薛綏靜靜聽着。
夜風拂過她面上的輕紗,飄動不休。
陸佑安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她心中盤桓許久的諸多關竅。
天樞“盡力救治”的崇昭帝,會在關鍵時醒來。李肇看似冒險的親征,蕭文遠裹挾李桓、李炎發動宮變,承慶太后推波助瀾,俞千山陣前斬馬坤,接管大軍……
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被一條清晰的線串聯起來——
逼反蕭氏,畢其功於一役。
好大的局,好穩的手。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端王。”陸佑安的聲音低了下去,帶着一絲嘆息,“太子離京,陛下病重,太后干政,本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原以爲,端王會按捺不住,與蕭氏裡應外合,藉機奪權。不料,他竟按兵不動,反倒躲過一劫。”
薛綏脣角微勾。
想到那日李桓在她面前說的話,不由淡淡一笑。
“此人心性深沉,極能隱忍,圖謀之深遠,恐更在蕭琰之上。”
陸佑安點點頭:“太子殿下也說,端王纔是勁敵,不得不防。但在下以爲,端王素來隱忍低調,幸許當真沒有奪嫡之心……?”
薛綏默然。
李桓被強壓下的野心,如同冰層下的暗流,不會就此沉寂,只會更加洶涌危險。
正說着話,只見背後帳簾掀動。
李肇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一眼便看到月下並肩而立的兩人,大步走了過來。
“在說什麼?”
他語氣自然,目光在薛綏和陸佑安之間掃過,神色坦然。薛綏卻微微撇了一下嘴,假裝看不出他的情緒。
陸佑安躬身行禮:“與薛姑娘閒話了幾句西疆風物。殿下,臣先告退。”
他識趣地退開,將空間留給二人。
李肇走到薛綏面前,高大的身影爲她擋去夜風。
“都打聽明白了?”
兩人目光交匯。
薛綏輕輕應了一聲,隔着面紗,望進他眼底,聲音裡有一絲複雜的心疼。
“所以殿下親征西疆,讓陸老令公留守京城,都是算計好的?”
“不全是。”李肇眼底閃過一抹冷光,“能讓賢王出兵,只是意料之外的收穫。”
薛綏看着他意氣風發的模樣,輕輕嘆了口氣。
“你就不怕我擔心?”
李肇握住她的手,放在脣邊輕輕一吻,“怕。所以讓天樞盯着你。你一離京,我就知道了。”
薛綏冷哼,“瘋子。”
李肇讀懂了她未出口的情意,眼裡盛滿了暖意,伸手輕輕拂開她被風吹到頰邊的面紗,指尖停留在她的耳廓,低低一笑。
“值得。”
兩個字,擲地有聲。
說罷握住她微涼的手,用力攥緊。
“走吧,酒菜該涼了。”
兩人攜手回到帳中。
賢王李劭舉杯面向李肇,姿態謙和卻自有氣度。
“今日借軍中烈酒,敬太子殿下運籌帷幄,護西陲安寧,固大梁根基。也願我朝早日蕩平逆賊,四海歸心!”
他言辭懇切,說罷目光掃過在場諸將。
“諸君,請共飲此杯。”
“敬太子殿下!敬賢王殿下!敬大梁!”
衆將應和,聲震帳頂,連賢王妃也含笑盈盈舉起了面前酒盞。
氣氛被推向頂點。
李肇遙舉酒杯,一飲而盡,“待平定西疆,還需皇兄多多費心,整飭邊軍防務,安撫邊疆百姓……”
“分內之事。”賢王笑了笑,目光轉向薛綏,“薛六姑娘看着柔弱文靜,卻敢與太子殿下共赴險地,難得。”他舉起酒杯,“乘此良辰,本王也敬姑娘一杯。”
李肇正要回應,餘光瞥見薛綏端起斟滿的酒杯,手腕極其自然地一轉,輕輕按住。
“皇兄恕罪。”他聲音清越有力,目光轉向薛綏,卻瞬間柔和下來。
“她身子弱,不勝酒力,這杯孤替她喝了。”
說罷拿起她的酒杯,仰頭飲了。
又推上一盞溫熱的果釀。
“你喝這個,聊表心意便好。”
帳內氣氛一滯,頓時微妙起來。
太子毫不掩飾的偏寵,讓衆人心中自有掂量。
賢王妃溫氏眼中笑意加深,看了身旁的丈夫一眼。
李劭微微一怔,從善如流地笑了開來。
“是臣疏忽了。薛六姑娘請隨意。”
他仰頭飲盡杯中酒,姿態灑脫。
薛綏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端起李肇推過來的果釀,朝賢王微微頷首致意,小啜一口。
清甜的滋味滑入喉間,沉重的心緒,竟被他一個小小的舉動悄然撫平……
宴席繼續。
李肇與賢王、衆將談論着西疆戰事後的安排,清剿逆黨,流民安置、邊關防務……
薛綏安靜地坐在他身側,如同無聲的水,映照着他眼底的輝光,也看着帳中的暗流……
賢王看似憨厚,話裡總有三分掂量。李肇應對從容,處處暗藏機鋒。戚明揚大大咧咧,心口如一,句句綿裡藏針。陸佑安沉靜觀察,洞悉全局,滴水不漏……
這滿帳的心思,比京中後宅還要複雜。
她實在累了,連日奔波加上病未痊癒,眼皮有些發沉。李肇看在眼裡,低聲問她。
“去歇息?”
薛綏:我困了。
李肇:我陪你困……
小昭:大膽賊子,敢佔我姑娘便宜!加單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