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鐘韻遠,厚重滌盪,在山林間播撒着**,木魚誦經聲,從山上輕柔的傳下,洗去心中的塵埃,望着如許青翠山景,耳邊聽聞着經書聲聲,讓人不由的心頭一輕,似登仙境。
雪衣飄逸,在山間緩步行走,無波面容清透着**平和,髮絲拍打在肩頭,是身上唯一生氣盎然的存在,那清潤的眼,透過無盡的臺階,遠遠的落在一角屋檐上,微微頓了頓身形,他再次提起腳步。
耳邊,傳來急匆匆的腳步,從小至大,還不待他表示,大小和尚急急的迎向他,在臺階兩旁站定,雙手合什。
他停下腳步,那點漆如墨的雙瞳,象藏着千年的深沉,隱着風雲滄桑;微微從衆人臉 上劃過,還不曾出聲,僧袍晃動中,白髯長眉的老僧站定他面前,“清塵!”
論輩分,苦燈是他師叔,可是他卻略去了師侄二字,因爲他知道,眼前人若要爭,掌門之位是他的,進階也早該落定。
沐清塵雙手合什,聲音優雅清朗,平緩流過,“師叔!”
饒是修爲近兩千年,苦燈依然沒有掩飾心中對見到沐清塵的欣慰,“千年未見,你功 力只怕又上了無數個臺階,師兄果然不曾看錯你,他日天劫,定可平安度過。”
是嗎?
他自己的功力,只有他最清楚,當初或許可以,如今……
苦燈笑着的臉突然一變,臉上露出思索的神情,手掌一伸,抓向沐清塵的手腕,沐清塵也不抵抗,任他抓着。
“清塵,你的功力……”話到一半,已經看見沐清塵淡笑擺手,他微微一嘆,“怎麼會這樣。”
“我只是替人解血咒,損失了些微功力而已。”輕描淡寫的彷彿只是少了幾錢銀子般毫不在意。
他沒有告訴蒼凝冽,‘嗜血白蓮’所吸收的精血和功力,完全視下封印的人而定,當年冷曜痕修爲高深,雖是數百年道行早已遠超他人千年,而他要解當初冷曜痕的封印,勢必要讓‘嗜血白蓮’吸收更多,加上精血餵養,他的損失,又豈是區區幾百年能補回?
如果時間夠,苦燈也不會如此色變,他擔憂的,是那隨時可能出現的天劫。
“師叔莫要擔心,清塵只需閉關苦修,一定能補回些許。”他面色平靜,話語恬淡, “清塵此次前來,是想麻煩師叔爲清塵剃度。”
苦燈高宣佛號,微微點了點頭,“師兄終於可以含笑了,你終於放下一切肯剃度出家了。”
沐清塵頷首有禮,華貴清雅,“清塵既然想閉關苦修,卻不願再爲俗世所擾,不知師叔能否抹去清塵些許記憶,以免再動凡心?”
苦燈微微一嘆,點了點頭。
檀香繚繞,木魚聲聲,清幽梵唱入耳,沐清塵擡起頭,仰望着面前蓮臺上寶相**的菩薩像,瑩潤的面容上透着幾許清明,幾許出塵,他輕輕抽出發間竹簪,長髮散落肩頭,順着挺直的背垂落如瀑而下。
攤開掌心,一隻竹簪靜靜的躺着,靜湖般的雙瞳終於被打破,盪漾一縷不知名的情緒。
那夜小屋前,被她瞧見他簪子斷落髮絲披散,他未曾在意的任那黑絲如瀑流瀉身後。
不經意間等來的是她從身後默默遞來的一隻新簪,帶着清新的竹枝香氣,刀痕猶在。
漫說不夠精細,簡直粗糙的玷污了他的高雅。
這是她的原話,他只是含笑的接過,綰起長髮。
他知道,那是她親手所制。
她敬他如兄,隨意相贈。
他視若至寶,珍藏至今。
三千青絲落,千載相思斷。
他苦笑……
斷的只是自己的相思,那無雙容顏的心中,早已沒有了對他的愛意,一廂情願的只是自己,不過現在,他真的再無牽掛了。
送她回到愛人身邊,給她最想要的生活,現在的她,應該和冷曜痕一起,尋找到了‘墨染’,說不定已經衝破咒印,攜手相伴恩愛路。
一雙芒鞋出現在他身邊,伴隨着苦燈蒼老的聲音,“清塵,你雖然損失近半功力,只要你肯安心修煉,以你之資,或還可渡天劫,只是再不得如此妄送真氣。”
他點頭,算是回答。
“我以功力助你,你若想封印擾亂心緒之事,儘管去吧。”
沐清塵再次看了眼手中的竹簪,將它輕攏入袖中,慢慢閉上了雙眼。
全身金光散發,道道光芒讓那身影看上去更象是佛主入世,坐蓮臺之上,說不出的**,無法形容的端秀,苦燈手指一伸,純正佛氣流入他的身體內。
當一週天行功完畢,那道美麗倩影將從此在心中完全封印,再激不起任何漣漪,成爲雲煙一場夢化去。
他所有的心願已了,這麼做,也算是自己的解脫。
心頭還在隱隱的痛,彷彿許多年前的傷口一直不曾好,不留神間又扯裂崩開,泊泊的滲着血,提醒着曾經的錯,順着胸膛滴答而下。
如今他要抹去那傷口,偏偏有些不捨,因爲那疼痛已經成了習慣,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真要好了,他卻不願意了。
一抽一抽的疼越來越劇烈,心似乎要從胸膛裡跳出來,讓他不安。
佛氣在身體裡流轉着,已經大半個周天了,只需要再一小會,就能徹底的忘記,成就他向佛之心。
心口又是一跳,猛然亂了節奏,彷彿遠處有什麼召喚的聲音在呼喊着他,急切的,聲聲哀慟。
不是他自己的情緒,因爲那是牽掛在她身上最後一縷情思,訴說着一種感應。
“清塵。收攝心神!”身後,是苦燈禪師的沉喝,佛氣已到丹田,只需要再一會,一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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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鳥兒啾啾,叫嚷着日頭暖意散落牀前,幻冰的手從流陌肩頭緩緩收回,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他還在行功,俊美的面容上寧靜清雅,薄薄的覆着一層神光,看上去象極了一尊完美的玉雕。
她託着腮,靜坐在他身前,細細的打量。
不知道是不是‘嗜血白蓮’的功效開始散發,他的身上明顯多了些魔界的邪魅之氣,陰寒柔美,與記憶中的冷曜痕愈發的近似了。
有些懷疑,冷曜痕封印掉的,應該不僅僅是記憶,還有其他的,不然爲什麼氣質會有如此大的變化?
他慢慢的張開眼,在對上她若有所思的眼後淡然微笑,“走吧,我們去取‘墨染’花。”
他沒有說究竟恢復了什麼,又或者什麼都沒有恢復,她也沒有問,他伸手攬上她的肩頭,隨意的彷彿一直如此自然。
不需要更多的甜言蜜語,普普通通的一個眼神交流,心頭暖的就如同這牀邊的陽光,她靠在他的肩頭,他低頭看着她的面容,極淺的,親上她的額頭。
“嗤……”捂嘴的偷笑從門外傳來,讓他有些不自在,臉上慢慢爬上紅暈,再次回到屬於流陌特有的靦腆中。
幻冰眼波流轉,抿脣一笑,風情萬種,伸手拉開了門,“妹妹,聽牆角可不好喲!”
紫澗半倚着門,毫不在意的無賴傻笑,手指指指天,“姐姐,日上三竿了,纏綿不急在一時啊。”
“不急你會在我擂臺上擡了人就跑?”幻冰看着她美的如凌波仙子的嬌顏,忍不住的調笑。
出塵的美麗,偏生一副市井無賴的表情,紫澗手指一攤,“‘招魂鼎’!”
從懷中掏出猶帶藥香的小鼎,幻冰嘆氣着放入她的掌心中,鼎上斑駁的點點血漬,是寒隱桐曾經的癡心一片,只希望她莫要再辜負。
其實自己已不用再說什麼,這鐘靈毓秀的女子心中自有清明,端看她什麼時候肯去面對,看着紫澗慢慢走遠的背影,幻冰與流陌對看一眼,“我們也走吧,去‘繁花谷’偷‘墨染’。”
剛剛經歷過一場大變後的‘繁花谷’被看守的極其嚴格,不時的有人巡視,來來往往于山頭之間,氣氛緊張而凝滯。
許是上一次單綰心任意的行動,私下與三教勾結加害蒼凝冽、紫潯和紫澗,讓七宗大爲惱怒,現在谷內人人自危,生怕在盤查中被指認與三教有關,都默默的夾起尾巴做人,行事也更爲機敏,這讓幻冰和流陌幾次思索之後都不敢下手。
‘墨染’花並不難取,以幻冰的功力可以輕易的就摘到手中,她猶豫不決,是因爲那花的藥性。
這花,必須剛剛離枝便服下,不然瞬間就枯萎,這也就意味着他們兩人,必須在這山邊行功。
而‘繁花谷’看守之嚴,讓她不敢賭。
她想過找蒼凝冽幫忙,卻被流陌制止了,正邪不兩立,不能陷人於不義。
無奈之下的她,在流陌的安慰眼神中只好放棄,兩人遊戲于山水之間,縱情的體會着山川美景,也算是偷來了十數日的開心愜意。
他們回了冰川腳下,他靜靜的聽着她說着故事,不再以流陌的身份,而是失去記憶的冷曜痕。
偶爾,他也會輕攬着她的腰身,小心翼翼的抱她在懷,看着她在夕陽下嬌笑,會心的給她溺寵眼神。
月下漫步,牽着她的手,不需要說話,悄然的行着,空氣裡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卻萬分享受。
她與他,甚至偷偷的跑入人間,看俗世男女的平凡生活,短暫,碌碌勞作的耕田織布,炊煙裊裊。
“啪!”小小的身影摔在她面前,小娃娃擡起頭,先是左右看看,最後把目光停留在幻冰的臉上,皺皺臉,“哇……”
蹲下身子,她抱起娃娃,輕拍掉她身上的灰土,手絹擦上小臉蛋,“乖喲,這樣哭就不漂亮了。”
大眼睛眨啊眨,睫毛上還沾着可憐巴巴的晶瑩淚珠,“那我不哭,會不會和姐姐一樣漂亮?”
“你會比姐姐更漂亮。”她笑着刮上娃娃的鼻子,看着她用力的憋着眼淚一邊點頭,一邊皺臉,忍不住的樂出聲,他在她身後,將她的表情盡入眼底。
他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
這大半個月中,雖然不曾有過肌膚之親,卻是甜蜜而溫馨,不管三教紛爭,只看風景浮雲。
她甚至懶得與任何人聯繫,纔不管那魔界會不會因爲魔君丟了而雞飛狗跳,她現在只是個小女人,活在平淡日子裡的小女人。
再回到‘繁花谷’,她終於發現森嚴的戒備被解除,山間也不再有隨時巡邏的人出現,驚喜浮現上臉龐,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
靈識張開,她四下搜索着,的確沒有感應到任何威脅氣息的存在後,才放心讓流陌服下‘墨染’,伸手搭上他的肩頭。
“等我恢復了記憶,我們去人間耕田織布,養一堆娃娃!”這是他在閉上眼前,輕輕留給她的話。
她紅了臉,卻微笑着,點頭。
當‘嗜血白蓮’和‘墨染’的功效同時發揮作用的時候,她只感覺到他的身體裡一股強大的力量從丹田升起,猛烈的撞向他的氣海靈臺,他的身體一震,開始微微的顫抖。
破解血咒,就是兩種高深的功力在身體內部的撞擊,白蓮吸收的是沐清塵的功力,換而言之,就是沐清塵與冷曜痕在流陌的身體裡激戰着。
她感覺到,流陌本身的功力根本無從抵抗,氣息散亂,三魂六魄也開始不穩的鬆動,可見沐清塵的功力佔了上風,只要再一會,就能完全尋找到那隱藏着的血咒力量。
身體裡三魂六魄開始遊移,流陌的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幻冰用盡全身的力量穩着他的身體,只希望魂魄在這一次的移位後,能將身體深處的血咒暴露出來。
就在他的身體氣息最虛弱的時候,一道紅光隱隱的在他們身邊閃現,慢慢的浮現出一個有形無質的身軀
鬼魅般的身軀上,通紅的雙眼透着貪婪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