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修輕笑起來,豎起手指一一列舉道:“其一,我主將請大將軍出面,上奏朝廷,拜封龐公爲平南將軍,並編制東州兵獨成一軍,依舊歸屬龐羲指揮,由朝廷發放糧餉。其二,以將軍久鎮益州,平定賨亂爲軍功,加封龐公爲平陰侯,食邑一千戶。其三,於雒陽周圍揀選良田五千畝,賞賜與龐公。不知這三項補償,龐公可還滿意?”
龐羲的眼睛隨着楊修的所言瞪的越來越大,眼中既有狂喜,又有忐忑,更藏着些許的疑惑和懷疑。
對於楊修所言的這三項補償,龐羲不但滿意,而且甚至都有些惶恐了。
漢室首重軍功,前漢非軍功不得封爵,此鐵律至今朝仍在執行,而且原時空中,將軍封號已經氾濫,可爵位卻依舊珍貴,更別說眼下被劉封改動了世界線之後了。
眼下的爵位比原時空中更加金貴,而將軍封號也依舊保值,這兩樣任何一樣拿出來,對於東漢士人都是極大的誘惑。
尤其是平陰侯,龐羲乃是河南雒陽人,平陰就在洛陽西北不足十五里處,以平陰爲封號,簡直就是與以雒陽爲封賞相差無二了。只是雒陽爲帝都,自不可能真的封賞出去,故而以平陰爲替。
這對於龐羲來說,可謂是極大的彰顯他這個受封者身份地位、並且給他以及家族帶來了極高的榮耀之意,是貨真價實的殊榮。
況且平陰乃是黃河上的重要渡口,往來商旅極多,領內繁榮,經濟發達,又距離雒陽極近,只有十餘里地,可謂是天下第一等的封地。能在這裡食邑一千戶,不但榮譽極高,政治利益和經濟收益也是相當之大。
如果楊修所說的是真的,那龐羲在蜀中所放棄的利益的的確確是得到了補償,而且還是倍與之。光是如此之高的政治地位,又有什麼財貨是不能
龐羲尤自有些不信的確認道:“此言當真?”
楊修以一種斬釘截鐵的語氣鄭重其事的確定道:“修不才,敢以家聲以及先祖之名背書。”
司馬懿也是適時以家聲擔保。
在東漢時期,士人對家族的情感是相當深厚的,而所有的漢人對先祖的感情也是極爲重視的,漢以忠孝治天下可不是說笑的。孝順是真能讓你當官的,而且家族的聲望決定了家族子弟的前途。
孝在兩漢,是第一的道德準則,也是兩漢治國理政的核心倫理。絕大部分的人都不敢辱沒家族先祖,那可是要付出社會性死亡爲代價的。
楊修和司馬懿敢拿家聲和祖先擔保,龐羲不信也得信了。
既然信了,龐羲那就不可避免的心動了。
衣錦回鄉,是榮歸故里的風光無限;
封將拜爵,是馳騁疆場的功成名就;
重振家族,是血脈傳承的承前啓後;
高居廟堂,是出將入相的名士情懷。
不論哪一個,都是龐羲無法拒絕的誘惑,更何況這還是四條並舉。
司馬懿和楊修互相配合,環環相扣,引龐入彀,最終成功說得龐羲同意支持撤軍,並且答應前往州府勸說劉璋。
龐羲的贊同,就會像多骨諾米牌一樣,成爲極爲關鍵的一環。得到司馬懿和楊修回報之後,曹昂也是極爲高興,覺得大事可定。
果然,接下來的事態正朝着曹昂、司馬懿、楊修等人的預計發展。在龐羲明確表示支持東撤後,劉璋變得更加傾向於接受曹昂的建議。
只是司馬懿和楊修忽視了一點,那就是來自於本土派的強力反對。
以張鬆,秦宓、楊洪、黃權爲首的本土派,聯合了張任、劉𪻺、冷苞等蜀中名將,極力反對曹昂的東撤計劃。
張鬆等人自不必說,黃權,張任等將領卻是認爲,以蜀軍的力量,再徵發成都城中的青壯,最少還是能堅持一陣的,況且成都城中的糧草最少還能支撐半年時間。成都城高池深,城牆堅固,即便是配重投石機都沒能砸塌城牆。
他們完全可以在成都城中坐觀成敗,實在不行,哪怕即便是投降於左將軍,總要比背井離鄉來的好。
一旦跟着曹軍東撤,蜀軍離開了成都,那價值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雖然阻力很大,但曹昂、司馬懿等人還是相當樂觀的,因爲劉璋在龐羲的勸說,以及城外左幕軍的強勢威脅之下,越來越傾向於東撤了。
只要劉璋下定決心東撤,至少張任、劉𪻺、冷苞這些將領大概率是會聽從命令的。
有了龐羲的支持,張任等人又不得不低頭,成都城內的三萬餘蜀軍最少能保證拉走兩萬餘人。即便黃權堅決不走,那也不過損失數千人罷了,與大局無礙。
就在曹昂稍稍鬆了口氣,以爲事態終於得到控制了的時候,又一個噩耗傳來。
雒城失守。
面對這一次的噩耗,曹昂、司馬懿等人竟然沒有慌亂,只是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雒城之中,囤積了大約曹軍約兩成的物資,涪城有五成,梓潼有兩成,綿竹則有一成。
雒城的失守,對曹軍無疑也是一個巨大打擊,即便及不上天雄、劍閣淪陷,但也要比之前野戰失利更沉重了。
事實上曹昂等人已經開始商量分兵先行前往雒城了。
只是一來大戰剛剛落幕,聯軍傷亡不小,再加上曹昂正在勸說劉璋放棄成都東撤。貿然分兵東撤,恐怕會引起劉璋以及蜀軍不必要的疑慮。
二來則是劉封動手的時間太快了,這纔是他們剛剛收到天雄、劍閣淪陷消息的第四天,可見對方早就在自己收到消息之前,就已經開始調動兵馬啓程,準備偷襲雒城了。
最後一點則是曹軍對左幕軍的野戰實力有了更高的估量,有些不敢分兵了。
之前有種擔心,那就是萬一己方分兵雒城,而劉璋又不同意東撤,左幕軍如果趁機在曹軍東回的路上設伏,伏擊曹軍的話,那分兵之下,必然風險增大許多。
正是這些原因,使得曹昂,司馬懿、曹仁等人想要觀望幾日,最好能夠儘快說服劉璋直接撤退,如此也就不必冒險分兵了。
真可謂是一招出錯,步步落後。
現在連雒城都丟了,雖然不像劍閣、天雄那般斷絕了後路,可接下來再想要東撤,可就走不了金牛道了。
“將軍,不能再等了。”
司馬懿第一個開口,語氣極爲堅決,以顯其決心之重:“必須在三日之內,說服劉季玉東撤。”曹昂也是眉頭緊皺,聞言不由問道:“如今雒城已失,我等該如何東撤?”
司馬懿顯然早有準備,當即起身走到地圖邊,比劃道:“雒城既失,金牛道必不能走了。左幕軍駐兵廣都,龍泉道也不能走了。”
龍泉道乃是龍泉山脈山麓邊的道路,要比金牛道的規格要小的多。
金牛道雖然不是中原標準化的戰略通道,但在成都至綿竹這段路上還是相當寬敞的,因爲這段路全程都是平原,故而道路全是由土石鑄就而成,大部分道路夯土而建,在關鍵的道路比如橋樑,渡口等處,則以石板、鵝卵石等石頭材料進行鋪砌。這一段道路路寬足有五至六米,能夠並行四匹馬匹,或者並行兩輛牛馬大車。
龍泉道要比金牛道差遠了,這條沿着龍泉山脈一路向北而行的山邊小道,路寬僅僅只有兩米,只能單向行駛手推車、獨輪車之類的小型車輛,或者一頭牲口。
但這兩條道路,卻是成都附近通行情況最好的兩條道路了。
司馬懿接着說道:“爲今之計,唯有走綿虒道。”
“綿虒道?”
楊修大訝的問道:“仲達,可這條道路乃是通往西北羌區的啊,那裡人煙稀少,物資匱乏,難以供我大軍駐足啊。”
“德祖還請稍安勿躁。”
司馬懿卻是笑着寬慰了楊修一句,接着解釋道:“卑職自入成都後,詳細翻閱瞭解了益州地理。綿虒道雖通往羌南,但我等只需在邛崍山脈東面山腳處的灌城折向東面,過沱江,一路向東北而行,可至繁城縣。自這裡向東南,可至雒城,若是往東北,則可至綿竹以東五里處轉入金牛道。屆時若是綿竹未曾失守,我等可帶着綿竹的守兵和物資一同撤退,若是綿竹已然失守,我等也可以直接退往涪城。”
曹仁忍不住誇獎起來:“仲達真知兵也。”
司馬懿入成都之後,竟然想到去翻閱成都地理雜誌,瞭解各地道路,僅這一條,曹仁贊他知兵就絕不爲過。
曹昂也是長鬆了口氣,臉色好轉許多,更是露出了笑容,也跟着誇讚起司馬懿來。
司馬懿卻是十分謙遜,隨即又道:“涪城李整,素來有勇有謀,料想其得知雒城失陷之後,必會加強綿竹守衛,並轉運物資。不過主公還是得儘快給其中下達命令,也好免去他後顧之憂。”
“善!”
曹昂從善如流,當即簽署了命令,讓使者立刻出發,趕赴涪城。
緊接着,曹昂帶着司馬懿,楊修去尋龐羲,然後聯合龐羲一起給劉璋進行施壓。
得知雒城失陷,龐羲也是慌了神了。雖然成都如今還不算被徹底包圍,可金牛道一斷,成都再想獲得物資補充可就難上幾倍了。
於是,龐羲也不再遲疑,直接跟着曹昂去了州府。
與龐羲一般無二,劉璋在得知雒城失守之後也是大驚失色。
接下來,龐羲、司馬懿、楊修等人親自上陣,輪番勸說,劉璋本就動搖的更加厲害了,而在這時候,曹昂開口加上了最後一顆砝碼。
“若是明公眷戀成都,難以自醒,我等不會在此坐視局勢惡化,當於後日離城東撤。”
曹昂圖窮匕見的威脅道:“屆時,根據朝廷和大將軍的詔令,龐將軍會與我等一併離開,還請明公莫要阻攔。”
劉璋再也坐不住了,龐羲所部尚有一萬四千餘人,相當於成都城中半數兵馬。若是連他都走了,那這成都也別守了,索性直接開城向左將軍請降吧。
劉璋終於做出讓步,同意了東撤的計劃。
劉璋同意撤退之後,司馬懿當即敲定了計劃。
成都城中尚有糧食一百餘萬石,各大士族豪強以及百姓家中也有不少糧食。
蜀中之戰至今已經一年半了,士族豪強自然不會不知道糧食的重要性,自然是想方設法的囤積,而百姓之中,也是如此,但凡家中還有些餘財的,也會想盡辦法換購成糧食。
百姓的傢俬自然是沒法與士族豪強相比,平均下來每家每戶能有個十天半月的存糧就很好了。只是成都城裡最少還有十餘萬百姓,架不住這基數巨大,真把這些百姓手裡的糧食集中在一起的話,那也是一筆不小的數量。
司馬懿預估,這部分糧食應該也有數十萬。只不過這些糧食可不好徵收,至少現在不能徵收。
因此,在司馬懿的計劃之中,要先在成都城中徵集青壯,最少可得兩萬餘人丁,然後組織他們運輸糧食。
如此一來,既可以將成都青壯一起帶走,增強己方的兵力和實力,又可以將累贅的老弱婦孺留在成都城中,給左幕軍背上一個巨大的包袱。
因此,撤離時,先以曹仁所部爲主,先期鞏固郫縣、灌地和繁縣三地,將糧食轉運出去。等到糧食轉走後,大軍再尾隨撤退。
撤退序列爲曹仁爲先,然後是蜀軍,接着是東州兵,而曹昂則親自殿後,只是諸軍騎軍將全部調撥給曹昂所部,由他統一調度指揮。
如此興師動衆,自然瞞不過左幕軍的眼睛,但司馬懿依然有信心執行成功,原因有三個。
第一個原因是這一整條路線左側背靠岷江,而右側則靠着沱江,可謂是兩面鄰水,完全不虞被左幕軍襲擾,可以極大的提升轉運效率和速度。
這也是司馬懿這個方案最重要,賴以爲基礎的客觀條件。
沒有這樣兩河夾一條道路的地形,在數萬精銳左幕軍的眼皮子底下,動用兩萬多民夫,轉運近兩百里地的距離,實在是有些自尋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