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星在魔界的日子更加的孤寂,先前看見她好歹還有禮點頭的侍衛也視若無人的從她身邊走過,她知道,他們的無禮因爲那日豔遙不明不白的指認。
儘管冷曜痕最後的行爲是在表示對她的信任,卻不能阻止別人對她的猜疑,身後各種聲音她不是沒聽到,卻根本懶得放在心上。
靠着樹坐着,輕柔的風吹不走心頭的煩憂,朦朧的醉意散不去豔遙殘留在腦海中的慘叫與哭號,儘管只有少少的一次交談,同宗同源卻讓她心中的悲哀濃濃縈繞。
沒有想過要對冷曜痕叫罵,他說過,以血還血纔是他的本色。
甚至在悲哀中還替他找着藉口,因爲他是魔君,碰到七宗的人刀劍相向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也沒有什麼錯。
而他的出手,甚至保全了其他七宗的人,也奇異的沒有去查探那個被打傷的人,從某種角度說,她是不是應該謝謝他?
她應該恨他的,至少應該厭惡的。
她這麼告訴自己,在酒香中麻醉着。
如果將來有機會,她一定會報豔遙的仇,一定會的。
“真浪費,嘖嘖。”懶洋洋的聲音驚詫了她,“我說那冷臉傢伙地窖裡的好酒怎麼少了那麼多,原來全被你糟蹋了。”
手一停,她擡首,細密的枝葉阻擋了她的視線,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這傢伙,是不是有縮在枝頭掛着的習慣?
“你喝難道就不是糟蹋?”沒好氣的窩着,看着樹葉間伸出一隻雪白瑩潤的手,對着她的方向勾勾手指,她橫了眼,抱着罈子不撒手。
“我的喝完了,懶得動,勻點給我。”連聲音都懶洋洋的,一句話倒有三個呵欠,妖王的威嚴倒是半點也無,“心情不好的人,再好的酒喝着都是酸的,你別糟蹋了。”
“我也懶得動。”天知道現在的她,叫人送酒是不要想了,自己親自去搬還不知道要受多少個冷眼,“我心情很好,不給。”
嘩嘩的樹葉搖動中,上面伸出一個腦袋,閃着碧綠的瞳,壞壞的望着她,“我說故事給你聽,換你的酒喝,怎麼樣?”
飛快的嚥下一大口,搖晃着有些朦朧的眼睛,憐星咕噥着,“我又不是三歲大的孩子,不聽。”
不過,寒隱桐似乎根本不在乎她的意見,勾魂的聲音慢悠悠的說着,“你知道嗎,三教中的首領每人都有一招絕學,最是難練威力也最強,而魔君傳說中最爲可怕的功力,就是‘神龍無極’,說它威力大,是因爲此招一出,被纏上的對手幾乎都在神龍爪下魂飛魄散,說它難練,是因爲……”他話語一頓,突然停住了,狹長的桃花眼帶着笑意,左一眼又一眼的打量着她,“你還是處子之身?”
憐星聽的正起勁,被他這麼不上不上的一停弄的渾身不自在,他突然冒出這句話,俏臉頓時通紅,人歪歪斜斜的站了起來,“我懶得聽你說,妖就是妖,亂沒正經的。”
腿才邁出,頭頂寒隱桐悠閒的聲音又慢慢傳了過來,“你知道他爲什麼沒碰你嗎?”
臉上發燒,一陣陣的冒着熱氣,憐星根本不想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我哪知道,太醜了他看不上行了嗎?”
“嘖嘖嘖,你太小看自己啦。”某人送上一抹甜死人的微笑,“傳說中‘神龍無極’的練成必須要數十名體質陰寒的女子自願成爲鼎爐過掉那剛烈的龍煞之氣,當然,本來陰寒體質的女子就不可能存活太長的時間,身體過龍煞之後雖然不能修煉成仙,以龍氣半仙之體活上千百年卻是不成問題,在說那冷曜痕的姿色,心甘情願的女子自然多如牛毛,而在種種體質中,以傳說中五行歸一的混沌氣女子爲最佳,可以說這樣體質的女子與他歡好,可以令他功力飛速增進,一日千里,不過……”
“不過什麼?”她記得,那個彝魅曾經說過,她是五行歸一的體質,那爲什麼冷曜痕沒有碰她?如果說自願,昨天晚上只要他提出這個要求,她也不可能不答應,可是……
擠擠眼睛,示意着她手中的酒,寒隱桐的壞笑讓憐星想一伸拳頭打扁,直接將酒罈子拋給他,她焦急的催促,“快說。”
大大的喝下一口酒,舒服的直眯眼,寒隱桐斜睨着滿臉憋的通紅卻死撐着的憐星,“不過‘神龍無極’最大的忌諱就是,練功者對所碰女子不能動心有情,所以冷曜痕敢肆無忌憚的碰那些人,卻……”
“胡說。”想也沒想,直覺的否認,憐星發覺自己的心突然越跳越亂,那唯一一點醉意也不知道飛去了哪,只有舌頭依舊打結,“他,他,他不過是……”
“他不過是捨不得你成爲鼎爐不能修煉成仙?”寒隱桐順着她的話往下說,“還不是捨不得,要不你跟着我吧,我們雙修?”根本不讓憐星開心,他手一伸擋住了她下面的話,“別說你不願意就修不成,讓你心甘情願的方法多着呢,迷魂攝魄封印神智我都知道,冷曜痕也不會比我差到哪去。”
“你這個故事一點也不好聽。”虎着臉,死拉硬拽的把酒罈子從寒隱桐的懷裡扯了出來,屁股對着他,大口灌着。
他居然說冷曜痕對自己動情?滑天下之大稽,自己與冷曜痕相識才多久?傾心交談不過一夜,怎麼可能?
“喂,那我換一個故事怎麼樣?換你的酒。”可憐的某人不依不饒的在後面苦苦哀求,“這一次保證你滿意行不?”
“不聽,你滿嘴都是胡說八道,留着騙你的紅顏知己們去吧。”叫的響,人卻未動。
“那我說一個冷曜痕的秘密給你聽怎麼樣?”
心頭一動,嘴巴上卻是意興闌珊,“他若真的有秘密,又怎麼會讓你知道?到了你嘴巴里的秘密就不叫秘密了。”
“信不信由你。”寒隱桐索性架起了腿,整個身體躺在樹枝上愜意的搖晃起來,“沒聽見昨天我纔在大廳裡起了個頭,他臉都變了嗎?”
“你說什麼了?”她依稀記得寒隱桐說的是四百年前的故事,還是老魔君冷焰的故事,這和冷曜痕的秘密又有什麼關係?
寒隱桐古怪的一笑,壓低了聲音,縷縷細柔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裡,“四百年前,冷焰也如同現在的冷曜痕一樣爲了修煉‘神龍無極’而招攬了無數女子,只是冷焰性格喜怒無常,當他神功初成後竟然發現自己對其中一名女子動了情,爲了不讓情緒干擾自己的修煉,冷焰竟然下令將所有女子暗中處死,這事件當初轟動三教,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爲了讓自己不動情而將所有女子殺害……
這個故事的血腥讓憐星徹底震驚,與冷焰相比,冷曜痕簡直仁慈的太多太多。
“就在這事後十餘年,冷焰在閉關中終於大徹大悟,正當他悔過當年的殺孽之時,冷曜痕神秘的出現了,帶着一名女子的骨灰求見冷焰,再後來,魔界多了位少君,而我想要求證的秘密,就和這段故事有關。”寒隱桐眼中的光芒讓憐星一顫,心,又一次亂了。
沒有想到,看似風光的魔界少君,在年少時也經歷過如此痛苦,她無法想象,孱弱的少年,是靠着什麼樣的意志生存着,一步步的走到今天的地位。
寒隱桐探查到的,又會是什麼?
都說女子被殘殺殆盡了,爲何還有漏網之魚?巧合的在十幾年後出現了冷曜痕認親,難道冷曜痕不是冷焰的兒子。而他的生世被寒隱桐查了出來?
“別想歪了,是不是自己的兒子,冷焰可比我精明多了,你以爲他會不清楚,這一點我相信,冷曜痕的身份不會錯,唯一讓我好奇的,是那葬在禁地中,他母親的身份。”
“什麼?”憐星猛的站起,腳步不穩令她的身子一晃,“你說他的母親葬在禁地中?”
“冷曜痕和冷焰從來沒說過禁地裡是什麼,只是我從來不相信,一個大肆渲染不讓人靠近的禁地裡會真的存放寶物,唯一的解釋要麼是故佈疑陣,要麼是不願意他人靠近騷擾清淨。”寒隱桐晃晃悠悠的落了地,“那個地方是整個魔界地勢最高之處,所有的人都要向那個地方低頭,如果是你,抱着母親的骨灰來這,你會選擇安葬在哪?”
寒隱桐不僅觀察細微,還有一顆敏銳觸感的心,他的話讓憐星一點辯駁的餘地都沒有,她相信他的分析,更相信沒有十足的把握,有些事他永遠都不會說出來,只是爲何,這對象會是她?
“當年能伺候冷焰的女子自然是精挑細選經過無數次篩查的,本來不該存在問題,可是有一名女子,以我妖界的名義被送到冷焰的身邊,卻在屠殺事件中消失了蹤跡,直到她的名字隨着冷曜痕的出現而再次被提及,我很奇怪,只要是我妖界的子民,無論身在何處,一定逃脫不了妖王的感應,她失蹤那麼久,我費盡心力爲什麼會找不到她的氣息?”寒隱桐伸出兩隻手指,白皙而潤透,“原因有三,第一,女子生下冷曜痕後就過世了,自然感應不到;第二,她的妖氣被七宗的正氣包裹,或者說她本身擁有的就是七宗正氣,無法感應;第三,那就是我根本沒找過她。”
寒隱桐的聲音越來越隨意,她卻清楚,這反而是他真正在意表露,“如果生下他就過世了,他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世?當年我確實也沒找過她,因爲覺得沒有必要,而現在,我覺得還是需要問他一次,畢竟記憶可以結印刻入他的身體,我只希望,最後的結果不是我猜測的那樣。”
他越說,憐星的心就越沉,幾乎不需要他再說下去,因爲她的心頭,無限放大着冷曜痕那瞬間孺慕的溫柔表情,還有那半真半假的話語。
如果我說是七宗裡的人告訴我的,你信不信?——現在信,還來得及嗎?
這個人對我很重要很重要——母親,他的母親。
那夜,禁地火光沖天,他卻冷靜的爲自己輸送着真氣,如果寒隱桐的猜測沒有錯,那時的冷曜痕,強忍着的,是怎樣的悲痛?
“我醉了,去休息。”儘管心中已經亂成了一團,她還是冷靜的對寒隱桐頷首,“故事一般,講故事的人更一般,希望將來能聽到肯定而不是猜測的故事。”
“這樣啊……”寒隱桐摸摸下巴,“那我就給你個肯定的故事怎麼樣?”
手指一伸,清嘯間,一隻雪白的紙鶴已經在他掌心中撲騰,慢慢的變大,優雅的在空中一個盤旋後緩緩的落在她的身邊,紅紅的尖喙啄上她的衣袖,蹭上她的掌心,神情親暱已極。
“你……”整個身子一晃,沐憐星這一次徹底站不住了,直到後背貼上樹幹才穩住了身形,瞠目結舌的看着寒隱桐笑意盈盈的逗弄着靈鶴。
這,這分明是七宗傳訊用的靈鶴,爲什麼,爲什麼他也會結靈鶴印?
如果說千年妖王是七宗裡的人,那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可是這靈鶴,又如何解釋?
手指一收,靈鶴再次變爲雪白的紙片躺回他的手掌心,輕輕一搓化爲紙屑飛舞飄落,在憐星的差異中魅惑的一笑,“七宗的東西,雖然我做不到神似,一個形似還是容易的,結印傳信,千百年來不曾改變過,再是機密的東西也有外泄的時候,我會做,其他人也會做,你說是嗎?”
一天之內受到太多打擊的下場很可能就是徹底瘋掉,而她,幾乎也已經在這個邊緣了,握着拳,手指抓着樹幹,她用力的喘息着,“你,你是在告訴我,豔,豔遙根本就不是七宗的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騙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