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了成爲‘無極宗’的弟子,憐星告訴自己,下了‘落鶩峰’自己就不能再回去那個小寺廟了,看似平靜的等待下是一顆依然不安的心,她害怕看見那個白色的身影,卻又不得不等待沐清塵的出關,她必須要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他,從此各自珍重。
她站在山頭,聽松濤陣陣,看雲潮翻卷,心中一種不安在漸漸蔓延。
當俊秀的人影在山間出現,她聽到自己的心在飛快的跳動,視線不由自主的隨着那個人影移動,用力的吸了口氣,她蓮步輕移。
“大師兄……”
“清塵!”同時響起的另一個女聲,讓她上前的步伐頓時停了下來。
是葉萱蘿,她也在等待沐清塵的出關嗎?
看到葉萱蘿匆匆迎上的身影,她突然覺得自己迎接沐清塵出關的決定似乎是一個錯誤,再是堅強的心理防備,終究不能心如止水。
“萱蘿。”還是那個爾雅的聲音,還是那個溫柔的語調,喊的卻不是她的名字,他似乎忘記了,不遠的前方還有一個同樣的女子,低垂的腦袋下,是希冀的心。
承君之姓,憐卿星落入掌心。
那不過都是少年兒時的承諾,時間的流逝早淡化了他的記憶,只有她還執着的記得彼此間的約定,放下吧,沐憐星……
站在葉萱蘿的身後,她看見他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那名女子的身上,輕咬着下脣,旋即揚起燦爛的微笑,瀟灑的前行,與葉萱蘿並立在他的面前,“憐星恭賀大師兄出關,祝大師兄功力更上層樓,他日得道成仙。”
沐清塵的目光移到眼前白衣嫋嫋的女子身上,眼神一窒,長袖下的手不由自主的緊了緊,“憐星,那夜……”
“謝師兄關係,那夜憐星看夜色美景,竟然走丟了,幸虧萱蘿姐姐找到憐星,讓大師兄擔心,憐星知錯了。”不待他說完,她飛快的接過話,一吐舌頭,嬌俏可人,似乎還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娃娃。
沐清塵目光飛快的一掃,點點頭,“那好,隨我回山。”
“不!”幾乎下意識的叫出聲,在他腳步一挪間已倒退兩步,她突然發現自己的恐懼,恐懼他那優雅身姿的靠近,恐懼他那完美的傲然氣質。
沐清塵眉頭一動,憐星的臉上再次堆出嬌憨的渴望,“大師兄,紫心師伯說希望我投入‘無極宗’的門下,他教我功法武學,我一名女子,既不能學‘蓮花禪’的武學,常年在佛門內也落人話柄,我還想今後也能斬妖除魔,所以,所以……”所有醞釀好的話在沐清塵的清澈的目光凝視下,只出口了一半,那剩下的話終究還是在舌尖沒能躍出。
“決定了?”沐清塵奇異的沒有任何驚訝,只是看着她,吐出三個字。
躲閃着他的眼神,沐憐星點點頭。
“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沐清塵聲音中突然的嚴肅讓她一抖,頭垂的更低。
“我不想成爲別人的累贅,我也想將來和葉姐姐一樣。”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她衝口而出。
不想成爲你的累贅,我也想能與你執劍共舞,道侶雙修。
這是她心底的聲音,無法喊出的聲音。
空氣中突然的靜默凝聚着緊張的氣氛,憐星打定了主意就是不擡頭看他,生怕所有的勇氣會在剎那飛到天邊,而聽不到他的回答,她固執的站在那,一動不動。
“清塵……”溫婉的聲音,來自葉萱蘿的勸說,“憐星妹妹資質過人,掌門師伯也是不想耽誤有用之材,七宗間互相切磋功法也是正常之舉,妹妹依舊是苦智禪師的弟子,你的師妹,算不上是改門換派,你莫要生氣。”
“師妹得紫心師伯垂青,清塵豈敢動怒。”他冷冷的語調帶着疏離漠然,打在憐星的耳朵裡,不啻驚雷。
“不過既然是隨清塵出山,於情於理應該回師門向師傅稟報一聲,徵得師父同意纔是。”一句話,堵的憐星和葉萱蘿都無話可說。
沐清塵優雅的對着葉萱蘿一拱手,“萱蘿,清塵先帶師妹回山,若是師父應允,他日定然親自送師妹前往‘無極宗’,再會。”
憐星只覺得身子一輕,已離地而起,沐清塵甚至沒有等葉萱蘿回話便御劍離去,似乎有什麼事正讓他不安。
兩人無語,依舊是來時的摟抱,依舊是親密的貼合,但是憐星的心頭總有一種惴惴不安的惶恐,不止是自己的心思,似乎還有從沐清塵身上感應來的氣息。
“大,大師兄。”她終於忍不住的轉過臉,看着他的面容,清俊的臉上一片凝重寒霜,“你,你是不是在怪我自作主張?”
沐清塵目視前方,脣角緊抿,一言不發。
“大……”再次鼓起勇氣,她低喚着。
“見到師父再說。”所有到嘴邊的話,被他冷冷一句全部打回肚子裡,憐星默默的握着小拳頭,不敢再出聲。
當兩人的身形落在山巔,幽谷靜謐,山霧升騰,一切都如同出山時的安靜平和,憐星清晰的看見,沐清塵臉上的寒意融化不少,彷彿還有一聲鬆氣的小喘氣。
“大師兄,你是在擔心師門?”心中某個地方突然一動,憐星恍然明白了什麼,他匆匆趕回,一路上不願說話,都是因爲心中有事。
可是,師父那麼高深的功力,師門還有結界保護,大師兄是不是有些杞人憂天了?
“閉關那幾日,我心頭始終有警兆跳動,根本不能安心入定參悟,這種不安的感覺,不是來自你,而是師門。”他嘴脣一動,目光遠眺,“如今看來是我多心了。”
原來他不是生自己氣啊,憐星沒來由的心頭一鬆,笑容爬上了臉,“怎麼可能有事嘛,你看着安安靜靜的,和往常沒什麼……”
突然,她住了嘴,與此同時沐清塵面色大變,兩人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驚懼,因爲他們同時發現了一件事。
憐星抱着他的雙臂,顫抖着聲音,“鳥,鳥兒的聲音沒有了。”
何止鳥兒的聲音沒有了,就連野獸的歡呼,草叢裡蛐蛐的唱歌,所有的所有都不見了,甚至看不到蝴蝶的飛舞,蜜蜂的忙碌。
整座山谷,是死一般的沉寂。
“野獸最懂得逃避危險,難道這裡……”她已經說不下去了,沐清塵一抱她的身子,若流星般墜落而下。
‘嘩啦!’天空中一道雷光,震在兩人心頭,沉悶厚重。
“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兄……”腳剛一沾地,憐星飛快的奔向後院,大聲的叫嚷着,禪院中的寂靜讓她害怕,思緒紛亂充斥着她的腦海。
剛一推開禪房的門,濃重的血腥氣撲鼻而來,她腳下一軟,已然看見幾個熟悉的身影交錯的躺在地上,她的師兄們面容枯槁,表情扭曲痛苦,顯然早沒了氣息。頭頂上幾個深深的血洞,可以清晰的辨別出是手指插入的痕跡。
所有的身體都緊緊的縮成一團,好像被什麼用力的抽乾了身體的精髓,吸乾了全部,牆上紅色的幾個大字分明是用血寫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血跡早已乾涸,紫黑的顏色觸目驚心。
“啪!”她撲跌在地,抱着一個個已經僵硬的身軀,口中嗚咽,一句句破碎的喊着,“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兄,憐星迴來了,告訴我,是誰害了你們,是誰啊……”
眼淚根本洗不去心口的傷痛,那陣陣的揪心侵蝕着她,她只覺得好疼,好疼。
心口疼,疼的幾乎喘不上氣。
頭疼,疼的似乎有什麼要破體而出。
爲什麼會這樣,如此安靜的地方,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慘劇?
是誰?害了自己的師兄們?
師父……
她猛然的驚醒,顧不了許多,連滾帶爬的衝向師父的禪院,腳下發軟,早不知摔了多少個跟頭。
師父不會有事的,師父那麼高深的功力,不會有事,不會的……
“啊……”才衝到院落前,一聲野獸般的嘶吼衝破雲霄,帶着痛徹心扉的哀鳴,那是屬於沐清塵的聲音。
“師父!”憐星連滾帶爬的衝進院中,沐清塵臂彎間露出的一角袈裟讓她頓時委頓在地,險些昏死過去。
苦智禪師全身上下都是傷痕血跡,斑駁的佈滿袈裟,長長的雪眉鬍子都被血凝結成黑紫色,脣邊,卻帶着一絲微笑。
不同於其他幾位師兄被吸乾了般的慘狀,苦智的身體居然還保持着盤膝而坐的入定姿態,手捏蓮花訣,表情平靜。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憐星木然的看着師父,檀香中再也感覺不到那慈祥的掌心摩挲過頭頂的憐愛,“師父這麼高深的功力,會是誰能害了他?”
“師父一定是在入定中被邪魔侵入,爲了不讓自己的功力成爲他人的禍害,自我散了功力,滅了魂魄。”沐清塵的聲音充滿了無力,“師父就要渡天劫了,幾千年的道行換來魂飛魄散,爲什麼,這是爲什麼?”
憐星無法回答,她早已哭暈在地,讓黑暗暫時中止掉那些傷痛,逃避着眼前的一切。
再醒來,卻是被窗外的雷聲驚動,暴雨打在窗櫺上,噼裡啪啦的聲音似要穿破窗紙,一陣陣的電閃而過,她看見,院中的風雨下,長身跪立的身影。
雪白的衣衫早被打溼,緊緊的貼在身上,烏黑的髮絲披散在身後,混合着雨水滴答着,身上污跡點點,雙手刨着地面,一捧捧的挖着泥土。
“大師兄……”她緊緊的抱上他的身體,“大師兄……”
雨水澆在身上,打的臉生疼,她發現沐清塵木然的一下下挖着土,雨水劃過白玉般的臉龐,分不清滴落的是水是淚,只有在臉頰貼合的瞬間,感覺到熱燙。
“大師兄,憐星不走,不走了,憐星要陪你,要陪師父……”她哀哀哭泣,悲慟的哭倒在沐清塵的肩頭。
微微動了動頸項,沐清塵閉上眼。
師父曾說過,不許教她功夫,因爲那個約定。
可是……
他擡了擡手,攬上她的肩,“憐星,我教你功夫,但是你要立下誓言,他日爲師父報仇,與邪魔妖三教勢不兩立。”
“是!”她與沐清塵並排跪下,堅決掛滿臉龐,“我沐憐星對天起誓,他日定用所學仙法爲師報仇,煉化仇人三魂六魄,今生只爲滅妖除魔,若有二心,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