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寧靜的院落中,只有他們兩個人靜靜的身影,偶爾一兩片樹葉飄落,緩緩墜下,眼見着要沾上她的身,卻突然一顫,被無形的力量彈開,斜斜的掉在地上。
彷彿只是最普通的執手對望,無人能猜到,兩個人的身體裡,流動的同樣的氣息,自他而出,由她而入,再回歸於他的身體裡。
她什麼也不用做,只需要敞開自己的心懷,任他一點點的引領氣流旋轉,甚至空閒的還能睜開眼,打量面前的他。
他閉着眼,能看見細密的睫毛,當那精寒的目光被遮掩,她開始肆無忌憚的端詳他。
他很白,肌膚薄中帶透,卻不是染紅的溫潤,更像是蒼白,他的鼻樑很挺,卻也不是懸膽似的福氣,更像遠山峻峭的峰,雙眉也不同於完全男兒般的劍直,反而有幾分女兒家的柔,那脣,更算不上飽滿,有點薄,每每輕輕一勾,就能看見似彎刀一樣的弧度,寒冷如冰。
也許,這就是爲什麼他總給自己陰寒感覺的原因吧,還有那雙眼,完全無法穿透的瞳會讓人下意識的閃躲,卻沒發現自己在剎那間被他看透。
神秘的氣質,讓她突然想起,遠古傳說中的妖刀。永遠被團團的光環包裹誰也無法看到真正的內在,只有在出鞘的瞬間,閃亮森冷,芳華綻放,奪走無數人的呼吸,後來人明明知道不該攝其鋒芒,卻忍不住的被他吸引。
這就是他,曾經她心目中的他。
可是今夜的他,又有些不同,似乎心中那柄寒冷妖刀,突然變成天空一彎新月,依舊如勾不改鋒芒,依舊高傲在上,隱約中多了那麼點點顏色,冷,還有說不出的——傷。
她看的仔細,因爲除了看他,不敢動彈的她的目光只剩周邊的黑暗可以觀賞,風揚起他額前的發,鬱金香若隱若現。
她突然發現,他其實並不是遮掩自己臉上的花痕,長髮遮擋,似乎只是爲了保護和珍存,將美麗展示給懂得欣賞的人,覺得恐怖和詭異的人,是沒有資格看到那美麗綻放的瞬間。
突然,冷曜痕輸過來的勁氣小小的一顫,又立即變成正常,快到讓她差點忽略過去,如果不是兩道人影的出現。
“君上!”冷曜痕的面前突然出現的人影跪倒他身前,“君上,有人侵入禁地。”
豔遙被發現了?
憐星心中一抖,不由的亂了呼吸的節奏。
“收攝心神。”冷曜痕的聲音聽不到一點急切,進入她身體裡的氣息還是平和有力,連眼皮都不曾擡一下。
兩人跪在冷曜痕面前,肅殺的氣勢從身上隱隱透出,“君上,其餘幾人已經在禁地外蹲守,沒有命令不敢妄進,請您……”
“轟!”一聲巨響,伴隨着沖天火光在遠處炸響,兩名護衛全身一震,大驚失色,而憐星的心開始越跳越快,夜色中的火焰刺的她眼睛疼,而方向,正是禁地的位置。
“君上!”兩人一聲驚呼,目瞪口呆的望着禁地的方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突然而來的巨響和火焰吸引了,沒有發現就在同時,幾道黑影如幽靈般掠入院中,直撲向冷曜痕。
森森掌風,獵獵刀光,挾着狠烈的氣勢,全部籠罩上冷曜痕的身體。
依舊平靜的面容,仍然舒緩的內息,彷彿什麼都沒有感應到,空空的後背,就這麼全部賣在對方的眼皮底下。
刀光逼近,憐星張大了嘴,卻發現聲音已在極度的震驚中被遏制的發不出一點,恐懼襲上心頭。
“賊子敢爾!”兩名護衛飛身擋在冷曜痕身前,長劍出鞘,迎上來者。
當面前的危機被暫時解除,憐星的心中也飛快的轉動着念頭。
這些人到底是誰?
豔遙不是說讓自己拖住冷曜痕而她去探禁地,那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如此巧合,說和豔遙無關,她怎麼也不能相信,說有關,爲什麼豔遙沒有告訴自己?
身體裡所有的氣息在緩慢的歸流向冷曜痕的身體,她心頭一喜,知道所有的一切即將結束,只要冷曜痕能抽身,他的安全將再不會受到任何威脅。
眼前的人,是魔界之君,是自己勢不兩立的對頭,當生死臨頭,她卻在期盼,期盼他的安全,期盼所有的危險都消失。
她,不願意看見冷曜痕受到傷害……
勁氣的迴歸比進入時快很多,她的臉上也漸漸露出了笑容,冷曜痕的護衛確實有着超高的身手,儘管被團團圍住,卻遊刃有餘,堅持到冷曜痕的自由應該沒有問題。
突然,她的眼睛瞪的老大,因爲牆頭上突然多出的黑色人影,那人影猶如鬼魅飄下,輕的沒有一點聲息,兩手伸出,青綠色的火焰在掌心中跳動,映襯着那雙由地域幽冥伸出的手在她眼中無限放大。
“君上,小心。”侍衛早已分身乏術,儘量的向冷曜痕的方向靠攏,圍着他們的人似乎看穿了他們的意圖,招式更加的猛烈,才踏出一步又被逼了回去。
“背後……”憐星自己也無法相信,爲什麼會出聲提醒他,儘管對面的人很可能是自己七宗的同道。
身後突然一道陰風閃過,冷的讓她整個後背都泛起疙瘩,身體僵硬。
她看見,冷曜痕的眼睛突然睜開,冷冷的望着她的身後,眼神中的森寒無情中乍心嗜血的冷酷。
身體一撲,她的身體落入他的胸前,黑色的袖角飄飛,雙掌彈出,“砰!”
在陷入他胸膛的瞬間,在冷曜痕飛出的勁道彈射的同時,她看見,他身後兩道青藍的火焰,重重的打在他的身上,緊貼着他的她清晰的感覺到他身體一震。
可是下面的,已經完全被冷曜痕的胸膛寬厚遮掩住了,她什麼也看不到了,不知道他究竟傷了多少,也不知道他爲什麼不回身去抵禦。
下一刻,她已被他擁摟着飄開,腰間被鐵臂緊箍,頰邊是他的偉岸胸膛,鼻端幽幽送來的,是淡淡的血腥味,來自於他的身上。
“敢入魔界偷襲,如此之衆,若不留下幾位,不是冷曜痕不懂得待客之道了?”他倚着樹,摟着她,聲音冷然,脣角淺勾,全身的氣勢在掃眼間鎖住面前的人。
憐星這才發現,就在自己剛纔坐的地方,同樣站着一個黑色的人影,此刻左手正捂着右肩頭,右手不正常的軟軟垂下,用力的喘着氣,腳步踉蹌,身姿纖細,似有幾分女子之態。
剛纔冷曜痕的出手,顯然讓她吃了悶虧。
直到此時,憐星才恍然,冷曜痕不是沒發現他身後的敵人,而是在那個時候,他只能選擇一個,她背後的,亦或者是他背後的。
而他,選擇了保全她,以自己的後背去硬生生的扛住身後的偷襲。
“深夜探訪,曜痕若不全力招待,倒是被人說不懂得盡地主之誼了。”他掌心伸出,黑色的光點在掌心中漸漸放大,拉伸着。
面前的兩個人對看一眼,一言不發,慢慢的靠近,與冷曜痕遠遠的對峙着。
遠處山巔,新月如鉤,殘掛天際。
風送血腥,淡繞鼻端,蕭索滿地。
掌心一送,黑色的龍從冷曜痕的手中舞出,嘶吼在夜空中,尖利的牙齒,刀刃般的五爪,環繞的身姿,凌駕萬衆之上,睥睨天下。
那瞬間,憐星聽到自己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那瞬間,憐星看見對面兩人不敢置信的眼神。
黑色的龍 首在空中盤旋,以無法阻擋之勢衝入那團團人羣中,黑色的氣流捲上包圍着侍衛的人,無數的慘呼聲在黑色中被淹沒,卻什麼也看不清楚。
冷曜痕微微仰首,廣漠天空看不到變的黑色深沉,那新月細細的掛着,“你們是算計好了今夜是我功力最弱的時候對嗎?甚至還篤定我的魔功未成,決計無法使出‘神龍無極’對嗎?”
他的聲音清晰冷然,語調聽上去甚至有些輕鬆,伴隨着遠處不斷傳來的悽慘叫聲,他那一貫的笑容讓憐星竟然不敢多看,那血腥的氣勢讓她這個靠他最近的人,無法發出一點聲音,隱約猜到了他將要展開的屠殺,心頭卻沒有任何不適。
是邪氣的主導嗎?讓她沒有了正義之心?還是……
冷曜痕低下頭,湊向她的耳邊,“如果你遺忘了,那麼我不介意再說一次曾經對你說過的話,我從來不相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以血還血纔是真性情,敢對我出手,就要做好十倍,百倍收回去的準備。”
黑色的游龍不斷的咆哮,而哀叫聲卻再也聽不到了,當它重新化爲黑色的真氣落回冷曜痕掌心中的時候,她看見,那些曾經包圍着侍衛的偷襲人羣,竟然消失的乾乾淨淨,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如果不是那滿地的落葉和掌風劍氣留下的痕跡,憐星會以爲剛纔自己看見的,不過是一場夢境幻影。
兩名黑衣人再次對看一眼,不約而同的對着冷曜痕懷抱中的憐星飛出一掌,身體掠出牆頭,縱躍飛去。
冷曜痕摟着她飄身閃開,卻在落地後身體一晃,蒼白的手指捂上脣,身體不自覺的一晃。
“你沒事吧?”伸手抱上他的腰,管不了這個姿勢的親密貼合,她關切的出聲。
髮絲垂落,遮擋了他的臉頰,她看不清他的臉色,只知道他輕輕的推開了她,再擡首的他,已是俊朗依舊,也冷酷依舊。
“借慶賀我之機進入魔界,只怕這一次的行動預謀很久了吧,你們去封鎖魔界之路,我要徹底清查所有的人!”
侍衛飛快的遠去,冷曜痕目光投射,落在憐星的臉上,久久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