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的她,只覺得身體總是反反覆覆的發冷,發熱,感覺有什麼要撕開身體衝出體外,又有一股無形的強大力量一直在制止着,它們在自己身體裡鬥爭,廝殺,而自己,除了承受沒有一點反抗的能力。
不知道昏睡了多少日夜,憐星慢慢的睜開眼,全身的骨頭又酸又疼,完全不聽指揮。
“誰趁我睡覺偷打我?”她軟軟的憋出一句,卻發現聲音也嘶啞艱澀。
“小師妹,你醒了啊!”一聲歡叫,伸過數個大大小小的光頭,伴隨着各種歡呼聲,雀躍着充斥着不大的內室。
“小師妹醒啦!”
“小師妹,小師妹,你現在怎麼樣?”
“有沒有頭暈?有沒有難受?”
“快去告訴師傅啦,小師妹醒了。”
突然而來的熱鬧衝擊的她頭腦一陣發漲,手指撫上額頭,讓神智慢慢的迴歸。
熟悉的房間,熟悉的紗帳,熟悉的師兄們,一切都在告訴她,此刻她所在的地方,正是自己呆了數年的師門,而身下的感覺也在訴說着,她正躺在自己的牀上。
試着閉上眼探視着自己的內府,小到可憐的光點正安靜的睡在自己的丹田中,沒有狂暴的氣流,沒有那左突又撞的神秘火焰,折磨她許久的痛楚,彷彿只是南柯一夢。
可是她知道不是,因爲她回來了,除了大師兄,沒有人會尋到這個地方把她送回來。
那……
她扯上面前人的袖子,“清流二師兄,我,我怎麼在這?”
面前的小和尚一楞,面色古怪,眼神飄忽,似乎正在思考着如何回答她的問題,身邊的一個聲音已經飛快的傳來,正是她的四師兄清淨。
“小師妹啊,你可別再亂跑了啊,幸好大師兄回來的快,不然你說不定就死在外面了呢,你可不知道你回來的時候,那個臉色多嚇人啊,我們都擔心死了,幸好啊幸好,不過大師兄,啊……”正說着眉飛色舞,突然一聲痛叫,手指捂上胳膊,好像被人偷偷的狠捏了一把,打斷了他下面的話。
而剛剛清醒的某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想裡,全然沒有注意到他的古怪。
大師兄?
記憶混亂着,她不斷的回想,一切卻成了模糊的影子,無論怎麼思索,都想不起一個清晰的片段,唯一清楚的,是自己偷偷溜出山門,然後,然後……
“啊!”她抱上頭,腦袋裡象被一把鐵錘狠狠的敲打過,疼痛無比。
依稀她抱上一個俊秀的身影,然後就是模模糊糊的疼痛,似乎有人一直給自己輸着真氣,自己好像還咬傷了他。
這個人,是誰?
她抓着清流的手,擡起疑惑的大眼,“清流師兄,是大師兄帶我回來的?還有沒有別人?”
“別人?”清流抓着自己亮晃晃的腦袋,用力的想着,“誰啊?”
眼前彷彿飄過一個黑色的影子,看不清臉,甚至無法看清身形,就是模糊的一團,唯一能肯定的,那個人不是大師兄,“我不知道,只覺得是個壞蛋。”
“壞蛋?”清淨放聲大笑,嘎嘎的亂沒形象,“小師妹難道在外面被人欺負了?一向只有你欺負我們的份,什麼時候也被人欺負了?放心啦,大師兄那麼厲害,誰能欺負你?肯定被大師兄打跑了!大師兄一個人帶你回來的,肯定沒人追殺,放心吧。”
大師兄一個人帶自己回來的嗎?
心頭沒來由的有些空落落的,說不出來的情緒瀰漫開來。
只不過瞬間,她突然意識到了剛纔清淨的話,“四師兄,你們都在這,那大師兄呢?”
幾個腦袋,幾雙眼睛互相看着,交換着她不懂的內情,有志一同的選擇閉口不言。
“師兄!”她的小手拽着二師兄的衣袖,哀求的可憐堆滿臉龐,“大師兄是不是出事了?是受傷了還是怎麼了?”
幾人再次彼此交換眼神,依舊緊抿着脣一個字不說。
擔憂和恐懼撲上她的心頭,各種可怕的猜測在腦海中一一閃過。
大師兄,她最尊敬的大師兄。
難道因爲她而發生了不測?
不行,她不能被矇在鼓裡,她一定要知道真相。
那個高雅華貴的潔白身影,那個令她高高仰望的人。
小腿一蹬,她搖搖晃晃的跳下牀,直接往門外撲去,“你們不告訴我,我去問師父。”身子一歪,差點軟倒在地。
“別去!”還沒撲到門邊,就被師兄狠狠的拉了回來,“師妹,師父本來是無慾無求,從來不生氣動怒的人,不知道爲什麼這一次突然不快,你千萬別去火上澆油了,說不定大師兄多求求,就這麼過去了。”
“大師兄在求師父?”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師父動怒了?”
幾個人腦袋再次重重的一點,清流二師兄還補充加上一句,“小師妹,你藉着養傷,師父應該不會處罰你,而師父最疼大師兄,罰也罰不重,你千萬別再去惹事了,這一次連大師兄都跪了幾日幾夜了,你若去只怕還要重些。”
“幾日幾夜?”她杏眸圓睜,手指捂上脣。
“是啊,大師兄從一回來,就跪在師父門前一直未起來過,師父雖然救了你,還是說要罰你,是大師兄說你身子弱,需要養傷,所有的罪責他替你受了,然後跪在門前懇請師父饒恕你的罪。”
小小的人面色慘白,幹張着嘴發不出一點聲音。
是大師兄帶她回來,救了她的命。
是大師兄在師父面前扛下了所有的錯,讓她不用受罰。
那個優雅清高的大師兄。
不行,不關大師兄的事,她不能讓別人替自己受罪,尤其是……大師兄!
“二師兄,我口渴,有水喝嗎?”她擠出一絲病弱的可憐,眨着水眸看着自己的師兄們,“三師兄,我好餓,這麼多天沒吃過東西,能給我找點吃的嗎?”
“有,有,你等着。”兩個人的眼神挪向一旁的桌臺。
就在這一瞬間,小丫頭靈活的腳步一動,從兩人間的縫隙處刺溜的竄出,手指一搭門閂,飛快的鑽了出去,小身子飛快的跑動着,竄向師父所在的禪房位置。
剛踏入院子,遠遠的她就看見一個身影,直挺挺的跪在院中。
雪白的衣衫已被風塵吹的有些黃漬,卻無損於那完美的身影和那高貴的氣質,他靜靜的跪在門前,雙手懸垂,似一尊精工雕成的玉人。
雙目清澈直視前方,紅脣緊抿,訴說着他堅定的心,挺直的背上,黑髮飄揚拍打着肩頭,偶爾揚起銀色的髮帶,打上他的臉,卻襯托着那半透明的肌膚丰神俊秀,玉樹瓊花,只是眉宇間依然有掩蓋不住的疲累。
“師兄……”她慢慢的走到他身邊,小小心心的喊出兩個字,聲音已經哽咽,淚水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眼眸一擡,冰凝的眼神在看見她的小身影后慢慢融化,口中卻是冷喝出聲,“身體剛能動彈你就亂跑,如果早知你想死,我就不帶你回來了。”
“我……”所有的話被他冷冷的一句噎在喉嚨裡再也出不來,她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眼淚撲簌簌的滴下,順着胸前的衣衫滾落。
手指一點點的探出,輕輕碰上他衣袖的一角,讓那絲滑撰入掌心,用力的握着,“大師兄,都是我的錯,是應該我向師父請罪的。”聲音雖小,難掩話中堅定。
“你懂什麼?”眉頭一皺,寒冰般的氣勢乍然迸出,差點凍傷了她,他挪開眼,“滾開。”
他以爲,同樣的話還能傷她第二次嗎?
小小的人影根本不在乎他身上的恐怖氣勢,身形一矮,跪在他身邊,高高的揚起聲音,“不孝弟子憐星向師父請罪,懇請師父原諒!”聲音之大頓時響徹整個院落,讓沐清塵想要趕她離去的想法功虧一簣。
“憐星是嗎?”屋子裡慢慢的傳來蒼老平和的語氣,“你可知自己有哪些錯?”
她咬着脣,看看身邊的沐清塵,而他,目光冰寒,根本不理她。
捏着他的袖角,憐星重重的吸了口氣,“憐星不聽教誨,偷出師門,此罪一;不懂塵世險惡,負傷而回,丟了‘七宗’正道人的臉面,此罪二;讓大師兄千里奔波,禍遺同門,罪三;讓師父耗損功力救憐星,罪四。憐星願意接受任何師父的懲罰,只求師父不要將憐星趕出師門。”
房內半晌沒有任何聲音,憐星的心在一點點的沉落,不安感在心頭蔓延開。
果然,苦智老和尚並沒有說如何處罰她,而是話語聲落到了另外一個人的頭上,“清塵……”
“弟子在!”沐清塵雙手貼地,咚咚咚的連磕了三個響頭,尊敬與敬仰在他的動作間表露無疑,“清塵有負師門重託,請師傅責罰。”
“你錯在何處?”聲音悠悠,直入人心底。
身體挺直,沐清塵清晰的聲音敲打着憐星的耳膜,“清塵出師門竟不曾察覺師妹尾隨在後,致其小小年紀心智紊亂邪氣入體,再回師門,已是來不及參加五百年一次的‘七宗’比試,辜負師門重託,師妹會有今日之錯,也是清塵平日教導不嚴,身爲大弟子,清塵罪責不可饒恕,懇請師父輕罰小師妹,清塵願受重罰反省!”
“師兄……”她鼻尖一酸,只有不斷的眨眼,才勉強讓那淚水不掉下來,而沐清塵目光只是望着前方,理也不理她。
“身爲大弟子,上不聽師父安排教誨,下不指導師弟師妹,不能爲師門爭光反害師妹身入險境,罪責難逃。”一聲嘆息從屋內傳來,“清塵,你既與我佛無緣,不如就此去吧,紅塵歷練,休要再提是我的徒弟。”
一句話,另在場的兩人頓時石化,憐星更是感覺腳下裂開了一道大縫,她的身體不斷的下落,下落,探不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