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山谷再次恢復了以往的平和,安寧的夜晚與之前的每一天一樣,深邃浩渺。
不同的是,那崖壁上摸摸索索盡力小心的一個人影。
是的,又是那個不安分的人,在被師父原諒的第一夜就偷溜了出來,只是這一次的目的,不在是爲了好玩,她在尋找一個人。
雪白的衣衫在夜色中極其的搶眼,月下的平臺上,他獨坐孤飲,面色沉靜。
“大師兄……”她晃晃悠悠的蕩落在他的面前,抱上他的腿,揚起可愛的笑臉,“我就知道你在這。”
他眉頭一動,沒有言語,只是冰白的手指一翻,甜香四溢,長入口中。
“大師兄!”短短的手臂,只夠抱着他的一條腿,“憐星來看你了。”
“回去……”冰冷淡漠,甩出兩個字,卻是看也不看她。
“不回!”這一次,她是打定了主意,不但不鬆開手,小小的身子飛快的爬上他的膝頭,緊緊的摟上他的脖子,軟軟的身子貼上他的胸前,小臉蛋藏進他的頸項間,“你趕不走我的,說不走就不走。”
他擡起手,想要抓上那個扭動的人影,停留在空中半晌,化爲一抹神色中的無奈,舉杯沾脣,卻是杯早空,酒早盡。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由她在膝頭坐着,沐清塵抓着她的小手端詳,果不其然看見一手的灰土,抽出巾帕,仔細的拭着她的掌心。
她乖乖的由他擦拭着,甜甜的巧笑,“知道就是知道,憐星的心告訴我的,師兄一定在這。”
是的,沒有任何理由,她就是知道。
當兩隻小爪子恢復雪白,他擡起眼,月光落在他的眼中,象極了閃亮的星辰,“快回去吧,我答應了師父面壁五百年,不見你們。”
“可是現在,是我見你啊。”她眨着無辜的眼,搶着撲上他手中的酒杯,在池水中飛快的舀起一杯倒入口中。
“啊,還是這個味道好。”一邊吐着舌頭,一邊縮着腦袋,搖頭晃腦的樣子煞是可愛,“師兄,你告訴我,爲什麼不能見我?爲什麼你救我會被師父罰?到底我和其他師兄有什麼不同?”
手指撫摸着她的頭頂,沐清塵看着她在自己膝頭晃着小腳丫,彷彿雛鳥般依戀着自己,大眼中透着好奇,又有着極其靈動敏銳的心思,鮮活的讓人無法拋棄。
她說的是我,不是我們,是聰明的猜測到一切只與她有關嗎?
“你想要知道什麼?”他摩挲着她的額頭,“我允許你問一個問題,問完之後,以後永遠再不許提。”
一個嗎?只能問一個嗎?
“憐星有沒有爹孃?”可憐兮兮的擡起臉,“大師兄,你告訴我,憐星的爹孃在哪?”
他一楞,慢慢的綻放出一個完美溫暖的笑容,微微搖了搖頭,“不知道。”
“啊……”她默默的低下頭,“那憐星永遠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也找不到自己的爹孃了。”
失落的小身子被一雙手輕輕抱上,檀香環繞,“師兄也不知道自己爹孃在哪,憐星和師兄一樣呢。”
“是嗎?”她扯着他的衣衫,“師兄也沒有父母嗎?”
“沒有。”酒杯沾脣,啜飲一杯酒,優雅的聲音徘徊在她耳邊,“但是師兄有師父,有師弟,你也一樣。”
“但是沒有姓。”她咕噥着,嘟起了臉頰。
手指撫上她的臉,他輕易的將她眼底的失落和渴望收入心中,“如果你願意,可以和師兄一個姓,好不好?”
“真的?”她驚喜的擡頭,“我能和師兄一個姓?”
手指點上她的脣,溫柔如春風吹皺池水般淺漾,“不過這是秘密,除了你我,不可以和任何人說。”
她傻傻的望着他,那脣邊的笑容讓她失神,何曾見過這般的他,遙遠不可及的冰山在瞬間化爲清泉,竟讓她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木木的點點頭,眼神始終無法從他身上拔出來,喃喃自語,“沐憐星,好聽。”饜足的笑在蘋果臉上盪漾。
突然,她的腦海中竄出一個聲音,邪魅的語調,“憐星?這名字不適合你。”
是誰?是誰在說話,爲什麼她想不起來了?
“師兄,我的名字是誰取的?”她拉拽着他的前襟,“能告訴我嗎?”
“我。”淡淡的一個字,又如同霹靂一樣打上她的身,“你是個惹人憐愛的閃亮星星,所以叫憐星,怎麼?不喜歡嗎?”
“喜歡!”一聲歡叫,聲音在夜空中迴盪,傳出老遠。
惹人憐愛的星星,是惹他憐愛嗎?
“那大師兄,你會一直憐愛憐星嗎?”
“……”
“大師兄,其實你很疼愛憐星的是不是?”
“……”
“大師兄,你對憐星是不是愛之深責之切?”
“……”
肆意的人,張揚着她的得意,只是無論她說什麼話題,迴應她的,只有一張淺笑的面容,就是不搭腔,不過這並無礙她的自得其樂。
“大師兄……”歪在他的臂彎間,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師父說送過你兩個字,是什麼?”
沐清塵的輕鬆在瞬間凝結在臉上,冰寒漸漸瀰漫,彷彿在抗拒,又彷彿在不屑着,那個傲然華貴,捉摸不着的沐清塵再一次出現。
脣邊勾起冷然,眼底寒霜乍現。
那兩個字,只怕是師父希望自己剃度向佛的藉口吧,這一生自己根本不曾想過與那兩個字結緣,無始,自然無滅。
“沒什麼,不過是佛門謁語,希望我好好修行。”他隨意的帶過話題,而沉浸在快樂中的人,根本沒有發現他神色的改變。
“師兄,我能不能經常來看你?”她踢動着小腳丫,拽着他的手指。
“不行!”眉頭一皺,“不能耽誤自我的修行,還有我答應過師父不見你們,今夜已是錯,以後斷然不能見你。”
小臉蛋一陣失落,不過極快的就隱沒在調皮的神色中,“那我經常來找‘猴兒酒’就與師兄無關了喲。”
沐清塵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抱起她,飄身飛向院落的位置,在不遠處悄悄的放下她的身子,“潛心修行,方不辜負師父對你的期望。”
她用力的點點頭,櫻脣無聲的比劃出一個口型,“師兄,我明天去找你。”
沐清塵目送着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心頭沉甸甸的,說不出來的滋味縈繞着,百年清修,師弟對自己大多敬畏,從沒有一人有如此的真摯,輕易的勾起人內心的挖心掏肺,呵護疼愛。
而坐在牀沿的憐星,也是低頭沉思着,毫無睡意。膝頭上趴着一片銀白,粉紅小舌不時舔着她的粉頰,乖乖的縮在她的懷抱裡。
她不記得這個可愛的小傢伙是什麼時候跟在自己身邊的,只知道當自己醒來時,它就乖乖的趴在自己的懷裡,也許是自己路上揀的吧,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了。
她撫摸着那一身柔亮細潤,點上它溼潤的小鼻子,將它困在自己臂彎間,“大師兄因爲我而被罰,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啊?”
迴應她的,是幾聲嗚嗚低鳴。
她揉揉它的腦袋,委屈的喃喃,“師兄對我這麼好,還救我的命,也許這世間,再沒有比他對我更好的人了。”
“嗚……”銀白的腦袋一別,她居然在那雙漆黑的眼中看到了不屑和反對,不是她眼花吧?
“不管,我不能讓大師兄那麼寂寞,我要去陪他,一直到他五百年面壁期滿出山爲止。”小人兒堅定的出聲,眼中被執意的神色寫滿。
翌日
“大師兄,憐星來看你拉。”
……
一個月後
“大師兄,憐星又來看你拉。”
……
……
一年後
“大師兄,憐星的內息怎麼修煉啊?”
……
……
……
十年後
“大師兄,快幫幫憐星……”
歲月流逝,讓稚嫩化爲嬌媚,變幻的是容顏,不變的是那個執着的人,還有兩人間屬於他們的秘密;在時光中逐漸變濃的,是彼此在對方眼中的身影,不知何時,悄然成爲對方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