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暮春三月的傍晚,微拂的晚風中飄溢着醉人的馨香。
一條大道上,一人拄拐疾行。
大道兩側的人不禁駐足觀瞧,但見此人二十上下年歲,一身藍衫落滿了僕僕風塵,顯是經過長途跋涉,頭上一頂儒士方巾卻仍端端正正,周身上下透着一股利落勁,若非那隻木拐,全然看不出他身有殘疾。
一位賣酒的老者登起惻隱之心,喊道:“小哥,停下歇歇腳吧,喝碗老漢的水酒解解渴。”
這位少年腳步放緩,冷肅如冰山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搖搖頭,意示不要。
老者嘆口氣,端起一碗水酒向前道:“小哥,看你也是身有要事,腿腳不利索,又攤上急事,也真夠難爲你的,你既不歇,喝碗酒再走吧,權當老漢請客。”
這位少年倒被老者的誠意感動了,只得停住腳步,待要接過酒來,忽聽一人喊道:“老頭,這酒怎麼賣的?”
少年沒來由地心絃一顫,回頭望去,霎時間如中雷擊,全身上下動也動不得。
只見一輛碧油香車中探出一位少女的臉來,如雲秀髮上插着一朵桃花,豔麗如仙的面龐正對着少年的雙眼,這少年也感覺不出這少女如何的美豔,霎時間腦子裡空空蕩蕩,一顆心在腔子裡怦怦亂跳,幾欲將全身震散。
那老者見狀忙推了少年一把,道:“小哥快喝過酒趕路吧。”
暗下卻爲他捏了一把好,只因他知道這少女雖然貌美如花,出手卻是狠辣異常,不知有多少年少郎君栽在這一眼上。
不料那少年渾然不覺,噹的一聲,酒碗摔在地上,酒水四濺,那少年驀然驚醒,但那道直視的目光卻費盡拔山扛鼎之力也收不回來,明知這是無禮舉動,偏偏無法自制。
那少女早已動怒,見這少年雖然風塵僕僕,卻依然丰采都雅,若非左腋下那柄柺杖,直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不知怎的,心底的氣減了許多,隱隱倒有幾分得意,是以沒馬上發作出來,待得酒碗迸裂,恍然發覺周遭的人都在注視着這一幕,登即羞怒交迸,恰好賣酒的老者端過一碗酒來,那少女接過,順手一揚,酒如水注般齊打在藍衫少年的臉上。
那少年“哎喲”一聲叫了出來,方知這少女原來是位練家子,酒水中注入內力直打得麪皮刺痛,宛若萬把鋼針攢射,一時間竟爾睜不開眼睛。
卻聽另一個嬌柔的聲音道:“師妹,算了,別惹出禍來,又該挨師父責罵了。”
聽聲音如黃瑛鳴囀,那少年方知車中尚有另一位少女,聞莫音,想其人,必也是位絕色女子,只是這番卻不敢睜開眼睛看了,再者眼皮刺痛得直流淚水,便欲睜開也是不能了。
先前那少女罵道:“死跛子,不給你點顏色,你也不知本姑娘的手段,若不看你是個跛子,本小姐絕輕饒不了你。”
藍衫少年最忌別人罵他跛子,聞言陡地睜開雙目,目光中煞氣暴射,但一見到那張容光四溢,奪魂懾魄的面龐,不由得將一腔怒氣拋到爪哇國去了。
那少女驀然見他雙目血紅,面上紫色瀰漫,也不禁心中發毛,但轉瞬間又怒上心頭,叱道:“怎麼?你心中不服,還要本姑娘再教訓你一頓嗎?”作勢便要躍出車外。
卻聽另一位少女
道:“師妹,得饒人處且饒人吧,你責罰得他也夠了,崔叔,快趕車。”
那位趕車的壯漢對此已司空見慣,饒有興致的看着藍衫少年,聽聞吩咐,雖然心中猶不感愜意,倒不敢違命,一聲吆呼,趕着馬車慢慢啓動。
那少女猶不依不饒道:“師姐忒煞濫好人,這小賊該當廢了他的招子纔是。”
忽然又哈哈大笑道:“跛子,這回又添上滿臉麻皮,可俊得緊了,看你還賊目灼灼地看人不了。”
馬車駛過,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忽聽那少女又喊道:“喂,那小子,你若不服,可到百弼莊來找我,本姑娘人稱毒綠蟻,管不叫你失望。”
話音未盡,車已風馳電掣般無蹤無影了。
“百弼莊”?藍衫少年心頭震駭,幾欲登即追上去,沉吟須臾還是止步未動。
賣酒的老者嘆息道:“綠蟻乃是名酒,酒中有毒也如花美有刺,近不得的,你後生家還是託了黃姑娘的福了,不然那白大小姐還能恁的輕饒過你?”
藍衫少年道:“那女子姓白?”
老者道:“可不就是白大俠白莊主的獨生千金,恁慣的缺條少教的,還自稱俠義傳家呢。你今兒是碰上福星了,方圓幾百裡被白大小姐抉眼斷舌的也不下這個數了。”說着舉起雙手晃了晃。
藍衫少年對這番話充耳不聞,思索片刻,拋下一塊碎銀,柺杖輕點,向馬車駛去的方向追去。
一口氣追出十多裡,卻連那輛碧油香車的影兒也沒見到,他嘆口氣,知道岔路大多,怕是追錯了方向。
正要找家飯鋪吃點東西,忽聽得一聲女人的尖叫,藍衫少年想也不想,柺杖輕點,人如飛鳥橫空,幾個起落已然趕到。
耳聽得一個女人的驚叫哀求聲和一個男人的淫笑聲,藍衫少年冷肅如冰山的面頰登即如着了火般。喝道“賊子大膽。”
長及腰際的草叢中,一名男子正撕扯着一名少婦薄薄的春衣,看樣子他倒不急於施暴,而是貓戲老鼠,看着少婦驚恐羞慚的樣子取樂,聽着那聲音哀鳴,益發銷魂。
恰在得趣處,忽見殺出個程咬金來,勃然怒道:“小子,少管閒事,乖乖的走路,你若也喜歡這調調,不妨在旁瞧會兒,等大爺樂夠了賞你點鍋底吃。”
藍衫少年怒氣填膺,柺杖點出,一式“后羿射日”,直射那人胸部“膻中”要穴。
那人不虞他發招如是之快,但看他顯是初出道的雛兒,又身有殘疾,倒也不着在意裡。退開一步,避開此招,嘿嘿笑道:“小子,你倒夠狠,想吃獨食啊?”
藍衫少年被他氣得險些炸了肺,倒似他這番舉動是爲了和此人搶女人,急怒之下,柺杖連點出十餘式,卻都被那人避了開去,不禁“咦”了一聲,怪道:“好賊子,果然有點道行。”
那男子避開他十餘杖閃電般猛攻,更是心驚,暗忖:“江南一帶成名的人物我便不識得也有耳聞,哪裡冒出這麼一個少年高手來。”
當下將輕視之心盡皆收起,面容整肅,如臨大敵,退後兩步,抱拳道:“是崔某走眼了,請教閣下的萬兒?”
藍衫少年冷哼道:“採花淫賊也配問本少爺的字號?”
那人怒道:“朋友別得寸進尺,以爲崔某人
怕了你了?我是怕大水衝了龍王廟,在下姓崔,名得彪,人稱鬼手秀才的便是,現下是百弼莊首席師爺。”
藍衫少年聞言一愕,不信道:“瞎充字號來着,百弼莊乃武林中‘一莊、二幫、四派’中的一莊,白莊主更是當今俠義之首,他手下會容你這等淫惡之徒?”
鬼手秀才不禁面上一紅道:“朋友有所不知,兄弟原是德容郡主府的人,是德容郡主揮函轉介到百弼莊的。承白莊主不棄,聘兄弟爲首席師爺,聘書在此,朋友不妨過過目。”
他見藍衫少年顯露的身手不凡,十餘式杖擊法度謹嚴,頗具大家風範,顯是大有來頭的人,有意結納,將一頁薄紙擲了過來。
藍衫少年接過一看,果然是張聘書,印鑑上赫然便是白彥虎之印。
藍衫少年雖不辨字跡印鑑的真僞,但武林中敢冒白彥虎之名的倒還沒有,況且一張聘書,更無作僞之可能,心頭轉了幾轉,打個哈哈道:“果然是自家人,若非崔大哥心細,當真要打起自家人了。”
只聽得“啊”的一聲慘叫,卻是那少婦發出的。
她原本以爲這番可有望逃出虎口,不想盼來的救星倒與那煞星打成一片,看來更要多受一份蹂躪之苦了,不禁大放悲聲,原本攏在胸前遮掩的雙臂也垂落下來,拍打着地面。
藍衫少年望去,但見少婦上身盡裸,嫩白如玉的胸膛上雙峰聳立,點綴着兩點嫣紅,登即血往上涌,耳中嗡嗡作響,忙轉過頭去,暗自罵道:“該死,我怎的儘想着自己,忘了自己幹什麼來了。”
鬼手秀才崔得彪見狀大爲得意,嬉笑道:“兄弟想必還未嘗過女人的滋味吧,以後跟着老哥我,有得你樂的。既然是自家人,我也不搶你的先,這女子還不錯,兄弟就拿她開開葷吧,不必老哥我教你幾手吧?”
藍衫少年登即面罩寒霜,心底涌起殺機,正忖奪不定是否立即將之斃於杖底,若非他心有圖謀,兼且此事牽連甚巨,便一刻也容不得這淫賊活在世上。
鬼手秀才見他面色不善,笑道:“小兄弟面子真薄,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老哥我不耽擱你了。到那面去等你。”
說着轉身離開了幾十丈,又說道:“放心吧,小兄弟,老哥不會偷看的。”
藍衫少年強自按捺住殺機,兩手已然發抖,真怕自己一時失控,殺了此人,誤了大事。
待見他自行離開,才長吁一口氣,聽那少婦兀自嚶嚶啜泣,又不敢回頭去看,跺腳道:“哭什麼,還不快走。”
少婦聞聽愕然,止聲不哭,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
藍衫少年等了半晌,聽不見動靜,以爲她已走了。回過頭來卻又如被蜂螫一般轉了過去,這番轉得急了,頸骨吱的一聲脆響,險些將頸子扭了,怒道:“你不走還等什麼?”
少婦這才知道自己真的得救了,當下如蒙郊天大赦,忙忙掩好衣襟,撥草覓徑,奪路逃去。
藍衫少年呆立有頃,見那少歸去得無影無蹤,方邁步到那面去見鬼手秀才。
鬼手秀才滿臉淫笑,哈哈道:“兄弟,咱哥倆真是有緣,初次見面便合作了一次,那小娘子還夠味吧?”
藍衫少年含糊地應了一聲,道:“崔大哥,兄弟跟你談點正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