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香微微一笑,意示謙遜,走過幾步,在一張鐵案上敲擊幾下,左手卻拈着一枚淬毒飛刀。
下面傳來甕聲甕氣的聲音問道:“什麼事?”
令狐香故作粗嗓道:“幫主有令旨到。”
下面那人似不覺有他,哼了一聲,旋即一陣吱嘎嘎的響聲,那張鐵案居然移動開來,現出井口大的洞來。
令狐香不待桌案停穩,飛刀已然出手,聽得一聲悶響,便知有人倒地。
獨孤無影一俟令狐香飛刀出手,縱身下躍,手中長刀舞成一團,護住身形。
令狐香道:“段兄弟,我下去,你與黃妹子把住洞口,別讓人封了退路。”言罷也踊身跳下。
段嘯天對這夫妻二人的武功已是欽佩得五體投地,更心服令狐香心思縝密,也知把守洞口極爲重要,這等險惡所在若被人斷了後路,當真只有死路一條了。
黃瑛自無異議,她心性慈善,最不忍見刀光血影的場面,殺人的事能免則免,只是不禁爲牢裡的人悲哀了,獨孤無影夫婦入內,斷不令留下一個活口。
獨孤無影身形尚未落穩,刀法已然展開,一式“夜戰八方”,將周身上下護得風雨不透。
“叮……當”兩聲,兩件兵器被反彈出去,隨後躍下的令狐香飛刀出手,殺了一人,卻被另一人揮劍截下。
獨孤無影喝彩道:“好身手,再接我一刀。”揮刀砍出。
那人不虞他刀勢如是之快,招架不及,低頭避過,嗖的一聲,頭皮一涼,已被斬成禿頂,那人亡魂皆冒,疾忙着地滾開,地滾十八翻甫至九翻,刀光一閃,已被令狐香一柄飛刀釘在地上。
兩人遊目四顧,再不見有鐵血幫衆,遂向牢房逐一搜去。
牢房雖多,卻空無一囚,直搜至最後一間囚室,才見到端坐短榻的白彥虎。
獨孤無影喜道:“白莊主,可找到你了”揮刀斬斷門鎖,衝了進去。
白彥虎見到這二人,直驚的目瞪口呆,適才一場交戰他是聽到了,意料有人劫牢,卻再想不到竟會是這二人。
獨孤無影拉起白彥虎,不禁大驚,卻見白彥虎雙膝之下已然虛無一物,忿然罵道:“唐幼煌這惡賊,心狠毒辣到這地步。白莊主,我揹你找他算賬去。”
令狐香淚滿雙睛,白彥虎得有今日可說是拜她所賜,雖說是奉命而爲,卻也難辭其咎,況且她與白彥虎曾有一段雲雨姻緣,不能不有動於中,傳身奔出。
段嘯天與黃瑛見令狐香這副樣子出來,均驚駭莫名。
黃瑛心中一動,忙問道:“難道我師傅已經……”
令狐香擺擺手,卻不說話,已然淚流滿面,段、黃二人面面相覷,直感匪夷所思。
待見到獨孤無影揹着白彥虎上來,二人便明白了,饒是段嘯天一生在黑道、綠林道上混,也下由得觸目心驚。
黃瑛更是跪倒在地,失聲痛哭。
一直如墜五里霧中的白彥虎,見到黃瑛方知這些人真是來救自己的,只是想不到一個世外兇魔,一個黑道巨孽,一個害自己的妖女何以與徒兒聯手來救自己?
兀自如在夢中。
黃瑛泣道:“師父,您怎麼了?是不是讓唐幼煌害成這樣?”
自她知道唐幼煌乃是她生身之父後,這還是第一次說出這名字。
白彥虎好半晌才相信這一切不是夢,獨孤無影將他放在一張交椅上,黃瑛撲在他懷中,如同淚人一般。
獨孤無影退至一旁,與段嘯天相視一眼,均感怪異,以白彥虎之剛烈情性,緣何會甘受此辱?縱然中人暗算,也大可殺身全名。
白彥虎笑了笑,笑得甚是酸澀,撫着黃瑛頭髮道:“好孩子,我總算見到你了,你師兄和師妹還好嗎?”
黃瑛泣道:“師妹還好,只是師哥他……”
白彥虎心頭一震,急道:“榮兒怎麼了?”
黃瑛道:“師兄投入唐老賊門下後。心性大變,如同禽獸一般,不單處處替唐幼煌作惡,還想辱我清白……”
白彥虎怒道:“逆徒。爲師忍辱含垢,就爲了你們三人得以平安,他
不體諒我的苦心,反助紂爲虐,肆惡同門,師父爲你做主。”
他轉頭對獨孤無影道:“獨孤谷主,你不是封谷不出了嗎?怎會與段盟主一道來救我?”
他囚居年餘,火氣早已消減殆盡,若不然早與令狐香拼將起來了。
獨孤無影將這一年來江湖中的變化概略說了一遍。
白彥虎感慨萬千,嘆道:“人事滄桑真是難料,唐幼煌蓄謀已久,我居然不防,真是天亡我也。
“他一直以爲無弦弓在我手上,又忌憚我會攔他的路,就千方百計謀算我,其實那不過是一柄古弓而已。我忍辱偷生,全是爲了保住門下弟子不遭其毒手。”
獨孤無影不解道:“這話怎麼說?”
白彥虎道:“唐幼煌讓我交出無弦弓心法秘笈,並讓我門下弟子改投他門下,他便不傷害他們,並且不許我自行了斷,他大概是想稱霸武林後,讓我這對手看看他的霸業吧。”
獨孤無影道:“可無弦弓不在你手上啊?”
白彥虎道:“我爲了保全女兒弟子,便把那柄古弓交給他,並編造了一本秘笈,他大概是練成了無弦弓法了吧,這才急於稱霸武林。”
獨孤無影等聞言粲然,不意以唐幼煌之精明,到頭來還是受人愚弄而不覺。
白彥虎道:“只是榮兒這畜生,一向很好。怎會突然間變成這樣?”
獨孤無影道:“好人變壞、壞人變好,往往只是一念間的事,是誰也分說不清,我們三人沒一個是白道人物,現下不也行俠仗義了嗎?”
白彥虎囅然一笑,望了望令狐香一眼,神情甚是古怪。
獨孤無影問道:“白莊主,據說血衣劫魂申無畏也關在這裡,不知確否?”
白彥虎道:“倒是有這事,不過他早已逃出去了。你們不知道?”
獨孤無影道:“這倒是奇事,那老兒逃出命去,還不鬧他個天翻地覆,怎會沒沒無聞。”
白彥虎道:“他最怕羅天府人。許是聽說羅天府主復出江湖,唬得躲起來了吧。”
獨孤無影道:“只怕就是這樣了,不過他再想不到,現下的羅天府主竟會是他的故人,說起來他還有栽培之德呢。”
正說着,忽聽令狐香道:“不好,有人圍上來了,小心?”
話音未落,強弩利箭已如雨點般射將進來,幾人各舞兵器,撥落箭矢,護莊白彥虎。
令狐香又喝道:“不好,他們要放火。”
段嘯天聽到一“火”字,登起警覺,喝道:“衝出去,這屋裡一定有火藥。”
兩掌拍出,兩扇門板脫鏈飛去,砸向人叢。
黃瑛早已憤亢胸臆,當先衝了出去,段嘯天道:“使不得,小心箭上有毒。”
也隨之衝出,二人一刀一劍,撥打前來。
獨孤無影背上白彥虎,長刀舞動,與令狐香如團白光般衝出。
鐵血幫衆不虞這四人如此了得,強弩硬弓竟然迫不退他們半步,幾隻火箭落入屋內,不多時轟然一聲巨響,一排小屋已然飛上空中。
黃瑛等人被氣浪推進了幾步,身形均不穩,鐵血幫衆卻是個個變色,他們奉命放火箭,卻不知房內儲有火藥,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炸唬得目瞪口呆,不少人弓箭驚得落地。
霎時間天地間一片寧靜。
黃瑛尖叫一聲:“好賊子。”如猛虎般衝了過去,長劍遞出,鐵血幫衆紛紛倒地,慘叫聲不絕。
令狐香喝彩道:“好妹子,就應如此。”
手中飛刀不絕發出,每一刀出,必有一人應聲斃命。
獨孤無影與段嘯天焉肯落後,早已衝入人羣,一舞長刀,一舞厚背鬼頭刀,殺得鐵血幫衆狼哭鬼嚎,逃命不暇。
頓飯工夫。
四十多名鐵血幫衆已然就戮。
黃瑛望着滿地屍體,強忍住沒吐出來,卻不相信自己真的殺了這些人,她以前可真連小雞小鴨也沒殺過哩。
令狐香失聲道:“不對,他們在搞什麼玄虛?”
段嘯天怔道:“這有什麼玄虛?”
令狐香道:“鐵血幫
鎮守總舵的高手便沒二十,也得有十位,現下怎能一個也沒見到?”
段嘯天道:“許是外面吃緊,都調到外面去了。”
令狐香搖搖頭道:“這話倒有些道理,可總覺得不對頭,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獨孤無影道:“我總疑心一件事,但願別是這件事纔好。”
段嘯天見他面色沉凝,唬了一跳,問道:“什麼事?”
獨孤無影道:“現下言之過早,但願天可憐,別出這種事纔好。”
令狐香道:“你可是懷疑少林、武當、丐幫?”獨孤無影點點頭。
段嘯天嚷道:“這幾派有甚可懷疑的?他們可是名門領袖啊。”
獨孤無影道:“設若我們今日沒來,唐幼煌真有可能當上武林盟主,難道你也會相信他是俠義爲懷、澤施天下的君子嗎?”
段嘯天急得額筋蹦了出來,跳着腳道:“不會的,絕不會有這種事,我與這幾派中人交往過許多次,相信他們都是正人君子。”
獨孤無影喟嘆道:“傻兄弟,你以爲名門正派都似你手下那班兄弟呢,殺人放火,打家劫舍,手上幹着,嘴上也說着,唐幼煌未露真像前,何嘗不是一白道領袖,連白莊主也遭他的暗算,鬧得家破人亡。”
段嘯天額汗涔涔,倘若少林、武當、丐幫心懷異謀,他們的處境可就岌岌可危了,他腦袋搖得撥浪鼓也似,連連道:“不會,不會的,他們與唐幼煌不是一路人。”
獨孤無影笑道:“他們確不屬一路人,在少林、武當、丐幫諸人看來,唐幼煌固然壞,惡跡卻未昭彰,爲禍也不大。
“而羅天府主血煞魔君卻是荼毒武林百餘年的禍府,非剿除淨盡不可,他們今天擺明了是讓我們與唐幼煌拼命,兩虎相鬥,一死一傷。
“他們便可乘機坐收全利,一舉將邪魔外道蕩平鏟盡,豈非莫大功德。
“計策之妙更無有逾於此者,即使起陳平、張良於地下,借箸籌計,也不過如此而已。”
段嘯天一顆心跌入深淵,他忽然如撈到根稻草般,抓住白彥虎道:“白莊主,你說句公道話,不會是這樣的。”
白彥虎諦視他有頃,喟嘆道:“唐幼煌曾是我最好的朋友,也可謂刎頸之交,諸葛榮更是我一手養大,栽培出來的弟子,與我親生兒子無異,現今都怎樣了,你還叫我相信誰嗎?”
段嘯天聽他一番沉痛的感慨,徹底絕望了。
令狐香笑道:“這有什麼可爭論的,有便有,沒有便沒有,大不了一拼,拚不過一死,有甚可怕的。”
獨孤無影笑道:“夫人之言深得我心,其實這也不過是我臆測所得,未必真會有這種事,就算真有,又會怎樣?想吞下我們,只怕他沒這麼大的肚量。”
幾人急急向外走去,轉過一個樓角,不禁驚呆了。
但見樓前一片草地上,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體,個個面目猙獰,血肉模糊,約有六七十具。
白彥虎嘆道:“是少林棍僧下的手。”
獨孤無影點點頭,縱身一躍,來到一具倚着壁柱而不倒的屍體前,撕開他衣裳,查察一番,沉聲道:“是武當綿掌。”
令狐香道:“少林,武當也忒煞多事,在外面一言不發,怎的偷偷劫起營來了。”
獨孤無影道:“少林自古以來便是武林領袖,與武當、丐幫鼎足而立,共執武林牛耳。
“唐幼煌低估了這三派的實力,看來便沒咱們插手,他這武林盟主也做不成。
“少林、武當、丐幫此舉顯是籌劃已久,表面卻不露聲色,這份心計着實可畏。
“可笑唐幼煌經營半世,壞事做絕,卻不過是給自己掘了墳墓,真真可笑。”
段嘯天卻不覺得可笑,真不知人心之險惡一至於斯。
幾人沿原路折回,處處可見斃命倒地的鐵血幫衆,唐幼煌幾名入室弟子和十餘名得力屬下也在其中,均是被高手以重手法擊斃。
幾人默默無言,心情沉重,看來少林、武當等真拿鐵血幫開刀了,那麼下一個呢?
每人言念及此,均不禁凜然心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