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這絕對行不行!”
整個圓桌會議,就是以夏洛特尖銳的駁斥聲開始的——沒有絲毫意外。
“你瘋了嗎?!”女伯爵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圓桌對面的黑髮巫師:“這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了,他就是要你死啊!”
會議的氣氛,從一開始就是以最壞的情況展開的。
“沒那麼嚴重,只是作爲帝國使者去一趟古木森林而已。”
迎着夏洛特那雙憤怒到怒火中燒的眼睛,洛倫只能硬着頭皮解釋道:“最多出趟遠門,三個月或者半年後我就回來了。”
“更何況我還去過,那裡的精靈有點兒固執,有些偏見,但大多數都單純的像羣孩子——最重要的,我和他們並肩戰鬥過,他們絕不會傷害我的。”
“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誰在乎這羣住在森林裡的野蠻種族變成了什麼樣!”看到黑髮巫師反駁,夏洛特被氣得渾身發抖,白皙的面龐漲成了粉紅色:“你要把你的安全,拜恩的安全寄託在一羣蠻族的承諾上嗎?!”
“精靈們纔不是什麼蠻族呢,他們都是一些好人!”
一個柔和的駁斥聲從圓桌的一角傳來。
剎那間,整個大廳都安靜了——所有人同時側目,將頭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唉,你們都看我幹什麼?”微微愣住的小個子巫師,表情有些躲躲閃閃的,但還是忍不住反駁道:“總、總而言之…精靈們沒有壞人,是會有些自傲,但…是個很友好的種族!”
圓桌旁目瞪口呆的衆人沒有誰聽見他的抗議,全都驚了。
其他人震驚於居然有人敢站出來反駁赤血堡女伯爵,而洛倫震驚於艾茵有朝一日反駁外人——或者說,除了自己和艾薩克之外的任何人。
“我…我爲自己失禮的措辭道歉,艾因·蘭德閣下。”稍有些尷尬的氣氛中,強忍着保持鎮定的夏洛特,十分艱難的向小個子巫師鞠躬示意,緊接着下一秒又重新將矛頭對準了黑髮巫師:
“但即便這是事實,拜恩也無法接受自己的公爵要無故離開半年之久;天穹宮裡的皇帝,無權綁架,並且如僕人般驅使我們的公爵!”
嘹亮的聲音,猶如揮劍的呼嘯般在大廳迴盪。
“呃…事實上,他有這個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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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夏洛特身側的赤血堡管家——最近兩年“升職”爲公國總管了——查爾斯·格倫威爾顫巍巍的舉起手,繼續他自己的話:
“按照帝國法典,公爵有義務在戰爭時期提供軍隊,補給並且向帝國的軍團開放公國內城鎮和道路;遵從皇帝本人或其指認的最高統帥一切命令。”
“而在和平時期,公爵們則治理公國,維護商貿和物資暢通的義務,並且在外交場合維護帝國的權威——作爲帝國全權使節,就算是維護帝國權威的一部分……”
在女伯爵愈發羞惱,甚至是快要吃人的目光注視下,查爾斯聲音越來越下,最後整個人蜷縮在椅子上,動都不敢動。
冷哼一聲,夏洛特將目光扭向一旁。
“我也不贊成公爵離開拜恩這麼長時間,但是……”
始終保持沉默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圓桌議會,十三位伯爵的元老——他皺着眉頭,有些糾結的嘆息一聲:“拒絕來自天穹宮的命令,在道義上對拜恩很不利。”
女伯爵詫異的看向艾克特伯爵。
“這是個陷阱,而且很可能是個設計好的圈套,沒錯…可我們很難對拜恩的民衆和騎士們解釋,他們不會理解爲什麼天穹宮會想要謀害公爵。”艾克特搖搖頭,看向夏洛特的眼神裡帶着幾分勸意:
“如果無法得到民衆和騎士們的支持,我們就很難反抗來自天穹宮的指令——畢竟是皇帝親自下達的委任御令,在淳樸的拜恩人眼裡,代表帝國出使是一種榮耀;他們會感覺帝國終於開始重視拜恩的地位,倚重我們的公爵了。”
圓桌周圍的衆人齊齊一怔,表情微微有些黯淡…雖然直接了點兒,但艾克特伯爵說的是實情。
只要沒有明目張膽的扯旗造反,拜恩公國就還是帝國的一部分,洛倫·都靈就還是德薩利昂皇室的臣子——臣子服從皇帝的命令,天經地義;作爲帝國代表出使異國,更是榮耀。
最重要的是自半人馬戰爭之後,天穹宮從未用任何理由打壓過拜恩…即使有,也沒有發生在明面上。
拜恩的民衆和貴族們只能看到公國日益強盛,逐漸回到過去應有的地位,對曾經分裂拜恩的天穹宮恨意也就日以削減——畢竟古王國時代已經是數百年前的事情,十二個世代的洗禮和教會的潛移默化,已經讓他們開始接受“拜恩是帝國的一部分”這種概念了。
但夏洛特還是不肯放棄。
緊咬貝齒的她,掙扎着始終不願低頭——或者說,眼睜睜看着某個“傻子”,主動跳進火坑裡。
“真的只能這樣嗎?”迎向圓桌周圍的一雙雙目光,她還是堅韌的詢問道:“就沒有任何辦法,能夠阻止天穹宮的野心?”
“就真的連一個像樣的藉口都找不到,可以回絕那個天穹宮裡的皇帝,讓他打消如此惡毒之至的想法?!”
“告訴我,你們真的要眼睜睜看着這個混…這個拜恩公爵跳進皇帝的陷阱裡去送死嗎?!”
大廳之內,一片寂靜。
圓桌周圍的衆人或是互相看着彼此,或者低頭沉思,或是早已拿定了主意,閉目養神;或是由於掙扎,還沒能下定決心……
黑髮巫師聳聳肩。
如果真的想,他當然有的是“合理的辦法”推辭皇帝的“邀請”,但無論哪一種結果都不會太好——拒絕帝國特使的“榮譽頭銜”,就等於迴應艾克哈特二世的最後通牒,性質與正面宣戰無異。
至少現在,至少在艾克哈特二世這位披着“龍傲天模板”的至高皇帝還活着的時候,與對方儘可能的“合作”纔是明智之舉。
畢竟對方並不是自己真正的敵人,真正的敵人應該是……
“有辦法。”
嗯?
黑髮巫師擡起頭,看向對面那個很不和諧的“聲音源頭”——聯合商會的會長,洛倫的“財務官”小約德很是突兀的開口,遊移的目光不停的在黑髮巫師和女伯爵的身上打量,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
“只要拜恩公國發生一起重大事件,並且涉及到公爵本人使他脫不開身,就能名正言順的拒絕這次出使的邀請了;並且合情合理,令皇帝和天穹宮找不到任何反對的理由。”
“重大事件,什麼重大事件?”夏洛特和黑髮巫師幾乎同時開口,異口同聲的問道。
這得“重大”到何等地步,才能名正言順的拒絕皇帝本人的指派?
“咳咳…如果是最近的話,確實有些事情需要公爵本人出面。”輕咳兩聲,艾克特伯爵低聲道:“新主教的典禮儀式,南方一些矮人城邦的聯盟締結書,還有…嗯,怒火堡的騎士學院和赤血堡的都靈巫師學院,新一批學院的畢業典禮……”
“但說實在的這些都太牽強了,和出使異國的重要性比起來,即便是說服我們自己人都很難——拿它們當理由,恐怕會被天穹宮當成是有意爲之。”
說着,微微蹙眉的怒火堡伯爵將目光投向小約德,但這位稅務官大人依舊不吭一聲,目不斜視的盯着一臉困惑的拜恩公爵和赤血堡女伯爵。
而且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沒錯,當然有理由,而且是很正當,名正言順的理由。
一場轟動整個拜恩,同時涉及到拜恩公爵和一位實權伯爵,會令都靈家族走向強盛乃至步入巔峰的婚姻,必定會在半個帝國引起不小的震盪。
不,不是半個帝國,而是整個帝國——這將成爲拜恩統一的盛事;爲了這樣的盛事而拒絕一次“無足輕重”的出訪,難道不是合情合理嗎?
當然,小約德看到的不是這些,他看到的是那些隨盛事而來的影響和“副作用”——盛大的婚禮必定伴隨着人數衆多的達官顯貴,而人羣所到之處,就是財富所到之處。
利用得當,聯合商會和他自己就能趁機賺得盤滿鉢滿,甚至將聯合商會的貿易網與債券推廣到其餘的公國,成爲那些伯爵老爺,公爵閣下們的債主,給他們低息乃至無息的貸款,然後一步一步挖空他們領地上的財富。
波伊,艾勒芒,阿爾勒,洛泰爾……
正當小約德逐漸沉浸於美夢中的時候,突然感到後頸一涼,像是被什麼史前兇獸從背後盯上了!
表情一僵,不敢回頭的小約德抽動着喉嚨,顫巍巍的擡起目光,就看到面前的黑髮巫師,也在“意味深長”的打量着自己。
“名正言順的藉口當然有,但是……”渾身微顫的小約德,腫脹的臉像是快喘不過氣來似的,勉強擠出一絲遺憾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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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意艾克特伯爵的說法,我們不能正面牴觸帝國——這太不合適了!”
話音剛落,小約德就像是僥倖逃離了絞架的死刑犯似的,長舒一口氣,癱在了椅子上。
就差一點,就差一點點自己恐怕要……
“如果一定要出使的話,帝國應該不會限制或者規定使團人數的吧?”路斯恩默默的站了出來,看向衆人:
“那我們只要做好準備和防衛工作,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確實,對於全權委派的帝國特使,尤其是以公爵之尊擔任使節的情況下,帝國一般都會給予極大的特權,並且很少會干涉。”
終於敢說話的公國總管查爾斯站出來,微微頷首:“像上一次艾勒芒大公就是最好的例子,他甚至可以無視使團其他人的意見,先一步和當時還沒有加冕的公爵達成協議。”
“現在蒼穹之翼在赤血堡駐紮的獵魔人,差不多有一個百人隊的規模。”灰瞳少年心領神會的點點頭:“我現在就解除他們的任務,全部都調入使團內充當護衛。”
“用不着這麼多人,兩三個就夠了。”黑髮巫師突然出聲,有些無奈的打斷了路斯恩的話:“衛隊的護衛工作還是交給赤血堡的護衛騎士們吧,他們纔是專業的——如果敵人真的多到那種地步,一羣只擅長各自爲戰的獵魔人反而不如騎士們。”
“更重要的是,我們不能因爲天穹宮的臨時起意就大面積的改動原本的佈局,自亂陣腳。”
“沒錯,我們不能被那個天穹宮裡的皇帝牽着鼻子轉來轉去!”夏洛特難得認同了洛倫一次,交叉在胸前的雙手合十,不停的揉搓着:
“既然不能改變結果,我們就應該儘可能的利用起這次機會——讓天穹宮和薩克蘭親王準備一支足夠龐大的護送團,讓他們來保護我們的公爵;再通知沿途諸公國,順道與他們達成同盟關係;艾勒芒,洛泰爾……”
“不,這一次的出行要儘可能避開薩克蘭,尤其要避開帝都戈洛汶。”洛倫再一次打斷女伯爵,沉聲道:
“不僅如此,更不能和沿途任何公國糾纏太深——如果可以,除了禮節性的客套之外,最好是連照面都不要打。”
話音落下的剎那,圓桌周圍的衆人全都愣住了。
一片寂靜的圓桌大廳,被所有目光盯着的黑髮巫師旁若無人的端起桌上的酒杯,輕輕抿了一口。
嗯,窖藏十年的夜鶯,口感與細膩程度與赤血完全不同…真香。
“嗯…我覺得公爵的意思應該是,我們不能給帝國任何插手的機會。”過了一會兒,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再次站出來打圓場:“如果他們真的準備設陷阱,故意破壞和談然後栽贓嫁禍,也是有可能的。”
說到最後,連艾克特伯爵自己都不太信了。
“所以,這一次你準備孤身犯險,一個人前往古木森林?”鐵青着臉的夏洛特,冷冷的開口道:“你知道這會讓拜恩承擔多大的風險嗎?”
“誰告訴你孤身一人…我可是很愛惜自己性命的。”洛倫站起身,輕笑着和女伯爵對視着:“路斯恩…嗯,還有艾茵都會和我一起去。”
“唉——我?!”
小個子巫師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