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上依然死寂一片,除了偶爾的斟酒聲,輕微的咀嚼聲,便是衆人的呼吸聲。
忽聽一陣馬蹄聲響,衆人齊地向落地長窗外看去,霧氣朦朧的雪色中,一人一騎衝進莊內。
唐幼煌失聲道:“點子來了。”
慕容垂沉吟道:“不像,那廝從不騎馬的,況且他明知我們在這裡等他,未必敢恁大刺刺的闖進來。”
須臾,一名管事進來稟道:“老爺,蒲震嶽蒲大俠來了。”
穆希仁正驚疑不定,聞言喜道:“真是蒲大俠?謝天謝地,有他在此,我們又多了幾分把握。”
衆人方知原來又是一名助拳的,雲夢大俠蒲震嶽近幾年可是如日中天,座上諸人泰半識得他,對他的武功品行俱十分佩服。
百弼莊白彥虎道:“穆老爺子,原來你還留了一手。爲甚不早知會大家一聲?”
穆希仁掩飾不住內心狂喜,哈哈大笑道:“這等大雪狂風,路上可難走得很,我也沒把握能請得動蒲大俠的大駕。”
說着,早已站起身,迎了出去。
慕容垂面綻微笑,讚道:“蒲大俠真是急公好義,這兩千多里路也夠他趕的了。”
正說笑間,卻見穆希仁領着一位身着風雪衣的男子走進來,頭巾上落雪尚未掃淨,衆人紛紛站起,識得的便向前拱手問候,敘敘契闊,廳中忽然間充滿了喜慶氣氛。
頃刻間,蒲震嶽已與廳上諸人廝見過了,不認識的便由穆希仁介紹。
蒲震嶽越看越是駭然,廳上聚集的乃是武林中精英,便連素聞其名卻未見人的幾位化外兇魔也在其中。
他暗暗納罕,這些人分屬黑、白、綠林道,有的是獨往獨來,橫行無忌的魔頭,他們之間的樑子也不少,怎會並肩齊坐在這裡?
難道那位對頭當真有通天徹地之神通,以致大家不惜盡聚武林精銳與之對抗?
蒲震嶽一到,廳上氣氛緩和許多,穆希仁和慕容垂執壺勸酒,極盡主人之道。
衆人似乎也有了些胃口,慢慢吃喝起來。
酒過三巡,蒲震嶽問道:“慕容兄,兄弟有事不明,要請慕容兄請教?”
慕容垂道:“蒲大俠不明白的事,只怕小弟也明白不了,不過只要是小弟所知,無不盡言。”
蒲震嶽道:“如此多謝,兄弟不明白的是,這血煞魔君何以每隔三五十年便出現江湖一次,攪得武林腥風血雨,人人不得安寧?”
這些人聚在一處已有二三天了,但人人都忌諱提到那對頭的名號,似乎生怕一說出口,那對頭便會找到自己的頭上,是以每到那人名號處,便均一帶而過,好在大家彼此心照,也不怕對方聽不懂。
蒲震呂一提到“血煞魔君”四字,登時四座恐惶,不少人東張西望,面有懼色。
慕容垂也是顏色峻變,默然良久,方緩緩開口道:“此魔的作爲,只可用‘喪心病狂,倒行逆施’八字解釋。”
蒲震嶽道:“凡事皆有因,然則百多年來,每隔三五十年,便出現一位血煞魔君。
“故老相傳,每當血煞魔君出現之日,便是武林大劫之時,幾乎每次血戰,都消磨盡了武林精英。
“少林、武當幾大門派更是首當其衝,每次皆耗盡元氣,以至現今聲名不顯,致令我等豎子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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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掃視一眼衆人,言下大有爲少林、武當、峨眉,崑崙等大門派鳴不平之意。
百弼莊莊主白彥虎、鐵血幫主唐幼煌等人聞言不禁面有愧色,近幾年百弼莊鐵血幫崛起江湖,聲威日盛,浸浸然已有凌駕少林、武當之勢。
捫心自問,得以享此盛譽,未始不是少林、武當等在數次與血煞魔君拚鬥中元氣大傷之故。
幾位化外兇魔更是額上見汗,這幾人橫行武林幾近百十年,無人能制,實則也託了那位血煞魔君的福了,否則以少林、武當幾派之以道義爲己任,焉能坐視他們橫行無忌?
不過是因這幾人與血
煞魔君一比,不過是癬疥之患而已,是以全然不加理會。
蒲震嶽自知這幾句話可是得罪了座上諸人,只是藝高膽壯,無所顧忌,二者這些話悶在心中已久,如鯁在喉,不吐不快,至於這些人以後以何等手段還報他,就無暇理會了。
他接着又道:“而今武林大賢不出,真是‘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身爲武林中人,當此劫難關口,自是無可推卸。
“然則小弟一路上不斷推想血煞魔君,竟爾想不明白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慕容垂緩緩道:“我因家世之故,對這位血煞魔君略知一些,但他究竟是怎樣的人。
“我只能以‘喪心病狂,倒行逆施’來解釋,他根本就不能算是個人,是隻瘋狗,見人就咬,不識善惡的瘋狗。”
蒲震嶽笑道:“如此解釋倒是省力得多,然而於事無補,我只想知道這人究竟是怎樣的心性,我們纔好預先想出對策。
“此人以一己之力獨抗天下武林,致令各門、各派紛紛鎩羽,集天下武林之全部不過與他鬥個兩敗俱傷,當真是亙古未見之奇人。
“一個人武功能練到如此不可思議之境地,絕不可用‘瘋狗’來形容他,單隻他的武功膽色,已足可稱得上是豪傑中的豪傑。
“小弟此番赴約而來,端只爲一睹此人風采。”
慕容垂怫然道:“堂堂雲夢大俠居然盛讚起那萬人切齒的惡魔來,這倒是前所未聞之奇,聽你之言。
“自是對那惡魔佩服得五體投地,難不成蒲兄此來,是要爲虎作倀,助紂爲虐吧?”
三十幾雙眼睛齊注視在蒲震嶽臉上,衆人無不俱感詫異,有的現出疑惑不解之色,有的則是憤怒、冷嘲,三十幾人手按在刀劍柄上,登時廳上充滿了火藥味,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蒲震嶽神色不變,環顧四周,淡淡笑道:“這是爲何?就憑蒲某,也配與諸位英雄相抗衡嗎?我只是欽服那血煞魔君的武功膽色,卻深惡其所作所爲。
“待會那血煞魔君一到,蒲某當率先發難,先把命交在他手裡,諸位縱然有心殺我,也無須過急。”
穆希仁忙笑道:“蒲大俠說笑了,在座的都是武林中響噹噹的角色,誰不心儀蒲大俠之俠烈,若不然又何必約蒲大俠共襄此舉呢,大家可說我說得對是不對?”
衆人紛紛手離刀劍,廳上的氣氛緩和下來。
白彥虎笑道:“蒲大俠之爲人,是盡人皆知的,莫說我等,即便婦孺童子也能津津樂道地說一段蒲大俠的故事。
“只是蒲大俠出語忒也驚人,以致我等亂了方寸,多有唐突,蒲大俠不會見怪吧。”
衆人紛紛附和,出於真心的並不多,只因此番太過兇險,多一人便多一分求生之望。
既然蒲震嶽大言第一個挑戰血煞魔君,大家樂得先將他作替死鬼,人人均知蒲震嶽藝業驚人,這幾年在武林中的聲望如日中天。
他縱然不敵血煞魔君,也可消磨掉那廝的幾分內力,隨後一擁而上,更多幾成贏面,至於蒲震嶽一死,於大家有益無害。
尤其那幾位兇魔更是巴不得他現在就死去,免得以後他找自己的麻煩,爲此一舉兩得之事,自是人人樂於附和,倒真怕鬧僵了,他一怒之下,拂袖而去,憑廳上這些人,倒還未必留得下他。
慕容垂沉默不語,端起一杯酒慢慢啜飲,似是心中有老大一段心事,垂下的衣袖筆直如刃,可見其內力之強,衆人不禁暗暗詫異,心下均揣測自己是否看走了眼,這聲名不顯,牌子不亮的塞外飛駝是否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蒲震嶽對廳上這些武林高手均無好感,想起三十年前,血煞魔君出現江湖,武林各道聯手追殺,轉戰千里,血流漂杵,血煞魔君重創之後逃逸不知所終,白道好手卻盡殲於此一役中。
這段往事他雖未親見,但訪聽舊聞,由那些殘存下來的耆宿口中打聽出了不少,時隔三十年,依然可想見當年惡戰苦鬥之慘烈,令人熱
血沸騰,心嚮往之,然則他心中也橫亙着一個大疑團,幾年來遍訪各門派遺老,均不得其解。
當年無論參與或不參與圍攻血煞魔君的人,都不知究竟爲何而戰,只知一遇到血煞魔君,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以致多少人不明不白的死在血煞魔君手裡。
蒲震嶽也是隱隱地猜測這背後定有一個極大的陰謀,倘若這一切無人在幕後操縱把持,也真得歸之於冥冥天意了,是老天不肯讓武林安寧,以致每隔二三十年便降下一位惡魔,將武林的元氣消磨殆盡。
蒼天不負有心人,幾年裡,果然被他於種種蛛絲馬跡中尋覓出了線索,輾轉訪查,竟一路訪查到了百勝山莊。
一來是爲赴約,二者更是要藉此機緣找出答案,至於此番極有可能死在血煞魔君手上,他並不在乎,只要明白其中緣由,就可無怨戰死了。
蒲震嶽凝神窗外,想到幾年來的疑團或許片刻間就可得到答案,不禁心頭狂喜,忽然轉向慕容垂道:“慕容兄,你對那血煞魔君想必知道得多些,何不說出來供大家參考參考,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這位血煞魔君雖然武功高得不可思議,倘若我們對他的來歷身份有知,未始想不出個對策來,何必如是心下惴惴如楚囚。”
慕容垂氣得笑道:“蒲兄好像吃定我了,那血煞魔君何等心性我怎能得知,聽蒲兄這一說,倒似我成了那惡魔的幫兇了。
“適才兄弟無意間出言得罪了蒲兄,沒想到蒲兄報復得這麼快,兄弟自知失言得罪,給蒲兄賠罪如何?”說着,便要起身作揖。
蒲震嶽止住他,正色道:“慕容兄,我並非說笑,也不是爲了你適才那番話。現今我等隨時有性命之虞,慕容兄難道就不能讓我等明白爲何要鬥那血煞魔君,即便死也作個明白鬼嗎?”
慕容垂冷笑道:“蒲兄之言好生可笑,我只知血煞魔君那惡魔心性殘忍,無惡不作,先祖、先父皆喪命在他手上。
“在下不過是爲父祖報仇,倘若不敵,戰死在他手裡也就是了,我只明白這些,卻不知蒲兄要明白個什麼?”
蒲震嶽目注慕容垂,似乎要看到他心底裡,慕容垂也冷冷地盯視着蒲震嶽,臉上殊無表情。
衆人不知蒲震嶽何以嚮慕容垂髮難,卻知他不會無的放矢,均興味盎然的瞧着他倆,一時間竟將潛藏的危機也忘諸腦後了。
蒲震嶽緩緩收回目光,冷笑道:“既然慕容兄不肯說,在下倒也略有所聞,說不得只好拋磚引玉,說出我所知的一些事來供大家參詳,至於我說完後慕容兄肯不肯說,怕是也由不得你了。”
衆人心頭不知怎的,俱都一震,眼望慕容垂,卻見他冷笑不止,似是鄙夷不屑之至。
蒲震嶽道:“現今江湖中對那位血煞魔君的聽知所聞,除了他天性殘暴,一味嗜殺外,大概還知道此人身懷三件寶。
“一是鬼刀和鬼刀秘笈,二是武林奇珍無弦弓,三是無上內功法要《止境真解》,對此想必各位都有耳聞吧?”
衆人登時來了興致,一人大聲道:“這是三歲孩子都知道的事,我就是爲這三件寶來的。”
驀然發覺大家都瞧着他,目光奇特,立知失言,不禁面紅耳赤。
蒲震嶽笑道:“爲這三件寶而來並非什麼丟人之事,數次鬼刀劫難,參與的人未必都是爲了衛道除魔,想來倒是衝着幾件寶貝去的多。
“血煞魔君縱無惡跡,只消這三件寶在身,同樣會成爲武林之妖的,天下羣雄起而逐鹿,也是想當然的事。
“只是那血煞魔君太過高明,每次均被他兔脫逸去,致令天下英雄失望了。”
那人聽此一說,顏面挽回,哈哈笑道:“還是蒲大俠說話公道,老實說,在座的有幾人不是爲那幾件奇寶來的,要不誰拎着腦袋冒這險作甚?”
此語一出,又招來衆人怒目。
蒲震嶽失笑道:“這話倒是太直了些,閣下想來一向沒在中原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