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成都無血開城,不但百姓免遭兵火,他們士族豪強們也能不必行險,保全家族。
張鬆、法正、孟達他們對楊洪、秦宓的保守自然多有不滿,可現實情況下,卻又沒法繞過對方行事。
姑且不提秦宓、楊洪二人的重要,光是秦家和楊家在成都城中的人脈關係,就是張鬆他們不可或缺的助力。
事實上態度激進的張鬆別說秦宓和楊洪了,就連自家大哥都沒能說服得了。
畢竟能躺贏的事情,又有幾個人會願意爲此付出大力氣呢?
倘若再加上提着腦袋奮鬥這個前提,恐怕願意的人就更加鳳毛麟角了。
不過若是局勢當真有變,張鬆所說的並非虛言,那情況可就不一樣了。
張鬆看出了衆人眼中的動搖,繼續補充道:“諸君回去之後可自行派人前往查探,只是千萬務必小心行事,曹賊人手十分警惕,一旦打草驚蛇,恐有大禍臨頭。”
眼見張鬆都這麼說了,秦宓、楊洪等人也都是相信了他。
堂上突然變得沉默了起來,衆人在選擇相信了張鬆之後,開始思考起接下來該如何應對了。張鬆也沒有催促衆人的意思,一反常態的靜坐在位置上,靜靜的等待着其他的人思考。
足足過了一頓飯的功夫,楊洪的聲音才重新響了起來。
“此事既是子喬最先察覺,又將我等召集而來,可見汝必有成竹在胸,我等不妨聽聽子喬的想法。”
秦宓、法正、孟達等三人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張鬆心中一陣激動,強自鎮定了下後,以一種斬釘截鐵的口吻道:“事到如今,別無他法,唯有打開城門,迎接左幕軍一途可行!”
楊洪緩緩頷首,看了一眼秦宓。
秦宓遲疑片刻後,也重重點了點頭。
“我家於城中只有部曲數十人,不過城東守將乃是我家故吏,可堪一用。”
楊洪聞言,也跟着說道:“城中多事,我家去歲便招部曲入城,府中有三百餘人,另在城中南坊暗置了兩百餘人,合共有六百之數,皆備有刀劍弓矢,只是甲冑和強弩不足。”
孟達當即道:“我家亦有得用親隨百人,長短兵器數百把,可爲大事貢獻一臂之力。”
法正最後說道:“我有一至交好友,爲劉益州打理私庫,其是成都本地人士,並不願意追隨劉益州東行,故而多有怨言。若是能將其拉攏,所缺武備,私庫之中或能有所補充。”
眼見衆人終於鬆口,並拿出了手裡掌握的資源時,張鬆心裡大喜過望。
等到衆人將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後,張鬆乾咳一聲,也將底牌掀了出來:“我府中亦有部曲兩百餘,另暗藏了一庫房,自武庫中扣下了皮甲四百套,長短兵器六百把,弓弩一百二十張。”
衆人登時大喜,不想張鬆竟在暗地裡做下了這麼多的準備。
張鬆還沒說完,他繼續說道:“我與楊露關係莫逆,此番行事,也可拉他入夥,最少能多數百好手。”
楊露乃是成都城中有名的大俠楊由之子。
楊由乃是東漢中期蜀郡成都人,《後漢書方術列傳》記載其“少習《易》,善占卜,然不好仕進,常散財賙濟貧弱”。
他雖以方術聞名,卻不喜官場,反而常年遊走於成都及周邊郡縣,爲百姓解決糾紛。如調解宗族械鬥、替貧者討還公道,甚至曾冒死阻止地方豪強強佔民田。
史載其“與人約,不爽毫釐;見不平,必挺身而出”,民間稱其“楊公義”,其行事風格兼具遊俠的“重諾”與“鋤強”特質。
東漢時期,因爲光武帝劉秀很是討厭遊俠,曾下詔“禁遊俠”。故此終東漢一朝,政府對遊俠的壓制較西漢更加嚴格。
只是天下游俠依舊難以禁止,尤其是成都、潁川、南陽、洛陽、長安、陳留等大型城市。
以成都爲例,華陽國志蜀志》就曾經記載,在東漢中後期時,成都作爲益州首府,商貿繁榮,人口密集,滋生了一批“輕死重氣”的地方豪俠。
這些人多爲市井出身,“連黨數千人,椎剽掘冢,劫富濟貧”,雖部分行爲觸犯法律,卻因“濟貧”之舉在底層民衆中頗有聲望。
例如順帝時期,當時的益州刺史郗儉在任期間橫徵暴斂,“賦斂煩擾,謠言遠聞”,堪稱百年難遇的大貪官。
成都就曾有豪俠聚集數百人,攔截貪官運輸的贓款,分與流民,史稱“成都劫”,雖未留下具體姓名,但反映了當時成都遊俠羣體的活躍。
楊露是楊由的兒子,得其父蔭,在成都廣有人脈,爲衆豪俠所重。若是他肯出面幫忙,必然能招攬數百遊俠。實際上如果不是曹軍爲了轉運物資將成都城中的青壯百姓徵發大半,楊露甚至能號召其上千人的規模。
這些豪俠手中雖然未必能有幾副甲冑,但長短兵器以及弓弩很可能會有不少,絕對能算得上是一大臂助。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竟只在閒聊之中就湊出了上千武裝。若是再能得到東門守將的支持,裡應外合之下,獻城這種殺頭的大事情,竟然顯得如此輕巧。
突然,孟達開口詢問道:“黃公衡處可要使人前往知會?”
黃權如今正帶兵駐守新都,新都在成都的東北方向,兩地距離不過一、二十里地。
如果能把黃權也拉進來,必然能有事半功倍之效。
不等其他人反應,法正徑自搖頭起來,率先否決了孟達的建議:“不妥。”
“爲何?”
孟達這聲反問完全沒有不悅,只是單純的想要知道法正爲什麼會覺得自己的建議不妥。
孟達的好奇也代表了秦宓、楊洪、張鬆等人,對於他們而言,如果能夠拉攏黃權這個實力派的話,顯然會更有利於行動。
法正見衆人面有疑色,乃撫掌笑道:“諸公與黃公衡也是至交,如何能不知其性格?公衡此人,性如烈火,骨似精鋼,最是忠貞不貳。自曹子修說明公東遷以來,其屢次冒死直諫,言必稱明公,計皆爲黎民。怎奈劉璋闇弱,竟厭煩其言,不惜將其謫出新都,令明珠蒙塵,寶劍藏匣。”
“可即便如此,黃公衡也不曾有半點怨言,甘心赴任,使新都爲成都廕庇。”言至此處,法正忽斂容正色:“此等節烈之士,若我等貿然相邀,不啻令其陷於忠義兩難之絕境。從吾等則負舊主,守節義則害故交。縱使荊山之玉,亦當碎於卞和之手;雖則吳鉤之利,終將折於忠臣之懷。“
他環視衆人曰:“況吾等所謀者,乃匡扶蜀中,拯救黎民之大業。諸君豈不聞《易》雲'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成大事者,當效臥薪嚐膽之智,豈可因小義而亂大謀?“
堂外忽起春風,捲動法正衣袂。
“夫謀大事者,當如淵渟嶽峙,深藏不露。與其令公衡左右爲難,不若暫且擱置,容日後再明心跡。如此既不害其忠義之名,亦不誤吾等進取之機。”
說着,法正的目光轉向堂外遠方,似見成都城頭旌旗,沉吟道:“待大勢已成之時,我等再迎公衡共襄盛舉。如此既不傷其忠義之節,亦不負吾等金蘭之誼。”
“孝直真義士也!”
張鬆擊節讚歎道:“先前子度言及公衡,我隱覺不妥,卻說不出所以然來。孝直這一番話,可算是說入我肺腑之中。”
堂上衆人皆是緩緩頷首,黃公衡的性格大家都清楚,正如法正所言的那般,等到事後再尋他入夥,纔是兩全其美之策。
接下來,衆人開始商議起詳細的細節來。
事情主要有三個難點,其一便是聯絡左幕軍,議定何時打開城門;其二則是聚攏人手,約時發動;其三乃是部曲兵力如何指揮。
衆人商議之後,約定將各家部曲匯聚一起,交由孟達指揮。
會有這樣的結果,其實也並不意外。
秦宓是蜀中大儒,門生故吏遍佈蜀中,本人才華洋溢,辯才機敏,但于軍略一途,卻並非其人所長;張鬆謀略不俗,有治政之能,然也沒有統兵的經驗;楊洪身爲蜀中頂級豪強家族,經營鹽鐵,部曲衆多,與軍略一道確實多有研究,但其中軍事所長在於軍事佈局、資源調度和戰略規劃,一線戰陣實非其所長。
法正就更不說了,本身是大儒世家出身,謀略雖然出衆,卻從未有上過戰場,家中更是連部曲都沒幾人,自然當不了臨時主將。
唯有孟達,其父於涼州當過刺史,這個官位可是相當特殊的,屬於玩命撈錢的崗位。
這裡的玩命撈錢是真正意義上的玩命撈錢,是需要一邊玩命,一邊撈錢的意思。
涼州地方極其不太平,別說漢廷治下的少民部落了,就是涼州本地的士族豪強都三天兩頭造反。
可一打仗,上下其手,平賬銷賬的事情可就方便的多了,十分利於刺史、太守撈錢。事實上東漢時期的涼州之所以一直這麼動盪,其中最少有三成內因是因爲涼州歷任的刺史、太守這些官吏太能貪錢,也太敢貪錢了。
孟達的父親在涼州當了數年刺史,不僅僅撈了許多財貨,同時也養了大量的部曲保護自己和財貨的安全。
孟達南下蜀中,也帶着大量的財貨和數百部曲。如今成都城裡只有百餘部曲,那是因爲剩下的部曲需要外出護衛孟達家的商隊。而孟達本人喜好軍事,曾經就帶過麾下部曲征討劫掠了自家商隊的山匪盜賊,是有真正戰陣經驗的。
故而商量了一圈之後,衆人一致認爲這份重任只有孟達能夠擔任。
孟達心中一片火熱,強裝鎮定,能拿到這個差事對他而言無疑是一樁大好事。
此事一旦功成,他孟達就能在左將軍面前脫穎而出,不但有了軍功,更能將自己在軍略上的才能表現出來,屆時必然能讓左將軍另眼相看。
“蒙諸君擡愛,竟使如此重任於達,達必不負重託,隨諸君撥亂反正!”
除了確定了孟達爲前線指揮官之後,又請素來才思敏捷,機智過人的法正爲孟達副手兼參軍。
然後安排楊洪持張鬆書信前往接洽楊由之子楊露,有張鬆這層關係在,再加上楊露對劉璋和曹昂徵發成都百姓服役也是極爲不滿憤恨,拉他一起舉事自然不成問題。
至於張鬆,則要繼續趕在劉璋身邊,他意識到最近氣氛越來越緊張,很可能曹昂就要帶着劉璋離開成都了,所以這段時間他必須寸步不離的緊跟着劉璋,以便及時獲得第一手信息。
最後秦宓也不是沒事可幹,作爲蜀中大儒的他則負責竄連成都城中的士族豪強。
當然,獻城的事情不能說,這件事只能在堂上這幾人知曉,撐死了再加上繞不過去的楊露和東城守將馬球兩人,再不能泄露給其他人。
秦宓的任務是聯絡成都城中的士族豪強,並打探他們的心思,收集信息,並勸說他們積極反對劉璋跟着曹昂離開成都。
當然,張鬆等人並不是真的要挽留劉璋,而是希望能把時間拖到大事發動之後。否則劉璋一旦起行,成都城中雖然空虛了,但司馬懿也就隨時都有可能動手焚城了。
商議既定,衆人悄悄從隱門離開,各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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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送走司馬朗的次日,陸遜突然求見。
此時劉封正在用飯,聽到之後,當即將陸遜請了進來。
“伯言可用過午食?”
看見陸遜走入堂上,劉封關切的問道:“也罷,不管用沒用過,且來陪我用些。”
陸遜卻是笑吟吟道:“主公,有故人求見,託我代爲引薦。”
“哦?是何人耶?”
劉封好奇頓生,奇怪道:“伯言何不將人直接帶來。”
陸遜卻是笑答道:“正如主公所言,人正在我身後。”
劉封驚訝擡頭,仔細去看門口,發現陸遜身後正跟着一人,等到劉封仔細看清之後才發現,那人赫然正是法正法孝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