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濤盈耳,燈影搖紅,是一個寧靜的深夜。
步能碩奮力撐起疲乏的眼皮,向四周茫然地打量着。
窗明几淨,壁間掛着竹禪的幾幅山水,看樣子像一個普通的客房。
窗前坐着一位姑娘,斜倚在一張木椅之上,兩條鬆鬆的大辮子拋在身前,隨着酥胸做着有規律的起伏。
春夜,還帶着幾分輕寒,她卻只穿着一身單薄的青衫,那小巧櫻脣之旁,還孕育着一絲笑意。
此地不是閨房,她自然不是此間的主人,那麼她爲什麼倚椅假寐而不去歇息呢?
還有,白彥虎一記鐵手印,使他身負重傷,難道這位青衣姑娘,就是他的救命之人不成?
不管怎樣,他必須問個明白,伸手一按牀沿,就待挺身坐起。
起身不足一尺,他又倒了下去,鐵手印果然歹毒,白彥虎那一掌,已使他失去一切。
錐心蝕骨的痛苦,沉重無比的打擊,這些都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他全身在冒着冷汗,卻沒有發出一聲輕哼。
“啊,你醒來了?”他終於驚醒了那青衣姑娘,在一聲關切的詢問之後,她像風一般奔到牀前。
“姑娘……”
“嗯!”
“是你救了在下?”
“我哪有這份能耐。”
“那……”
“救你的是咱們夫人。”
“你們夫人?”
“是的,你先歇着,小婢要去稟報夫人了。”
嬌軀一擰,青衣姑娘閃身奔出房去,他瞅着那消失的背影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燭光在輕輕的跳動着,他似乎又瞧到十年前一段悲慘的往事。
“惡賊!少爺跟你拼了。”他夢囈般的狂呼着,雙目充滿了紅絲,不管他傷勢如何沉重,他竟然挺身坐了起來。
“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傷勢如此之重,千萬衝動不得。”一對纖纖玉手扶着他雄健的雙肩,那吹氣如蘭的櫻脣,在婉轉而親切的勸慰着。
步能碩呆了一呆,目光一擡,向那雙玉手的主人瞧去。
她是一個花信年華的少婦,從頭頂到腳尖,可以說沒有一處不美,沒有一處不散發着一股扣人心絃的熱力。
此時更是目光流轉,媚態橫生,兩個小巧的梨渦,盪漾着迷人的笑意。
步能碩目光一垂,冷冷道:“你是誰?”
適才在木椅上打盹的青衣小婢,說道:“是咱們夫人。公子能夠不死,咱們夫人卻差一點丟了性命。”
步能碩道:“原來是夫人救了在下,大恩不敢言謝,在下必有一報。”
夫人道:“這麼說小兄弟就太過生分了,同是天涯淪落人,些須小事,何足掛齒。”
她放開雙手,在他牀前坐了下來,青衣小婢跟着捧來一碗蔘湯道:“公子!這是咱們夫人親手做的蔘湯,你快趁熱喝了下去吧。”
步能碩微一遲疑,終於接過蔘湯喝了下去。
夫人柳眉一展,嫣然一笑道:“小兄弟貴姓?怎麼跟白彥虎結下樑子的?”
步能碩道:“在下步能碩,與莊主只是……慕名求見而已。”
夫人面色微變,青衣小婢卻怒哼一聲道:“咱們主婢冒生命的危險救你,你竟不肯說出一句由衷之言!”
步能碩淡淡道:“姑娘如此相責,在下就無話可說了。”
青衣小婢一哼道:“那是說咱們冤枉你了?”
步能碩道:“事情確是如此。”
青衣小婢道:“我問你,
人人都有一個姓名,你爲什麼不能說?”
步能碩尷尬的一笑道:“在下原來就叫做步能碩,並沒有欺騙姑娘。”
青衣小婢一怔道:“天下竟有如此奇怪的姓名,倒真是一件聞所未聞之事,好吧!就算你叫不能說,那慕名求見似乎有點解釋不通?”
步能碩道:“慕名求見,以武會友,在江湖之上,應該是司空見慣,你說是嗎?姑娘。”
青衣小婢雙眉一挑道:“你知道咱們是誰?”
步能碩道:“在下正要請教
青衣小婢道:“你既是武林中人,必然知道香狐美人了。”
步能碩道:“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令狐香麼?在下有過耳聞。”
青衣小婢道:“令狐香就是小婢的主母,你應該感到一份榮幸。”
步能碩啊了一聲,冷漠的目光向坐在牀前的令狐香瞥了一眼,他那面頰之上,還是一寒如冰。
青衣小婢神色一愕道:“面對絕代美人,閣下居然能無動於衷,如若不是英雄,必然是一個冷血動物了。”
令狐香淡淡道:“不要說廢話了,告訴他這是什麼地方,也好叫別人有一個選擇。”
語音一落,緩緩立起身來,蓮步輕移,柳腰款擺,徑自走出房去。
青衣小婢嘆息一聲道:“天道無常,紅顏偏多薄命。你說那命運之神究竟在做些什麼呢?”
步能碩道:“天意難測,姑娘的問題在下難以作答,咱們還是談談現在吧。”
青衣小婢面色一肅,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步能碩道:“希望姑娘賜告。”
青婢道:“百弼山莊。”
步能碩心頭一震,忽然仰天長笑,說道:“原來在下是階下之囚,姑娘何必浪費恁多的脣舌!”
青衣小婢冷哼一聲道:“咱們如若將你當作階下之囚,你還能活到現在?”
步能碩道:“那在下就不懂了,姑娘何不說個明白。”
青衣小婢幽幽一嘆道:“家主母以絕世風姿,下嫁給百弼莊主……”
步能碩道:“英雄美人,相得益彰,這應該是一件值得慶幸之事。”
青衣小婢一哼道:“如果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值得慶幸,那麼人世之間就不會再有不幸之事了!”
步能碩冷冷道:“當鮮花枯萎之後,與牛糞又有什麼分別?”
青衣小婢大怒道:“那你就去當牛糞好啦。”
步能碩道:“可惜在下沒有這等豔福。”
青衣小婢似乎想不到步能碩說起話來竟是如此蠻不講理,她氣得兩頰鐵青,卻半晌作聲不得。
良久,她才面色稍霽,哼了一聲道:“你知道白彥虎是怎樣一個人物?”
步能碩道:“威懾四海,領袖羣倫,武林絕頂高手,當今一代人傑……”
青衣小婢撇撇嘴道:“夠了,夠了,還是讓我告訴你吧。”
她清了一下嗓門,接道:“你如果知道他勾結官府,殘害忠良,你就不會如此推崇他了。”
步能碩道:“此話當真?”
青衣小婢道:“我爲什麼要騙你了?你不是殺了一個姓崔的麼?想想看,當朝郡主,爲什麼會向他推薦一位師爺?”
步能碩錯愕半晌,道:“姑娘說得不錯,這老賊……”
青衣小婢道:“這老賊是咱們共同的敵人,家主母希望公子能夠跟咱們合作。”
步能碩道:“姑娘主婢對在下有救命之恩,只要不違背江湖道義,在下無不遵
從。”
青衣小婢道:“公子已服下家主母的療傷靈丹。兩三日內傷勢必可痊癒,公子歇息吧!小婢不打擾你了。”
步能碩道:“姑娘請。”
青衣小婢道:“我叫小秋,咱們今後是一家人了,別再姑娘姑娘的,那多彆扭。”
嫣然一笑,嬌軀一擰,俏丫頭像掠波剪燕般飛了出去。
夜色更深沉了,已是黎明前的黑暗時分。
步能碩呆呆地瞅着窗外,腦海中是一片迷茫。
就江湖傳言,白彥虎氣量稍嫌窄厭,但與大節無虧,數遍黑白兩道,仍是一個響噹噹的人物!
他固然懷疑白彥虎是他的仇家,卻不相信這一代人傑竟是一個勾結官府,殘害忠良的無恥的小人。
可是,他卻殺了一個公然調戲婦女的傢伙,而那人也確是德容郡主向百弼莊所推薦之人。
如若那白彥虎當真是一個僞善的鉅奸,此人城府之深就有點太可怕了。
還有,他被白彥虎所傷,救他的卻是百弼莊主的夫人,這已經夠不近人情的了,而他養傷之地,仍在百弼莊院之內,難道這位莊主夫人竟將全莊之人視若無物?
再說,香狐美人令狐香仍以莊主夫人自居,夫婦之間,何以會有勢難兩立的仇恨?
至於令狐香麼?她不僅美得出奇,一身功力,也名震江湖,如若她當真有暗害白彥虎之心,以夫人之親,白彥虎似乎不可能活到今日,那麼,借重他這位外人豈不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但,令狐香救了他,是無可置疑之事,要他合作圖謀百弼莊也是事實,他反覆推敲,依然想不出一個足可徵信的合理解釋。
最後,只得長長一籲,閉目調息起來。
第二天,他沒有見到令狐香,傷勢卻已大爲好轉。
第三天他已經全部復原,當小秋送來早餐之時,他已着好衣衫,在焦急的等待了。
“小秋姑娘早。”
“啊!你痊癒了!恭喜你。”
步能碩道:“這都是莊主夫人及姑娘所賜,在下十分感激。”
“不必客套,家主母今後還要仰仗公子呢!”
“好說,莊主夫人呢?在下希望和她聊聊。”
小秋道:“她出莊去了,來日方長,她會來請公子的。”
“那麼……”
“吃吧。公子!別讓早餐涼了,有話待會兒再說。”
拋給他一記甜笑,小秋便轉身闔門而去,步能碩口齒微動,終於忍了下去。
小秋沒有來收拾碗筷,他忽然感到片刻難安。
裝了滿肚子疑問,置身狼虎之窩,他自然無法安心了。
“走,出去瞧瞧,縱然鬥不過白彥虎,脫身總不會有什麼問題。”他做了這樣一個決定,腳下一挪,徑向門外闖去。
門外有一間小小的佛堂,黃幕低垂,瞧不出供的是什麼神靈。
沒有香菸,沒有人跡,這間佛堂顯得出奇的寧靜。
他縱目四顧,發覺神座的左側有一道門戶,及用手一推,那木門竟反鎖起來。
是爲了安全?還是將自己當作囚犯了,他呆吳的立在門後,有點進退不得。
“咳,公子!你怎麼啦?”不必回頭瞧看,他知道必是小秋。
“我想出去瞧瞧,行麼?姑娘。”話說得不算難聽,語氣卻冷得令人發抖。
小秋一聲輕嘆道:“行。唉,我早就跟夫人說過,但她偏是不信……”
步能碩猛一轉身道:“此話怎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