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訥訥的鬆開手,幻冰望着眼前的一羣木頭人,懊惱萬分,“不是你們看到的那樣。”
幾人的眼神無聲的交流着,最後還是流期咬咬牙站了出來,“君上,前任君上離開都七百年了,您要怎麼樣我們絕對不會反對,只是……”再次看看牆角那個髒兮兮的人影,“只是您確認不需要他洗洗嗎?”
差點被一口痰嗆死,幻冰不知道是該表揚他們的體貼還是生氣他們的多心,惡狠狠的瞪着那個破破爛爛的土人,都是他,如果不是他反抗說不定她就看見了。
但是現在,她是無論如何不能放他離開,不止因爲他的身份,還有他身體裡奇異的魔氣。
“我幫你治頭疼,你從此以後做我的護衛,保護我的性命,只要你救我一次,就算還完了債,想什麼時候離開就什麼時候離開,怎麼樣?”翹腿坐上屋子裡唯一的一張椅子,她指向男子。
“我不幹!”依舊是冷冰冰的回絕,“你有這麼多護衛根本不需要我,而你的目的,只怕根本不是讓我當護衛!”
在她剛剛扯過他衣服,手探過他的胸口,現在這個提議無論怎麼說都帶着詭異的色調,別說他不信,那幾個站着的護衛,又有哪個相信的?
“你以爲你一臉土狗的黑漆漆樣子,我會對你幹什麼?”氣的一拍桌子,手指順勢指過旁邊的四個人,“我要找人暖牀,他們個個都比你出色,你別想的太多了。”
聲音大的屋頂幾乎被掀翻了,幻冰怒意沖沖,不過伸了次手,他是不是想的太美了?
“屬下不敢……”
“屬下從未想過褻瀆君上……”
四個人頓時齊刷刷的跪下,惶恐不安。
口不擇言的下場就是她的反常嚇到了侍衛,也丟了自己的臉,當反應過來的時候,她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因爲眼前人極有可能是曜痕嗎?才讓她急了眼,亂了心,也失了理智。
想要伸手去撥開那堆稻草一樣的頭髮,仔細看清楚他的面容,念頭才一晃,就被她飛快的壓回了心底。
剛纔已經是天大的誤會了,再伸手只怕人家以爲她要幹什麼了。
“只是當你的護衛?”他沉默了半晌,目光從髮絲後透出在她臉上尋找着,“他日我只要還清人情就能走?”
“當然!”無所謂的靠上椅背,她突然發現,眼前這個人,與其和他繞彎拐騙,不如挑明瞭說更好,“我告訴你,你頭疼不是因爲病,人間只怕也無人可治,只要利用的好,他日你就是半仙之體,數百年壽命自然不成問題,不過我幫了你,自然要收點報酬,你以爲一個小鼎就能換來幾百年的長生嗎?就如同你說的,替我幹活,你的活就是保護我。”
“好!”答應的乾脆利落,讓她提起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只要人在身邊,總有機會探明的。
“流期,給他套衣服,洗乾淨了來見我。”終於恢復了以往的從容精明,幻冰靜靜的思考着。
既然‘招魂鼎’已入手,他也暫時被栓在了身邊,現在的自己倒不需要急切的去探看什麼,等見到寒隱桐問清楚用法,只怕一試便知。
“君上……”流期幾個人遠遠的站着,小聲的叫着她,“您,您不會真的是……”
眼神一挑,不怒自威,“真的什麼?真的要你們暖牀?”
“屬下不配!”再次不自覺的後縮兩步。
“你們眼中的我是個會隨時看見個男人就拎着填補空虛的?”沒好氣的瞪着他們,跟了幾百年了,爲什麼還這麼呆?
幾人默默再次互相對看,“君上,可是他就是一個平凡人,您的護衛最少也應該是魔界的高手,怎麼也不該是個普通人啊。”
他們是在說她爲了男色隨意安插身份好留在身邊嗎?幻冰冷冷一笑,“你們知道什麼,他身體裡的魔氣強大到可以將我的氣息彈出,如果利用好,只怕不需要一兩百年,成就定然高出你們數倍,這樣的人我怎麼會讓他遺留凡間?更何況……”止住了話語,心思又一次的紛亂。
站起身,她嘆了口氣,管不了身後人的古怪眼神,“我去和沐公子告別,然後直接啓程去妖界。”
出乎她意料的,沐清塵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這裡我也呆的太久了,也該換地方了,不如一同上路吧。”
他手臂上新傷猶在,她說不出拒絕的話,“那,那你去哪?”
臉上有那麼分不自在,他溫和的出聲,“我去看個人,然後回山修行。”
“看人?”在她的記憶中,他甚至比她還要寂寞,自己還有魔界的護衛相陪,而他,自從她選擇留在魔界,身邊應該沒有熟悉的人了吧?
數百年飄零,他其實很孤獨。
“嗯!”他的臉,沐浴在晚風中,說不出的安靜祥和,“去看爹。”
“爹?”她不由的驚訝出聲,他的意思指的是冷焰?
“幾百年了,他兵解重新修煉散仙,應該也要大功告成了,雖然不能入天界,卻也算是地仙,遊戲人間也算逍遙自在,每隔數年偶爾去看看他。”
真的是冷焰!
“他好嗎?”沒想到,口口聲聲恨了他那麼多年的沐清塵,竟然會在他兵解後尋找他的下落,反觀自己這個所謂的魔君,答應爲曜痕守護一切,在這一點上竟然如此糊塗。
“去見見嗎?”他回首給她一個微笑,“說不定他更清楚冷曜痕的下落。”
“是嗎?”她低低的應着,“我,的確該去見見他老人家。”
“我問過數次,都被天機不可泄露給擋了回來,但是既然這麼說,他就一定還在人間,放心吧。”他清清淡淡的聲音,帶着不可思議的安慰力量,讓她沒來由的心頭一鬆,點了點頭。
“你變了!”她擡起頭,面前的清俊身影愈發的飄渺,彷彿風吹雲動,隨時便可能消散在天際。
她終於發現,沐清塵與記憶中不同的地方在哪,是那份骨子裡的飄逸,以往的華貴清雅,始終放不下的是心頭的仇恨,那出塵的永遠是表面的刻意,而現在的他,一舉手一投足中,纔是真正的雲淡風輕。
“有嗎?”先是一愣,旋即搖搖頭,搖落了頭上的竹簪,搖散了那滿頭青絲流瀉如瀑布,在風中被吹起,纏上她的手指。
簪子落在她的腳邊,她低下頭,彎腰拾起,老舊古樸的竹簪上斑斑裂痕,這一摔徹底摔成了兩截,顯然不能再用了。
他低頭看看,不在意的搖搖頭,“沒關係,這樣也挺好。”
竹林中,他清揚挺立,髮絲散落肩頭,讓那身姿更形秀美高貴,卻也更多了幾分消瘦,“你真的是什麼都放下了。”她嘆息着。
“誰說的?”他轉身,雪白的衣襬漂亮的打了個旋,歸於平靜,“我依舊有未曾放下的事,只是不再瘋狂的執着,卻不是忘記。”
“啊……”她一楞。
沐清塵面色如冰,清寒似月色餘輝,“師父的仇,我不曾忘,也不會放棄尋找仇人的下落。”
師父,那個和藹的老僧,當年她曾立下的誓言,卻獨留沐清塵一人執着的追尋,相比他,自己又做了什麼?
“我也不會放過那兇手,師父的仇我會記在心中。”她重重握上沐清塵的手,“我們是師兄妹,對嗎?”
“是啊。”沐清塵對她莞爾一笑,“你終於肯承認我還是你的大師兄?”
“一日爲師,終生爲父,你也永遠是我的兄長。”她說的坦坦蕩蕩,目光清透。
“永遠的兄長。”沐清塵終於吐出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兩人無語,默默的聽竹濤陣陣,月光灑落腳邊,兩個各自懷着心思,並肩而立。
“君上……”一陣似有若無的呼聲,依稀還不是一個人發出的,從剛纔她所處的小屋中傳出,驚的兩人同時一怔。
對看一眼,同時從對方眼中看懂心思,身體一縱,兩人飛躍而去。
才一角踏入屋內,幻冰身體一晃,被沐清塵扶住肩頭,差點腳下不穩滾落他的懷抱。
眼前修長的人影挺立着,頭髮溼噠噠的淌着水珠,散發着沐浴後的香氣,半張面孔藏在溼發的背後,穿着護衛樸素的勁裝,看似沒有任何不同的地方。
可是,就是那半張,露在發外的半張面孔,讓所有人呆滯了。
記憶中,冷曜痕最喜歡遮擋着半頰的容貌,也遮擋住那邪魅的鬱金香。
記憶中,冷曜痕最愛從那髮絲後探出瞭然的目光,將一切盡收眼底。
記憶中,冷曜痕除了冷笑就是緊抿着脣,森冷着眼神。
眼前的人,那冷冷的目光,那沒有任何表情的面容,髮絲遮蓋,蓋不住那秀氣俊朗的面容,衣衫平凡,擋不住那身上無形的氣勢。
這顯露在外面的臉,與記憶重疊,不斷的伸展……
一樣的眉眼,一樣的脣角,一樣挺直的鼻樑,她怯怯的伸出手,聲音已顫抖,“曜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