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又緩緩道:“‘血衣劫魂申無畏’這字號二十年前便已消除了,今後再也不會有這個字號了,我歸隱已久。
“對江湖上的打打殺殺早已厭倦,更無重出江湖之心。
“武功與錢財一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只是不願把這身武功帶進棺材裡去,假若傳授予你,或許會有更大的用處。”
蒲星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管他說什麼,只是搖頭。
申無畏尚未見過如此倔強,不通情理之人,赫然震怒,陰森森道:“小子,我既決意爲此,你不答應也是不成。”
一伸手便封住蒲星“鳩尾”、“玉堂”、“膻中”大穴。
蒲星不虞有此,全無防範,兩人相距又近,是以一招間便着了道兒,受制於人。
他驚恐道:“大哥,你可別亂來,萬萬使不得。”
他心下又是驚恐怖畏,又是叫苦不迭。
不想申無畏竟然商量不成,便要霸王硬上弓了。
申無畏笑道:“我說使得便使得,小子,你若不想咱倆同歸於盡,便乖乖地照我吩咐的做,包你受用無窮。”
說着,兩手一搭蒲星肩膀身子已然倒立起來,頭頂着蒲星的頭,順手解開他胸前被封的穴道,施出“傳功大法”來。
勢逼此處,蒲星也唯有安於天命了,他凝攝心神,淨掃靈臺,運起申無畏所授的心法訣要,將全身脈道中空,以接受自頭頂傳入的申無畏的內家功力。
頃刻間,兩人頭頂相接處白氣蒸騰,便如燒開了的鍋似的,白氣環繞氤氳,漸漸將兩人身子吞沒。
約有盞茶工夫,兩人體內骨骼均發出“噼啪”“噼啪”的暴響,白氣愈發濃厚,已然看不清兩人的身影,只是一條長而圓的氣柱。
蒲星感到頭頂如壓着一座山峰,身體幾欲斷折,周身上下無處不痛、癢、熱、麻、冷、脹諸色齊備,真是啞子夢見娘,說不出的苦啊。
不知過了多久,驀然一陣狂震,震得他骨節筋絡幾欲迸散,旋即身子如一葉羽毛般飄飛起來,神思雖不亂,卻也進入恍兮惚兮,杳杳冥冥不知所之的狀態中。
直至子夜時分,那團“氣柱”才逐漸縮小。
進而顯露出兩個重疊在一起的人來。
申無畏傳功已畢,體內便如泄了氣的皮囊,雖未至元氣斫喪淨盡之地步,卻也已筋疲力竭而近於虛脫了,“當”的一聲從蒲星頭頂跌落下來,這一摔幾乎要了他的命,強忍着沒叫出聲來,躺在原地調息,凝聚體內殘存的約有一成的內力。
蒲星已進入物我兩忘的狀態中,入了真“定”。
雖然體內氣道血脈如長江黃河般奔騰傾瀉,在伐毛剔髓、除舊佈新,外表卻如長江黃河般寧靜,寶相莊嚴。
遠處一聲更鼓響,蒲星矍然出定,望着申無畏委頓在地的模樣,心下既是感激,亦復難受,沒來由地受此偌大恩惠,當真不知該當如何回報。
他知道申無畏此時虛弱至極,萬萬動不得。
坐在他身旁守候半晌,見他呼吸已然平穩,脈息也趨於正常,方起身回到自己房裡。
他一腳跨進房間,不由神色一怔。
原來他離開之時,並沒有點燃油燈,此時不僅燈光搖曳,滿室生輝,臥榻之前,還立着一個身材嫋娜的纖纖麗人。
她是誰?他的心不禁怦怦亂跳。
由於她背對房門,無法瞧到她的面貌,僅從披肩柔絲,與美妙的身材推想,那可能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
是毒綠蟻白娥麼?
然則,白娥喜愛翠綠,她穿的卻是一身白衣,而且身材也較白娥高出幾分。
不是白娥,又會是誰?
他心底裡驀然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他遲疑半晌,終於咳了一聲道:“姑娘……你……”
白衣女郎緩緩擰轉身形,一片炫目的豔光,立使燈光爲之一黯。
“啊!是你?”他不禁既感失望,亦復氣惱。
香狐美人令狐香微微一笑道:“不歡迎,是麼?”
蒲星冷冷道:“姑娘深夜寵降,必然有所指教的了?”
令狐香喲了一聲道:“怎麼?不承認我這姐姐了?”
蒲星道:“鐵血幫的副院主,唐幼煌的黑市夫人,嘿、嘿,蒲某高攀不起。”
令狐香面色一變,旋又淡淡一笑道:“你都知道了?很好,咱們不妨開誠佈公的談上一談。”
蒲星挑挑眉道:“咱們還有什麼好談的?”
令狐香道:“很多,譬如你要找白彥虎,我可以告訴你他的所在,還有……你的處境……”
蒲星道:“在下處境不勞掛心,姑娘如能告訴白莊主的所在就感激不盡了。”
令狐香道:“你似乎很有自信,哼,適才那位糟老頭曾經說過,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你縱然獲得無弦弓的絕世武功,不見得就能與天下武林爲敵!”
蒲星心頭一震,道:“誰說我獲得無弦弓的武功了?”
令狐香道:“沒有人說你當真獲得無弦弓的武功,但至少你已得到無弦弓的弓鞘,這你不能抱怨別人,誰叫你在二天谷顯本事來着!”
蒲星聞言一呆,不錯,他確實
施出了無弦弓鞘,那是爲了保護白娥安全突圍,情急之下,才忘了顧忌,想不到今狐香已經知道了。
令狐香又抿嘴一笑道:“還不在乎你的處境麼?我不妨坦白告訴你,除了二幫四派正在全力追蹤你,連五美四魔幾位老魔頭,也聞風紛紛出山,此後江湖道上,你只怕寸步難行了。”
蒲星愕然半晌,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姑娘還是說明來意吧!”
令狐香面色一怔,幽幽一嘆道:“你雖然不承認我這位姐姐,令狐香可忘不了咱們訂交之情,姐姐此來,完全是爲了你着望。”
蒲星冷漠的一哼道:“盛情心領,姑娘請了。”
令狐香一愣道:“你是在攆我走麼?”
蒲星道:“隔壁就有一位武林前輩,在下擔心孤男寡女,人言可畏。”
令狐香道:“放心吧,那位糟老頭怕已在十里之外,而且我都不怕,你有什麼好怕的!”
申無畏於隔壁傳功,看來令狐香並不知情,否則兩人怕是命均不保矣。
可是她居然知道申無畏曾在客店中,這位香狐美人實在不大簡單,他心頭方自一凜,令狐香又微微一笑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當今之世除了鐵血幫無人能保護你,何況白彥虎父女師徒已到了本幫的總壇,你要見到他們,也只好隨我赴八達嶺一行。”
蒲星一怔道:“你終於找到白莊主了?”
令狐香道:“你以爲他能逃出我的掌握麼?一個身負毒傷之人,還能逃出多遠?而且他對飛泉綢布莊也不能不有所交代。”
她語音一頓,又接道:“令人想不到哪位白姑娘,她居然對你情有獨鍾,跑到二天谷使本幫遭到一次意外的挫折,不過,今後的活罪也夠她受得了。”
蒲星一驚道:“白姑娘也被你們抓去了?”
令狐香道:“不錯。”
蒲星道:“你們要將她怎樣?”
令狐香道:“這就難說了,因爲她的生死禍福要看你與本幫的合作態度而定!”
蒲星勃然大怒道:“你是在威脅我?”
令狐香道:“不要發火,兄弟,你應該知道什麼叫做最難消受美人恩了,白姑娘爲你,不顧老父毒傷,跑到二天谷去。單憑這份情意,你豈能無動於衷?”
蒲星神色呆了一呆,忽然雙目大張,傻愣愣地瞅着令狐香,兩縷攝人心魄的神光。一瞬不瞬的向她凝視着。
令狐香心頭一動道:“兄弟,你想怎樣?”
蒲星哈哈一陣狂笑道:“有辦法了,只是要委屈姑娘一下。”
令狐香駭然道:“你要動粗?”
蒲星冷冷道:“鐵血幫主的情婦,天香院的副院主,算得是一個夠分量的人物,在下來個走馬換將,應該是彼此划算之事。”
令狐香嬌面一寒道:“姓蒲的,你大小覷令狐香了,別說你尚無制我之能,縱然有,哼,我敢擔保你走不出這座客棧半步。”
蒲星心頭一懍,暗忖:“她這話八成可信,因爲鐵血幫黨徒遍佈天下,這個客棧的內外,極可能另有潛伏之人。”
正因如此,他反而定下速戰速決之心,口中一聲輕叱,“接招”,右臂倏伸,一掌向令狐香的酥肩拍去。
令狐香道:“你當真要動手麼?很好,讓你死了這條心也是好的。”
她說話之際,身手也同時展開,妖軀斜挪,纖纖五指電光石光般扣向蒲星的脈門。
蒲星哼了一聲,右臂微挫,翻腕猛吐,掌緣帶着勁風,劈向令狐香的粉臂。
令狐香估不到蒲星變招如此之快,急飄身後躍,險堪堪避過斷臂之危,但仍被蒲星掌緣的勁風波及,整條玉臂都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這一招蒲星顯然略佔上風,不過令狐香並不是好相與的,要真個贏她,怕還相當不易。
因此,再交上手,誰也不敢絲毫大意,兩人各展絕學,打來卻謹慎之極。
一晃數十招,蒲星越戰越勇,令狐香卻有真力不繼的現象,蒲星功力原與令狐香難分軒輊,可他新得申無畏所傳輸的近一甲子功力,此時猶如寶刀初發於硎,其快可知,鬥將起來遊刃有餘。
她鬢際鼻尖都現出了汗水,櫻脣微張,在一口一口的喘着大氣。
勝利在望,蒲星手下更不怠慢,他雙手一揮,一連攻出五記剛猛無倫的掌力,直待令狐香接應不暇之時,他才駢指如戟,逕向她肩貞穴點去。
這一招是蒲星等候已久,志在必得的一記殺手,出招之快捷與準頭,拿捏得分毫不差。
但聽一聲嚶嚀,令狐香竟放棄抵抗,而且她雙目一閉,酥胸一挺,那巍顫顫、柔綿綿的雙乳,不避不讓的向蒲星的指尖迎去。
毛頭小夥子幾曾經過如此陣仗,他急忙挫腕縮臂,但由於適才志在必得,指尖還是碰上了那迷人的所在。
這是他從未領略過的經歷,新奇刺激在所難免,因而他像遭受雷殛電震一般,全身的神經都起了一陣奇妙的顫慄。
接着他感到肋下一麻,耳畔忽然揚起刺耳的笑聲:“兄弟,原來你竟是這麼不老實,居然佔起姐姐的便宜來了。”
笑聲仍在他耳鼓飄蕩,他的鼻端又接觸另一種感受。
那是
一股幽香,及一張嬌豔欲滴的粉頰。
它緩緩向他迫近,以吹氣如蘭的櫻桃小嘴,送過來一記勾魂的香吻。
“兄弟,聽點話,姐姐不會虧待你的。”語音一落,纖指連點,這位名噪江湖的香狐美人,夠得上深沉二字,她封住了蒲星的武功,再拍開他的麻穴,一個冷傲絕世的少年奇俠,就這麼變做她俎上之肉了。
怪只怪蒲星涉世太淺,二十幾歲的大孩子情竇已開,卻摸不清女人兇於老虎。
現在他心神雖定,可是跟頭也栽到家了,一時失神,已變做別人階下之囚。
不過,他那冷傲之態,還是絲毫未改,鼻中一聲冷哼,“你要將少爺怎樣?”
“噯,兄弟!不要動肝火,姐姐說過不會虧待你的。你不是要找白彥虎麼?他正在咱們的總壇,跟姐姐走一趟八達嶺,不是正如了你的心願麼?”
蒲星哼了一聲,他不願再說甚麼,反正業已落得這般地步,再說甚麼都是多餘的。
令狐香見他一聲不響,又情意綿綿的一笑道:“兄弟,你知道麼?姐姐對你是一見鍾情呀!在百弼莊時就打定結交你的主意了,後來捉到了白彥虎,必須送他們去總壇,你想姐姐該有多難過!
“也許老天爺見憐,還未動身之時,忽然接到幫主要姐姐留下來等候你的指示……”
蒲星怒叱一聲道:“無恥!”
令狐香不以爲忤,“撲哧”的一笑道:“不要怨姐姐。兄弟,一方面是上命差遣,姐姐身不由己。
“再說姐姐也是一番好意,咳,想不到兄弟你的功力真高,姐姐纔不得不使出這一點心機。”
蒲星冷冷道:“少說廢話吧!少爺既已落入你的手中,殺剮儘可聽便。”
令狐香道:“放心吧,兄弟!不會有那麼糟,不過,你此時已無自衛之力,你那無弦弓鞘,不如交給姐姐替你保管比較安全些。”
令狐香同他要無弦弓鞘,他實在不能不給,因爲現在連命都是人家的,還能管那身外之物!
於是,他將無弦弓鞘由腰間解下擲了過去。
令狐香接過無弦弓鞘,嬌面上現出難以抑止的喜色,她反覆瞧看着,撫摸着,像是在欣賞一件無價之寶似的,其實這不能怪她,無弦弓鞘,本來就是武林之寶。
它是以龍鬚、天蠶絲及一種稀有的金屬合鑄而成,用它作兵刃使用,寶刀寶劍也傷它不得。
它的尖端還有一顆磁母,可以吸取敵人的兵刃,使對方變作赤手空拳。
令狐香愛不釋手的把玩半晌,才螓首一擡,道:“兄弟,你是怎麼獲得這無弦弓鞘的?那無弦弓呢?爲什麼不一起帶在身邊?”
一連幾個問題,簡直像連珠炮一般,使得蒲星的心中感到懊惱不已。
無弦弓鞘是他父親的遺物,爲了它,蒲星才失去了家,才變成一個落拓江湖的孤兒。
往事不堪回首,他又怎能夠忘記那血淋淋的往事,此時令狐香一問,他的面頰變了顏色,原本含有幾分怒意的星目,更像是要噴出火來一般。
但人在矮檐下,誰敢不低頭,他空有一身絕世的功力,奈何半點真力也提不起,現在唯一可做的,是給她一個不睬不理。
要命也可,決不能弱了大丈夫的傲氣。
令狐香一笑道:“不說就罷了,別這麼兇巴巴的,小秋,快來伺候蒲少俠。”
一條人影,翩若驚鴻,燈光微微一晃,現出一個明眸皓齒的青衣女郎。
她向蒲星瞥了一眼,然後對令狐香躬身道:“小婢聽候吩咐。”
令狐香道:“咱們明晨上路,服侍蒲少俠之事就交給你了。”
小秋道:“小婢遵命。”
令狐香轉向蒲星道:“時間還早,你先歇息一會,明晨咱們就回八達嶺去了。”
話音一落,妖軀款擺,臨到步出房門之時,又拋給他一記甜甜的媚笑。
可惜她的表情浪費了,蒲星那冷如冰山的面頰,仍然像寒鐵一般的深沉。
半晌,蒲星輕聲一籲,回顧木立一側的小秋道:“在下要安歇了,姑娘請出。”
小秋道:“對不起,少俠,小婢奉有令諭,不敢離開此地。”
蒲星冷冷哼了一聲道:“這麼說姑娘是監視在下來了?”
小秋道:“小婢身不由己,但絕無開罪少俠之意。”
蒲星冷冷道:“是不願?還是不敢?”
小秋咳了一聲道:“小婢是下人,希望少俠不要使小婢太過難堪。”
蒲星道:“如若在下當真要闖出客棧呢?”
小秋道:“小婢縱然不如攔阻,少俠還是寸步難行。”
蒲星道:“不到黃河心不死,我倒要試上一試。”
小秋道:“少俠是聰明人,應該想到適才與敝主人一場惡鬥,何以未曾驚動店中客人?”
蒲星神色一呆,暗忖:“這話不錯,若非整個客棧已被鐵血幫所控制,何以見不到一個瞧看熱鬧之人。”
他哼了一聲道:“那麼在下只得聽姑娘的了,但孤男寡女,一室相對,確實有所不便。”
小秋道:“只要問心無愧,何必計較小節,少俠儘管安歇,小婢在椅上打個盹就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