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百姓所受到的仁厚待遇截然不同,城中那些士家、豪強、大族以及商戶,但凡有曾爲守城出過力的,無一倖免,全部被抄家。
爲首者被斬首示衆,以儆效尤,從者家人則被充作礦工,在艱苦的環境中勞作贖罪。
這一番雷霆手段,直接將竟陵城中的上層結構幾乎一網打盡,往日的權勢與富貴瞬間化爲烏有。
竟陵城內,士族豪強林立,足足有十多家。
其中,士族四家,平日裡高談闊論,掌控着地方的文化與輿論;豪強七家,仗着財勢,在城中橫行無忌;另有巨賈三家,富甲一方,操控着商業命脈;大族兩家,家族龐大,根深蒂固。
這十六家勢力,加上他們家族的衆多人口,竟幾乎佔了整個竟陵城中人口的三分之一,勢力盤根錯節。
令人詫異的是,在如此沉重的盤剝之下,僅僅只是因爲此地長久以來沒有遭受兵禍的侵擾,竟陵地方的百姓生活,竟比戰火紛飛的北方要好上許多。
在北方百姓爲了生存苦苦掙扎之時,竟陵卻一片安寧祥和,商業繁榮,農田肥沃,百姓安居樂業,仿若一個世外桃源,這實在不能不讓人心酸。然而,這樣的對比,實在不能不讓人心酸,也凸顯出戰爭對百姓生活的巨大傷害。
對竟陵城上層的清洗倒是帶來了一個意外的好處,整個竟陵城很快就重新安定了下來。
竟陵城中的縣長、主簿等官僚悉數被處置,他們悲慘的下場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底下小吏們的心頭,將他們徹底震懾住了。
這些小吏們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再不敢在劉封軍面前耍什麼小花招,老實規矩,勤勤懇懇地辦事。
短短的幾天功夫,整個竟陵城就恢復了往日的安寧,百姓們又能安心地從事自己的營生,重新過上了安定的生活。
劉封下令在竟陵城中留下兩千人馬,其中一千駐紮在城中,負責維持城內的治安,鎮守竟陵安全。
另外一千兵馬則負責掃蕩鄉間,在不影響農耕的前提下,查抄十六家在鄉間的土地田產、工坊宅院,將這些被剝削的財富悉數造冊,充入府中。
如今已經擁有一州之地的劉封,收入自然也提升到了一個恐怖的程度,可遺憾的是,地盤大了之後,軍隊也多了,花銷更是井噴的厲害,反而比收入漲的還要兇的多。
要不是還有商貿的收入源源不斷的流入府庫,劉封的財政早就嚴重赤字了。況且有些時候,對於士人、武將以及軍卒,最好的獎賞並非是錢財絹帛等財貨。
對於中國人來說,土地纔是夢寐以求的恩賜。
因此,劉封對於這一點,自然是多多益善的。
安排完這些事情後,劉封帶領大隊繼續逆流而上,追着前隊而去。
小小的竟陵城自然犯不着全軍皆上,此次只是動用了潘璋一部六千人,賈逵一部四千人。剩餘的部隊則先行繼續北上,追趕甘寧所部。
而處理完竟陵諸事的劉封,自然也要追趕太史慈等人。
原本劉封以爲三五天就能追上對方,可沒想到前鋒實在是太順了,甘寧竟然已經拿下了那口城,劍指鄀城縣。
鄀國縣和北邊的邔國縣都隸屬於南郡,但在位置上卻離襄陽很近。
這兩個縣邑,距離襄陽不過一百多裡地,即便走蜿蜒的漢水,也不過兩百里。
可以說,拿下了這裡,距離襄陽也只剩下臨門一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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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襄陽城中一片驚惶,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城中百姓惶惶不安,街頭巷尾瀰漫着恐懼與焦慮的氣息。士兵們神色凝重,匆忙奔走於城垣之間,加緊佈防,可那慌亂的腳步卻難掩內心的不安。
直到夏口城破,劉表才收到這猶如晴天霹靂的消息。
州陵大敗,漢川再敗,揚州水軍如洶涌潮水般涌入漢水,一路勢如破竹,銳不可當。他們連下要隘,兵鋒已直抵章山,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直逼荊州的心臟。
這也怪不得劉表反應如此遲鈍,實在是水路被無情截斷,張允與黃祖、蔡瑁無法匯合。雙方莫說配合協同作戰,就連往來傳遞消息都只能依賴艱難的陸路。那原本暢通的水道關聯,早已被揚州水軍徹底切斷,就像斬斷了荊州軍的脈絡。
州陵大戰時,張允這邊竟完全沒有收到任何風聲,就這般錯過了決定戰局的關鍵一役。而躲藏在溳水之中的陳生所部,雖與黃祖也失去了聯繫,卻按照約定的時間準時出現,恰好趕上了最終的決戰,雖然沒能改寫戰局,卻也要比張允所部盡力的多了。
黃祖、蔡瑁大敗虧輸之後,蔡瑁果如劉封所料,繞了一個大圈子。他過巴丘而不入,繞道洞庭湖西北,也就是後世湖北監利所在的位置,而後從此處轉入雲夢澤,北上華容,接着棄舟登岸,改走陸路,一路馬不停蹄地直奔襄陽而去。
水路與陸路的行進速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事實上,張允所部的漏網之魚最早狼狽地逃回了襄陽,隨後纔是州陵大敗的噩耗傳來。
而最早出逃的蔡瑁,卻拖到了最後才灰溜溜地逃回襄陽,彷彿連逃跑都顯得那般遲緩與狼狽。
此時此刻,劉表纔剛剛收到漢川之戰的消息,仍不知道有着更大的噩耗還在後頭等着他。
剛收到漢川之戰的消息時,劉表整個人如遭雷擊,當場就懵了。他呆立原地,雙眼圓睜,滿臉的難以置信。
他怎麼也不敢相信,張允帶過去的兩三萬人馬,就這麼如夢幻泡影般,一夜之間灰飛煙滅。可張允所部的殘兵敗將卻賭咒發誓,信誓旦旦地訴說着那場慘敗,還順勢把責任一股腦兒全部推到了張允頭上。
“三萬大軍,一個晚上,就全沒了?”
劉表惡狠狠地咆哮着,那猶如實質的目光如同一把把利刃,掃過堂上衆人。被他目光盯上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垂下了眼睛,不敢與他對視,彷彿那目光中蘊含着無盡的怒火與威懾。
這會兒的劉表,可是真的憤怒到完全失態了。
這不僅僅是強烈到極點的挫敗感,更有着切膚之痛。要知道,張允這三萬援軍,可是劉表費盡心思,不惜削弱襄陽和整個南陽郡、章陵郡的防守力量,纔好不容易湊出來的寶貴機動兵力。
原本想着,若是能夠和黃祖、蔡瑁合兵一處,擊退揚州軍,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即便不能取勝,也可以順着漢水節節抵抗,爲襄陽爭取更多寶貴的時間。就算事與願違,張允也能從容退回襄陽,保存實力。
可誰能想得到,張允竟如此無能,如此不堪一擊。一夜之間,大軍便煙消雲散,只剩下這區區數百殘兵僥倖逃脫昇天。倘若張允此刻還站在劉表跟前,後者估計真的能被怒火衝昏頭腦,一刀捅了他。
“廢物!混賬!蠢貨!庸才!”
劉表肆意地發泄着胸中那熊熊燃燒的怒火,完全沒有了平日裡的諱莫如深,彷彿要將這滿腔的憤怒、不甘、與一絲微不可查的恐懼都吼出來。
足足怒罵了張允一刻鐘之後,劉表才感覺到有些精疲力竭,聲音也變得沙啞起來。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主位上坐下,胸膛依舊劇烈地起伏着,可見他心中的怒火依舊熾熱,久久無法平息。
“你們說,現在該如何是好?”
罵也罵了,怒也怒了,可這些都改變不了殘酷的現實。
劉封的揚州大軍可就快要兵臨城下了,而襄陽城裡如今僅有一萬多人。即便還有數千人五日內就能抵達襄陽,那也不過兩萬之數。
襄陽城這般龐大,周圍還能勉強湊出七八千青壯。可對於襄陽這種大城來說,兩三萬人不過勉強能夠據守罷了,甚至都沒法充分發揮襄陽城那強大的防禦效果。
事情彷彿又回到了最初的困境,如果張允能夠把那三萬人帶回來,哪怕只帶回來半數,情況也不會惡化到如今這般捉襟見肘、窘迫萬分的地步。
“明公,當務之急,唯有拖住劉封。”
鄧先第一個起身,神色焦急,衝着劉表拱了拱手,言辭懇切地說道,“可急令黃承德、蔡德珪從後襲擾,哪怕是與揚州水軍決戰,也要將劉封的主力吸引回去。”
這會兒整個襄陽還不知道州陵之戰的慘烈結果,更不知道黃祖、蔡瑁的下場其實並不比張允好到哪裡去。
鄧先等人還滿心以爲,黃祖、蔡瑁的水軍重兵仍在荊州上游與劉封的揚州水軍對峙,渾然不知局勢已糜爛至此。
劉闔等人也紛紛出言,贊成鄧先的想法,一時間,堂上衆人議論紛紛,都在爲如何應對眼前的危機出謀劃策。
劉表緩緩點頭,可臉上卻依舊陰霾密佈,顯然對鄧先等人的意見並不十分滿意。他的目光在衆人臉上一一掃過,似乎在期待着有人能給出更好的計策。
片刻後,劉表的目光落在了韓嵩身上。他略一沉吟,主動開口詢問道:“德高爲何不發一言?君德才兼備,多有智略,今日爲何無一策獻上?”
韓嵩聞言,不慌不忙,緩緩起身,衝着劉表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說道:“非是嵩不願獻策,實是計不如人。若是貿然進言,反而會受府君責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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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劉表眼中閃過一絲不滿,壓下心頭的怒意追問道,“君有何計不可言說?請德高放膽直言,不必拘束,不論用或不用,我絕不會責怪德高。”
韓嵩聽得劉表如此保證,這才緩緩開口道:“先前諸君所言,極有道理。我襄陽城高池深,軍械、糧草無一不足,皆可供應數年之用。如今一時所缺者,可戰之卒也。”
劉表眼中閃過一絲認可,顯然對韓嵩這番話很是贊同。不光是劉表,鄧先、劉闔、傅巽等人也紛紛點頭支持,對韓嵩的分析表示認可。
韓嵩繼續有條不紊地說道:“明公單騎入荊州以來,荊州壯士多爲明公所用,故有我荊北十餘萬精銳之衆。只是連番南下,精銳盡出,襄陽纔會如此空虛,如今已到了危急存亡之時。”
劉表忍不住接茬道:“那德高有何妙計,可解我一時困頓?”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期待,彷彿韓嵩就是他此刻的救命稻草。
“請援!”韓嵩當即吐出兩個字,聲音雖不大,卻如洪鐘般在堂上回響。
劉表臉色微變,目光如炬,緊緊地盯着韓嵩,似乎想要從他的眼神中探尋出更多的深意。
後者則是渾不在意,徑自開口說了下去:“如今我荊北勇士雖多,卻已抽調一空。既然內無可用之兵,明公何不引來外援?此乃當下破局之關鍵。”
劉表追問道:“外援安在?”他的聲音中帶着一絲急切,彷彿在黑暗中尋找着那一絲光明。
韓嵩斬釘截鐵地吐出兩個字:“關中!”
“關中!?”劉表面色大變,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說來好笑,關中距離襄陽是要比江陵、西陵距離襄陽更遠上許多的。可關中的消息,卻要遠比南面的消息要來的迅速和充實。這其中最大的差別,無非就是劉封注重封鎖消息,截殺對面的信使傳騎,使得荊州對南面的戰事幾乎一無所知。
劉表很清楚如今關中已經爲曹操所佔據,要不是還有張濟叔侄在商縣一線阻隔,自己要面對的壓力其實會更大許多。
劉表皺着眉頭確認道:“你是說,尋張濟借兵?”他的心中有些猶豫,畢竟張濟的身份和立場都有些微妙。
韓嵩心中暗自嘆息一聲,其實他更想要勸說劉表直接投降朝廷。只要劉表上表稱臣,然後入朝爲官,第一個好處就是讓劉封失去了奉詔討賊的名分。第二個好處是還能解凍安置在南陽郡中防禦張濟的近萬人馬,這可都是各大家族豪強的部曲,戰力比新兵可強多了。
最後一個好處則是挑動曹操和劉封的對立,想必執掌中樞的曹操應該也不願意看到劉封繼續擴大勢力,侵佔荊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