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穆珩青出去,穆澤仙已回慶陽王府,只剩穆芸菲在亭中靜坐。白皙如玉蔥的手指不停地繞着絹絲手帕,雙眸出神的望着池水,不知在想些什麼。
“澤仙走了?”
“嗯,她有事先回王府了。”穆芸菲起身,遲疑片刻,說,“皇兄,我剛問過陳河,你今早去了城門口,你……應該也是不捨月舞的吧?”
穆珩青移開目光,沒有迴應。淡淡的陽光灑在他臉上,透出一片柔和的光。
穆芸菲見狀,心下了然。她頗爲不解:“皇兄,既然如此,你爲何要與她解除婚約,還將她趕出藍城?”一想到鄢月就此離開家,孤零零的遠走他鄉,穆芸菲心裡便堵得難受。
穆珩青垂下眼簾,淡淡道:“解除婚約,是我們早就定好的。至於讓她離開藍城……婚約一解除,她在這兒還呆的下去麼?再者,昨晚的形勢,對她很不利,我不這麼做,怎麼讓她安然脫身?”
穆芸菲愣神,仔細一想,似乎也對。可是……“你們早就決定要解除婚約?爲什麼?”剛問完,她便想到前些時候在樓船上他們的對話,“是因爲那件東西?”
穆珩青眼神一閃:“芸菲,事情既已發生,你就別再過問了。”
“不,到底是什麼東西,竟讓你如此對待月舞?我看得出,你很喜歡她,爲什麼、爲什麼要爲了一件死物,去傷害她也傷害你自己?”
穆珩青神色微暗,只望着穆芸菲不說話。許久,他嘆了口氣,將穆芸菲帶進了屋。
“你可知,這是什麼?”穆珩青拿出青衣下卷,展開給穆芸菲看。
穆芸菲望着上頭密密麻麻的字和奇形怪狀的圖,直搖頭。穆珩青指了指卷首,“青衣神卷•下卷”幾個大字,赫然映入穆芸菲眼中。
“青衣神卷?”穆芸菲震驚不已。雖然她是個整天呆在皇宮的公主,可不代表她什麼都不知道。這東西的大名,她還是聽過的。
“皇兄,你從哪裡得來的?”
“月四小姐以此,換得解除我們婚約的聖旨。”穆珩青斂眉,脣角勾出一抹苦笑。
穆芸菲瞪大雙眼,有些不敢相信:“這是月舞給你的?她竟有這個?”
“嗯。”
“她爲何要這麼做?”穆芸菲喃喃着,擡眸看向穆珩青,“皇兄,這東西雖然是件寶物,可你也不能爲了它就這麼輕易舍了月舞啊。”
“我、不得不這麼做。”穆珩青垂眸,目光輕輕掠過已捲成冊的青衣下卷,“世人皆知,這是一部高深莫測的武學典籍,可實際上,它所包含的東西,遠不止這些。最重要的部分,迄今爲止,鮮有人知。而我目前,就需要這部分的內容。”
“這樣啊,那內容是什麼?”……
夜色迷濛,寂靜的山腳,偶爾聽得幾聲蟲鳴。殘月高掛,灑下一片清輝,遠遠望去,只覺樹影斑駁猶如鬼魅。
一男一女兩道身影並肩走着,漸漸沒入黑暗之中。
低矮狹長的甬道,在微弱的燭光中,顯得幽暗滲人。女子緊緊拉着男子的衣袍,不時打量着四周,秀美的臉龐滿是害怕之色。
甬道的盡頭,是一扇石門,男子在某處摁了摁,石門隨之緩緩打開。頓時,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女子打了個抖,往男子身邊靠了靠。
“進去吧,沒事的,別怕。”
女子點頭,小心翼翼的走入,待看清裡頭的情景時,不禁呆愣在原地,許久不曾回神……
清晨,細雨綿綿,落在地上,悄然無聲。整個院子籠罩在薄薄的雨霧中,如夢似幻。穆澤仙穿着一件淺粉色紗裙,站在庭前,望着院中那被雨水浸染的石子路,微微出神。衣袖處的百褶飄帶,靜靜的垂在身側。偶爾一絲涼風吹來,隨之輕微飄動。
“聽說雲馨閣關門不做了。”
“不會吧?它不是很有名氣、很多人捧場的嗎?”
“誰知道呢?我是聽送菜的黑子說的。他說前兩天還好好的,突然就不做了,這不到一天的功夫啊,人都走沒了。對了,那個雲馨坊也是。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
不遠處,兩個僕人正隨意聊着。穆澤仙聽到這些話,臉色瞬變,當即提起裙子,飛奔出府:“來人,備車!”
一定是因爲月舞的事。大皇姐說,她是雲馨閣真正的主子,她被趕出藍城,那雲馨閣肯定也開不下去。
想到這,穆澤仙很是後悔,爲什麼昨天沒有抽時間過去看看?“人都走沒了”,那他是不是也走了?
馬車一路飛馳,徑直來到了雲馨閣。往日裡那喧鬧、熱鬧的情景,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大門緊閉、冷冷清清的模樣。誰能想到,生意越來越好、越做越大的雲馨閣,會突然間人走樓空?
穆澤仙鼻子發酸,慌忙跳下馬車,不停地拍門:“有人嗎?有沒有人啊?”
許久,都無任何動靜,只聽得“咚咚”的敲門聲。穆澤仙靠在門邊,望着早已拍紅的手掌,眼淚直掉。
“走了,都走了,他也走了。爲什麼,連聲招呼都不打?混蛋!你這個混蛋!”
穆澤仙捂着臉,嗚咽着,只覺心裡,空了一大塊。想着往日與如楓相處的情景,愈發的傷心。
待情緒稍稍平穩,穆澤仙打傘來到當日與如楓表白的那條小巷。巷子依舊靜悄悄的,只聽得屋瓦上“滴答滴答”的雨點聲。腦中迴旋着那日的情景,只覺一切仿若發生在昨天。
他們兩個,終究還是不可能麼?不,她不要這種結局,不要!
穆澤仙緊握着傘柄,深吸口氣,將再次涌出的淚水逼退。
“雨這麼大,郡主大人可不可以讓我躲躲?”突然,身後傳來那異常熟悉的聲音。穆澤仙猛然一震,轉身看去,只見如楓一襲淺綠色衣衫,站在雨中,挑眉望着她笑。
雨點打在他臉上,形成一顆顆水珠,接連不斷的滑落,幾乎模糊了他的樣子,卻絲毫未影響那抹暖暖的笑容。這一刻,穆澤仙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在跳舞。
“發什麼呆啊?我都溼透了。”如楓扯了扯貼在身上的衣服,衝穆澤仙喊道。
穆澤仙回過神來,顧不得撐傘,直接飛奔撲入如楓懷中,激動得眼淚直流:“我還以爲你走了,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如楓只覺懷中一緊,心底處隨之一片柔軟。他笑了笑:“怎麼可能?我這不還在嗎?”
“那你會離開藍城嗎?”穆澤仙擡起滿是淚痕的臉,緊張的看着如楓。
如楓垂眸,許久點點頭:“雲馨閣不開了,我們小姐也走了,我自然不會再呆在這兒。”
穆澤仙聞言,心猛然一沉,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如決堤般涌出:“你就不能留下嗎?你走了,我怎麼辦?”
如楓微微蹙眉,眼見穆澤仙哭成了淚人,心疼萬分:“你別哭了,你這個樣子,我怎麼走得了啊?”
穆澤仙不停地搖頭,緊緊抱着如楓:“別走了,我捨不得你走。”
“可我……不能再留下,小姐與雲馨閣的關係暴露,不知多少人起了心思,我再留在這兒,倘若被人抓去對付小姐怎麼辦?”
“我保護你啊,我讓我爹派人保護你!”穆澤仙死死拉着如楓的手,就是不同意他離開。
“呵呵,丫頭,你別說傻話了,你爹怎麼會派人來保護我?我一介平民,哪裡有資格讓王爺出手相助。更何況,我這雲馨閣人的身份,不知會令哪些人動心思,你爹根本不好插手。”
如楓說着,輕輕拂去穆澤仙臉上的淚水,雖不忍傷她的心,可卻不得不與她說清楚,“其實,你我的身份,一開始就註定了,沒有結果。丫頭,你還是忘了我吧,好好當你的郡主。”
“我的心都在你身上了,你現在說,要我忘了你?”穆澤仙緊緊咬脣,只覺渾身發冷,心底抽疼,“好,你走,走啊!我再也不要見你了!混蛋!”
穆澤仙說着,猛地推開如楓,大哭離去。如楓呆愣愣的站着,聽得穆澤仙愈來愈遠的哭聲,不由得想起那次她表白被拒的情景。
倘若,上次她走後,沒有坐上他們的馬車,那該多好?沒坐上馬車,便不會有後面的二次表白和意外之吻,不會有最後的玉佩定情。那他們便還是普通朋友,不會像現在這般傷心、這般不捨了。
如楓思緒翻飛,不知不覺走到巷口,只見穆澤仙站在入口處,衣衫頭髮皆溼漉漉的,小臉略顯蒼白,雙眼通紅的望着他這邊,纖瘦的身子隨着抽泣聲一顫一顫。那模樣,猶如一隻受委屈的小狗,讓人看着心生憐惜。
“我還是捨不得你。”穆澤仙見如楓過來,扁扁嘴,帶着濃重的鼻音哭道。
這一刻,如楓的心,徹底化在穆澤仙那楚楚可憐的語氣之中。他快步上前,將穆澤仙緊緊摟入懷中:“對不起,澤仙,是我不好。”
穆澤仙眼眸一動,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她微抿脣,將臉埋在如楓胸前,悶聲道:“你也知道是你不好。說了捨不得你走,你還要走。還說什麼‘讓我忘了你’‘註定沒結果’這種話,我告訴你,我忘不掉,而且,我也不信什麼‘註定’!”說完,緊摟着如楓的腰,生怕如楓就這麼走了。
哎,罷了。如楓張了張嘴,暗自苦笑:“好,我不說了。可是,眼下藍城說不定有人盯着,我真的不好繼續呆下去。”
“還是要走?”穆澤仙擡頭,眼中還盈盈有着淚水,“走多久?”
“等風聲過了再說吧。”如楓垂下眼簾,凝望着穆澤仙,眸光柔軟如雲,直直落入穆澤仙的心底,“你願等我麼?”
穆澤仙連忙點頭:“那你可一定要回來。不然,我就不等了!”
如楓輕笑出聲:“好,郡主大人。”