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秀才笑道:“這纔是正事,除此都是閒事,兄弟你有所不知,老哥我生來專好這調調,酒色財氣只好一道。”
藍衫少年微有不耐,強笑道:“老哥風流倜儻,江湖中誰人不知,鬼手秀才這雅號有些不當,依小弟看來,應是風流花主四字。”
這句話可搔着了鬼手秀才的癢處,他一生專愛採花盜柳,自己卻以風流自許,爭奈惡名昭著,識得他的人無不切齒,只因他武功高強,人又機警,兼且背後有靠山,方得逍遙至今。
驀然所到這番話,彷彿遇到了生平知己,歡喜得兩眼眯成了一條縫兒,沒口子道:“兄弟,你真是我的知音,老哥我活了三十多年,總算遇到位解我心曲的人。
“兄弟,你我今後就是生死之交,你有什麼事儘管找老哥,上刀山下火海老哥我不會皺皺眉頭。”
藍衫少年只感一陣噁心,胃中翻江倒海的折騰半天。雖勉強沒有吐出來,一股膽汁涌入口中,又苦又澀,用手捂住嘴,暗暗自責道:“今兒個可是太過屈辱了,居然被這等採花淫賊視爲知己。”
直如吞進了一隻蒼蠅。
鬼手秀才渾然不覺,問道:“兄弟,適才你說有事跟我談,可是什麼事,盡說無妨。”
藍衫少年暗自思惟道:“我此番身負血海深仇,仇人卻不知是誰,但想必是武林中極爲兇惡的梟雄,我曾發誓爲報仇不擇手段,受點屈辱算得什麼。”
當下笑道:“崔大哥,小弟久慕百弼莊白莊主的風采,意欲到百弼莊裡討份差使作,或許有緣,能得白莊主點撥一二,則小弟受益匪淺矣。不知崔大哥肯提攜小弟否?”
鬼手秀才笑道:“這有何難。只是我先前也未見過白莊主,也沒與百弼莊的人打過交道,不過這點面子他們總歸是要給的。”
藍衫少年心下一喜,同道:“如此說來,百弼莊的人並不認得大哥?”
鬼手秀才乾笑了幾聲,道:“這有什麼,見了面不就都認識了嗎?”
藍衫少年心念電轉,片刻間即已籌劃停當,朗聲一笑道:“那就不必勞動大駕了”
鬼手秀才擺手道:“些微小事,當得效勞。”
藍衫少年左手一擡,杖端正點在鬼手秀才胸口,鬼手秀才不虞有此,絕無防範,還未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已受了致命的一擊,“砰”的一聲倒下,兀自兩眼圓睜,不解道:“你……你……”
藍衫少年冷笑道:“該死的畜生,叫你死得明白,小爺我是爲了混進百弼莊,才與你虛與委蛇的,不然你早死上一千次了,總算你對小爺有過用處,留你個全屍。”
鬼手秀才被這一杖擊碎心脈,已然氣絕身亡,兀自不明不白,怎麼也沒想到大風大浪經歷無數,卻栽在一個初出道的雛兒手上,當真是死不甘心。
藍衫少年將鬼手秀才草草埋下,手中拿着那紙聘書,卻猶豫起來,雖然計謀已定,但當真要冒充這採花淫賊,豈非往自己頭上扣屎盤子,他面色數變,毅然咬了咬牙,將聘書揣進懷
中。
行出不遠,找到一家客棧,他沒心緒吃飯,洗漱過後便上牀歇息。
出道已來雖已數月,卻以這一天發生的事最多,夜深入定後,他腦子中滿是那少女嬌豔無匹的容顏,偶爾竟會與那名受害少婦赤裸的胴體聯繫在一起,揮之不去。
翻來覆去,只感渾身火熱,心煩意亂,坐起身來打坐行功,意欲藉師門心法斬除心魔,孰料愈坐愈亂,陡然心中驚覺,再坐下去非走火入魔不可。
忙收功下牀,在地平上走來走去,將桌上的一壺冷茶倒進肚裡,方覺好些。
可頭一着枕,那少女的面龐、神態便清晰異常地浮現腦海中,他自己也不明白是爲了什麼。
這些日子所見過的江南佳麗着實不少,可這位姑娘爲何令自己這般着迷?
雖感匪夷所思,可腦子並不全受自己控制,只得暗恨自己定力太差了。
後來迷迷糊糊睡着了,作了無數的夢,夢中不是那嬌豔的面龐便是那少婦赤裸的胴體,後來這面龐和胴體竟合而爲一,直向他撲將下來。他不由得騰地跳起來。
只聽得“喀喇”一聲,他覺得渾身骨節如散開般,周身刺痛,睜開眼睛一看,自己卻睡在地上,身下的木牀已被自己壓得散了架,疼痛倒使他驅除了夢魘一般的恐懼。
店小二聞聲趕來,驚的目瞪口呆,撟舌不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藍衫少年已着好衣衫,乘機發作道:“小二,你們店裡的牀是怎麼做的?一個人都禁不住,害得我掉在地上。”
店小二更不知其所以然,只得沒口子的道歉賠禮,藍衫少年也不過爲已甚,趁勢收蓬,自己倒覺過意不去,但內中詳情卻是寧死也不能說出的。
看看天已大亮,他便收拾行裝,吃過早點,匆匆趕路,客棧掌櫃和小二直送出門外,慶幸這位客人不深加罪責,但這張結結實實的木牀怎會無端端的碎裂,縱然想破了腦袋也想下出來。
號稱武林第一莊的百弼莊在靈巖山麓。
靈巖山位於江蘇吳縣之西,又名研石山,春秋戰國時吳王曾置“館娃宮”於此,山下有石室,相傳乃吳王囚范蠡之處。
登山鳥瞰,極目千里,江南風景盡收眼底,不愧爲江南第一名勝地。
山麓一片莊園,即爲百弼莊,靈巖勝景,太湖煙波,爲莊園平添一股靈秀雄偉之氣勢,此地已成重地,被江湖人士公認爲當今白道領袖的白彥虎即是此莊主人,英雄美景相映生輝,光照武林。
白彥虎這幾日卻是心煩意亂,寢食不寧,此無他,只緣訪客太多。
白彥虎聲譽日隆,各地途經江蘇的武林人士自然無不欲朝聖拜見,甚至有許多不憚數千裡之遙,專程拜莊求教的,百弼莊訪客之多自屬當然。
不過近幾日的幾批訪客卻不同尋常,他們盡皆是頭蒙黑巾,於夤夜時分悄然潛入,待得莊內有所覺察時,早已飄然遠行。不知去向了。
這些人並未給莊內造成任何損失,卻給白彥虎素來自
信的心上蒙上了陰影。
白彥虎知道,這意味着已有人向他這位泰山北斗挑戰了,混跡武林數十年,他深知武林中奇人異士所在多多。
他這塊武林第一的金字招牌也並非足金,久享盛名,他的心裡意爾有些發毛,別人都對他的地位豔羨、嫉妒,他卻覺得這名頭委實太重了,重得不堪負荷。
此時的他倒寧願自己是一默默無聞的小人物,得以消消閒閉地在莊內納福,與女兒弟子共享天倫之樂。
言念及此,他猛然憬悟:“自己是不是老了?是不是安逸日子過得太久了?往日的雄心銳氣已於多年席豐履厚的生涯中消磨殆盡了?不然何以如此頹喪?”
白彥虎的地位並非一朝一夕僥倖得來,而是憑一己之力一刀一槍搏殺出來的。
不過近幾年他與其說是武林領袖,倒不如說是富甲一方的商賈。
他的綢緞生意遍及四海,凡是有綢緞買賣的所在幾乎便有一處“白”字號的綢緞莊鋪,憑藉他在武林中的盛名,黑道綠林道無一敢打“白”字號綢緞莊的主意。
錢能通神,南七北六十三省的官府衙門對他的買賣也大開方便之門。
是以,這幾年他真可謂財源茂盛,金錢滾滾而來。
便在昨日,他不接到皇室顯貴德容郡主的一通書函,向他推薦一名西席老夫子,便是鬼手秀才崔得彪。
鬼手秀才在武林中聲名狼藉,卻不知怎的大投德容郡主所好,一直託庇於德容郡主門下,是以數年來一直無人敢奈他何。
白彥虎雖有些不大情願,卻也知德容郡主此舉必有其不得已之苦衷,這樣的閒人他便養上千八百個也渾若無事。
至於鬼手秀才不雅的癖好,他相信在百弼山莊,無人敢惹是生非,鬼手秀才也應深知此點,況且他已有對付鬼手秀才之良策,不管怎樣,德容郡主的面子是萬萬拂不得的。
這件棘手事他一轉念間便已籌劃停當,只是那幾批深夜探莊的神秘客依然令他心緒不寧。
他不知這些人所爲何來,莊內究竟有甚物事引得這起人竟爾太歲頭上動起土來了。
倘若爲財,打各處分店的主意更爲省力些,他雖富埒王侯,但百弼莊內並無價值連城之不世奇珍,能惹得人不顧性命來搶,況且以那些人的身手推測,也絕非打家劫舍之徒。
必然是身乘武功的高手,這樣人斷不會爲銀錢而做出冒天下之大不韙之事。
難道是爲色?他在心裡推測着,這種可能性也不大。
不過他想起最近的一件荒唐事,既感慚愧又感到莫名其妙,對這件事他從未往深裡想去。
一者一想起便不禁臉紅,少年風流誠屬韻事,在他這把年歲還有此一樁豔遇,卻未免荒唐些了,是以每一想到,思路便自動岔開,轉到別的事上了,二者他自覺自己的地位已然如泰山般穩,介石般牢,不可動搖的了。
任誰想打他的主意,即使在他想來,也是愚蠢而可笑的,至多不過是不自量力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