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的心情一直伴隨着憐星,面前是冷曜痕的居所,身後是漫漫小道無盡延伸,隱沒在黑夜中,安靜的只有她的呼吸,紛亂的是各種雜念。
早已打聽過,現在的他正獨處在自己的院落中,只要往前一步,只要她肯,纏上一夜不是不可能,可她現在的目標是必須做到,無論代價,不計手段。
爲正義,她應該義務反顧。
爲自己,她不甘心。
冷曜痕身邊的鶯鶯燕燕之多,自己曾經看到過的場景,讓她不得不去想自己最可能付出的代價,心底泛起苦澀的蕭蕭冷意。
清塵……
“在門口站了那麼久,不如進來喝一杯。”沉穩的聲音不經意的從院內傳出,不輕不重的傳入她的耳內。
重重的吸了口氣平復自己的心情,憐星手指輕拍,推開面前的門。
寬敞的院落中,黑色的人影被夜色掩蓋,她卻能輕易的尋找到他在方向,一方石桌,淡淡酒香,冷曜痕扶額撐在桌上,長髮掩蓋了他了神情,只能看見雪白瓷瓶在他手中被輕輕的把玩。
“你不喜歡與我接觸,偏又在門口踟躕這麼長時間,是不是有什麼事矛盾着?而這事與我有關?”他擡起頭,瞭然的目光清明的從髮絲後透出,“喝一杯嗎?我記得你小時候很好酒的。”
“你見過我小時候?”提到酒,她突然放鬆了不少,輕盈在飄坐在他的面前,玉手執上壺把手,心中卻驚訝於他又一次對自己的熟悉。
他眼中精光一閃,脣角淺拉,分不清是笑多還是譏誚多,“雖然那時候你年幼,卻也不是少不記事的年紀,我雖然惹人討厭,你卻不能否認與我相處過的那許多日夜。”
他們相處過?還不止一天?
可她的記憶,只有那山中的單純歲月,不記得他,真的不記得有他出現過,但是內心卻無法抗拒的選擇相信,面前的人雖然她不喜歡,卻不是騙人的人。
“我那隻笨狐狸呢,你當初不是信誓旦旦的會好好養它的嗎?怎麼不見了?”風擦過他的頸項,將那髮絲拂到身後,飄灑間秀美的頸讓他看起來猶如驕傲的天鵝,他微闔着眼,手中酒杯湊向脣邊。
小漓?
他說的是小漓嗎?
憐星驚訝的站起身,對他的防備在片刻間拋到腦後,雙手不自覺的抓上他的手腕,急切的出聲,“小漓是你送給我的?是不是?”
“小漓?”他一楞,旋即微笑搖頭,“是我不要它了,而你執意要收養它,和我沒關係。”
那就是說,他們之間果然有過故事,只是那段記憶,不知道什麼原因丟失了,在她那次私自逃走又迴歸之後。
手指摸上胸口那粒閃閃的白牙,想起最貼心玩伴的離去,那個安靜的窩在自己膝頭聽自己自言自語的小傢伙沒了,孤單單的人再也沒有可以傾訴的對象,她的眼眶就酸脹的難受。
“小漓死了,爲了救我。”她的聲音低的不能再低,默默的垂下腦袋,想掩去眼神中的那份失落。
“是嗎?”他輕飄飄的口氣沒有一點動容的傾向,“銀狐既認了你爲主人,爲你死也是應該的,使命而已。”
“使命而已?”知他無情,卻不想冷酷如斯,“你這麼形容其他生命的?在你眼中,存在就是使命,消失就是完成使命?”
放下酒杯,冷曜痕看着她氣呼呼的臉,輕巧的丟出一個字,“對。”
“所以你不在乎,你什麼都無所謂,漠視生死,輕淡性命,可你知不知道,消失了不代表不曾存在過,會有人心痛,會難受,會思念,會永遠留在心中。”想起小漓純淨的眼神暖暖的望着自己,心頭的酸意就一點一點的泛濫,化爲對他的不滿噴薄而出,“你難道不希望有一天自己不在了,有一個人會在午夜中對着夜空淺笑着念着你的名字,想念着你的一顰一笑,想念曾經相處過的美好嗎?”
“想念我?”眼神中諷刺的笑更濃了,聲音卻一如既往的低沉,聽不出心緒的變化,“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真的不希望有人記得我。”
“哈?”她有些不解。
“記得我幹什麼?”他眼中的笑顯而易見,“我們不是人類,短暫的百年晃眼即過,記得太多隻會讓自己背上負擔,真的瞭解我的人,就知道怎樣纔會讓我開心,不死的生命帶來的是無盡的痛苦,如果不能放下。”
她無言以對,想反駁,卻覺得沒有任何置喙的餘地,第一次發現那雙深紫的雙瞳中在說這個話的時候,寫着莫名的朦朧。
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豐功偉績,名垂青史,縱然七宗中的人爲了一個五百年的比試而傾盡全力,看不破的名利在天人間依舊存在,而這個魔界中的他卻寧願塵世間不曾留下自己任何印記,是什麼樣的心態纔有這樣的話?而這樣的思想,又依稀與自己接觸過師傅說的無塵無我,無淨無垢一樣,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可是,存在過就會記得,不可能完全的遺忘掉曾經經歷過的故事,難道你就沒有懷念的人嗎?”她無法理解他的話。
“懷念不一定要傷感,如果想着我是哭,我寧願被忘記,如果是笑,那就記得吧,呵呵……”他胸膛陣陣起伏,笑聲逸出,“如果你是那隻笨狐狸,你會怎樣?”
如果自己是小漓?
那一定希望自己身邊的都人幸福快樂,不曾因爲自己的離去而傷心難過。
她咬着脣,櫻脣邊終於露出笑容,這是她第一次因爲小漓的逝去而釋懷,居然是因爲他的安慰。
說是安慰,也算不上,他的語氣和神情沒有一個地方配得上這兩個字的,讓她想領情都不知道怎麼說謝謝。
他舉起手中的杯,對着她遙遙一敬,她輕快的回敬,含下杯中酒。
“說吧,你究竟是什麼事進退爲難?”兩人間好不容易輕鬆的氣氛被他一句話再次打回原形。
“我,我不想做一個沒用的人。”她突然想起自己來這裡的目的,躲閃着眼光找着話題,“可是我也不想學邪功。”
“功夫有分正邪嗎?就算是你七宗的正道絕學,用來濫殺無辜,還不一樣是邪功?你就算用的是邪氣,卻能匡扶正義,還算邪魔嗎?”那雙眼,似乎有無窮的吸引力,讓她不斷的突破自己的思想,接受那原本無法想象的理論。
又一次的語塞,她發現自己在他面前完全無法辯駁,兩百年接受的思想在眨眼間鬆動,“這是你內心的想法嗎?”
他舉杯的手一停,“不是。”俊美的臉伸到她面前,長髮被風吹上她的臉,搔的她臉癢癢的,“如果我告訴你,是七宗裡的人告訴我的,你信不信?”
“不信!”皺起鼻子,清脆的聲音毫不猶豫的衝口而出,“你騙我。”
“答對了。”他一挑眉頭,手指一彈,敲上她的鼻尖,淺笑搖頭,“這還要問,還真是笨。”
“你!”她跳起身,插腰鼓臉,瞪着星目,“我好心問你,爲什麼敲我?”
“哈哈,哈哈……”突然的大笑嚇的她一楞,他邪肆的雙眼彎着開心的角度,脣角上揚,頰邊的鬱金香微微抖動,“這麼多年,你居然沒有一點改變,還是這麼可愛。”
這樣的他是她不曾見過的,陰鬱的氣質一掃而空,帶着雨後初霽彩虹般的燦爛,讓她瞬間恍惚了,原來他的笑容竟然可以如此燦爛,與清塵一樣,華貴優雅。
笑容漸漸收斂,他的眼中輕籠幾許懷念的溫柔,“這些話,是一位對我很重要的人說的,世間本沒有正邪,端看你用什麼心對待,可怕的不是所謂的妖魔邪道的區分,而是心,守住你的心,無論在哪裡,無論學的是什麼,你對自己沒有信心嗎?”
“有!”她用力的點着螓首。
“那我把這話送給你,牢牢記住喲。”他輕鬆的笑容看上去,讓她剎那失神。
“你不怕我用你教的功夫將來對付魔界的人?”不明白他的心,真的能如此容忍?
“我相信你。”長身而起,黑色的長衫裹着他頎長身形,雪白掌心伸在她面前,指尖清涼貼上她額頭的硃砂,“我信你,也信自己的眼光。”
她的手慢慢擡起,終於緩緩的放進他的掌心,緊緊貼合,“幫我釋放那邪氣,教我如何操縱它。”
他微笑頷首,掌心中透出一股力量,緩緩順入她的身體,深入到那團黑暗的中心裡,突然他身體一震,驚訝的出聲,“你身體裡的邪氣爲什麼有兩種,上次我竟然沒有發現。”
“兩種?”乍一迷茫立即轉爲清明,“是不是我上次吸了彝魈的氣,一直沒有融合就這麼留存在身體裡了?”
“彝魈是你殺的?”他臉色一變,握着她的掌心一緊,“你有沒有在彝魅面前動過功力?”
“我……”有沒有動過?她無法確定,那一次彝魅的出現,讓她情不自禁的轉動氣息抵禦那難受的氣息,這算動了還是沒動?“我不知道啊。”
冷曜痕的氣息飛快的衝擊着那一團黑氣,“彝魅此人睚眥必報,如果他感應到你的身體裡有彝魈的氣息,斷然不會放過你,小心他,知道嗎?”
還沒回話,他一聲低吼,“放開你全部的防備,跟我的氣息走!”
她聽話的放開所有身體本能的防備,讓自己與他的氣息緩緩交融,隨着氣流的遊走,彷彿帶着一個身影,幽幽的踏入她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