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突如其來的激動所震懾,男子沒有躲閃,任那冰雪掌心貼上他的臉頰。
他的臉,暖暖的,透着真實的溫度,不再是夢境中無數次的虛幻,在伸手間破散飛離,不再是思念中冰冷,不再是飄渺的空,現在的他,真實的展現在自己眼前。
思念,如潮水般涌動,在極力壓制中淹沒她所有的意識,終於戰勝了理智,鋪天蓋地的打上她,拍打着,吞噬着。
淚水,不自覺的爬上眼眶,七百年了,她不允許自己再有悲傷的時候,不允許自己在人前表露着脆弱的一面,她的堅強,因爲沒有他的懷抱可以依偎,她的執着,爲了尋回那雙溫柔的眼。
不是夢,他就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她能觸摸到他的溫度,她能感覺到他的氣息,那麼的真實。
“曜痕……”她輕輕推開身後的臂膀,踉蹌着撲入他的懷抱,雙臂緊緊的圈抱上他的腰,埋首在他的懷中,呢喃着,“曜痕,你終於出現了,終於出現了……”
手臂下的腰身透着男子獨有的力量,她捶打着他的胸膛,卻打出了自己眼眶裡的淚水,“爲什麼,爲什麼這麼多年你都不回來,你明知道我會等,你明明說了,無盡的生命會有無盡的痛苦,你怎麼忍心,怎麼捨得讓我等?”
面龐下的衣衫被打溼,粘膩着她的臉,可她卻捨不得放開,只爲了那太久太久的思念,爲了一句承諾,她不敢思念他,怕自己堅持不了歲月的風雨,如今他終於回來了,她是不是能放下一切,嚎啕着這麼多年的相思委屈?
她感覺到他的僵硬,他的不自在,依舊死死的不肯撒手,她有太多的話要說,有太多的氣要撒,更有太多的愛意噴薄欲出,只是此刻,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掌心一點點的爬上他的臉龐,熟悉的眼角,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脣,她撫摸着,眼中猶帶着淚水,臉頰上綻放出溫柔的笑意,“曜痕,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手指撩過那溼淋淋的發,她記得,在那半邊面容上,有一朵她心愛的鬱金香,每每他笑時,那花兒就悄悄是開放,煞是動人。
“啊……”一聲低呼,她的手停在空中,驚慌着眼神,張着嘴發不出一個字。
發下的面孔,找不到熟悉的鬱金香,蜜色的肌膚是場面風吹日曬的痕跡,他很俊朗,眼角眉梢與沐清塵有着類似的清秀,卻因爲失去了那黑色的花紋,讓她陌生的停住了所有的動作。
記憶中的容貌,喜歡半遮擋着臉頰,在初見面的剎那,她只看見了半張臉,所以直覺的認定他就是曜痕,可是現在,失去了鬱金香,露出全部容貌的他,卻又不像她記憶中的那個人了。
“君上!”似乎也剛剛從夢中驚醒的流期,出聲呼喚着失神的她,聲音中還帶着同樣的微顫,“他,他不是君上,您別這樣。”
說的有些亂,她卻已明白。
不是曜痕,不是冷曜痕……
“不!”她清晰的吐出一個字,“他就是。”
“君上……”幾人齊刷刷的靠近她,看見她眼中撲簌簌掉落的淚水,還有面前表情尷尬的男子,“他只是像而已,不是君上。”
面貌或許不同,那是因爲她早已經牢記那朵花,也許這樣乾淨的清爽,纔是冷曜痕真正的面目,但是他們都不熟悉而已。
他應該是,她努力的告訴自己。
悽楚的目光掃過身後的侍衛,她慢慢的出聲,“他是的,他一定是。”
無人敢與她對視,默默的低垂下頭。
抓着面前人的衣襟,她無力的搖晃着,懇切語氣讓人聽着心酸,“告訴我,你叫什麼,告訴我,你是不是曜痕?”
看看被她抓着的手,他有些驚慌,想要抽出,卻被抓的更緊,“別……”
那聲音,低沉沙啞,不似冷曜痕的魅惑,那抗拒的動作,更是明白的寫着,他想要掙脫她的掌握。
“別這樣。”沐清塵的手拍上她的肩頭,“憐星,別慌,會有主意的,會有的。”
“清塵……”無助的神色爬滿眼眶,“你也不信我?他應該是的。”
“我信,我信。”他伸手攬上她的肩頭,不斷低聲安慰着,湊上她的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小聲的說着,“如果他是,也因爲什麼原因沒有了以前的記憶,你這樣會嚇壞他的,對不對?”
乖乖的點了點頭,終於恢復了些理智,她重重的喘了口氣,面前人一身護衛裝顯然在告訴她,他就是那個乞丐,那個榆木腦袋不知道塞了啥的乞丐。
“你叫什麼?”她定定的望着他。
“默。”呆愣的還沒找回心神,他吐出一個字。
沒有姓,只有一個名,默默無聞,沉默無聲嗎?
“既然是我的護衛,你和他們一樣,姓流吧,叫陌生的陌字可好?”
他沒有反駁,算是接受了。
“大家都去休息吧,明日啓程。”丟下一句話,她輕輕的撫上額角,剛纔的失態讓她的額頭依舊有些隱隱作痛,心口,更是被掏空了般,晃晃蕩蕩的找不到方向。
沒有證據,除了那形似的半張面容,除了她,誰又敢相信那個人是曜痕?畢竟太多年了,多到連忠心的護衛都不介意她另尋新歡了,在他們眼中,她該守的守了,該等的等了,是該解脫了。
可是隻有她知道,她的心,依舊被那個影子填的滿滿,無數個午夜夢迴,無數次鬥志燃燒,只爲了那個心頭不曾淡化的身影,那抹笑,那聲低語。
她一定會證明他是,不管用什麼方法!
“你也去休息吧,今日你也累了。”溫和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
“師兄!”她勉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你還沒去休息?”
優雅的在她身邊坐下,“我知道你在擔憂什麼,有些事不是一日就能解決的,既然數百年都等了,又何必害怕這一兩日?”
她輕輕搖了搖頭,沒說話。
“你是不是在害怕,他根本真的就如同他們說的,只是個形似而不是真正的冷曜痕,對嗎?”
這一次,她沒有搖頭。
儘管他身體裡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魔氣,可是他沒有冷曜痕的記憶,沒有那朵屬於魔界高貴的鬱金香,她希望他是,更害怕希望後面帶來的是更大的失望。
“我們不是要去見爹的嗎,也許他有辦法。”他的聲音如泉水流過,點點的舒緩着她的緊張,“再不濟,你不是還有‘招魂鼎’嗎?如果他不是,你也能找到冷曜痕的。”
緊張在他低緩的聲音中一點一滴的被擦去,大起大落的心情之後,是無比勞累的倦意,她趴在桌上,聲音漸低,“我一定會找到證據的,一定會……”均勻的呼吸聲傳開。
她的睡容很美,雪白的肌膚晶瑩剔透,泛着淡淡的紅暈,脣如櫻花粉瓣,小巧嬌嫩,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上投射下一片陰影,微蹙着的眉頭破壞了那份安寧的美,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撫平它。
記憶中的她,粉頰嫩嘟嘟的,睜着貓兒般靈動的眼,鼓鼓的瞪着,說不出的嬌憨純真,常膩着他的身子,扭捏撒嬌。
再見她,眼中的純真已被冷然取代,若不是今日的失態,他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她的淚水,她最真實的一面,只是,對象不再是他。
他只是她的師兄,大師兄而已。
沐清塵的手伸在空中,想要拂去她頰邊垂落的髮絲,冰白的手指就在她的臉側,伸手便能觸及。
“清塵,爲師送你兩字,望你好自爲之……”耳邊,又響起師父苦智禪師的話。
手,如同碰到開水般縮了回來,面色慘白。
“爲師勸你入我佛門,以你之資質定能發揚‘蓮花禪’。”言猶在耳,他苦笑搖頭。
她說他變了,她何曾知道,他根本不曾變過。
從前,爲恨執着,放不下,入不了佛門。
如今,他已將宗主令牌交出,選擇既做,命運的結局他又何嘗在乎了?
解下身上的外衫,披上她的肩頭,清冷身姿悄然邁向後院的鳳凰花,人影飄動,無聲無息的揮舞着手中劍,翩然律動。
月中仙,水中蓮,一身孤潔誰相知?
身已冷,心已苦,回望舊時兩翩躚。
沒有劍氣逸出,他不是在練功,只有悠然的縱躍間,他依稀感覺到,她彷彿還在懷抱中,被他摟着腰,執着手,努力的練習着劍法。
“清塵,我還是不會,你再教教我……”
“清塵,我會陪你一千年,一萬年……”
“清塵,等我從魔界回來,我們一起走遍山河,逍遙紅塵……”
桌前的她,酣然甜夢,夢中,有一個身影在向她微笑,綻放着魅惑的鬱金香。
“我想叫你幻冰,你可願意?”
“如果給你尋來‘幽曇草’的代價,是讓你永遠留在魔界,留在我的身邊,你可願意?”
眼角旁,一滴清淚緩緩流過……
月光明亮,透過斑駁的竹枝,灑落在她沉睡的屋前,灑落在那舞動着的雪白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